時間是忘記一個人最好的良藥, 但有時候,時間會讓一段感情越發深刻。
作為年輕有為的企業家,溫寒日常西裝革履, 待人接物也溫和周到;但每到獨自一人的夜裡, 看著冷清清的月光, 總是懷人倍切。
只有心裡有惦念的人的時候,才會覺得分外孤獨。
溫氏集團, 溫寒剛剛開完會,走出會議廳,便接到了妹妹溫暖的電話――
“哥, 中午過來吃飯, 我和焯哥給你過生日。”
“中午要見一個重要的客戶。”
三十歲的溫寒還是單身,姚曼芝天天在他耳邊催婚,想要抱孫孫, 念叨得他連生日都不想過了。
電話那端, 溫暖撇撇嘴:“你不過生日, 我還要過呢。”
“呃”
溫寒總是忘記,其實他和溫暖是在同一天生日。
中午, 溫寒如約而至,捧著一束開得鮮豔茂盛的向日葵,進了屋。
剛進來, 一隻“小豹子”便從房間裡竄了出來。
“舅舅!你來了!”
小豹子一躍而起,跳到溫寒身上。
姑娘不過六歲, 是個超級無敵可愛的萌妹子,古靈精怪跟溫暖小時候一模一樣。
溫寒穩穩接住了她, 順帶再給她翻了個身,拎著腿, 腦袋朝下給她拎著轉了一圈,把小丫頭弄得哇哇大叫。
溫暖端著剛切好的西瓜果盤走出來,皺眉道:“你就知道欺負棠棠,這麽大的人了,跟個孩子似的。”
“我欺負她?她欺負我還差不多。”溫寒伸手就去抓西瓜,被溫暖一巴掌拍開:“洗手。”
溫寒洗完手出來,笑嘻嘻走到了他的小外甥女身邊――
“我姑娘在看什麽啊。”
“漫畫書。”
“什麽漫畫書?”
“少女漫,談戀愛的。”
“你才多大,看什麽談戀愛的書。”
溫寒用牙簽串起一塊西瓜,漫不經心地掃了眼書的封面。
封面是幾個年輕的男孩女孩站在校門口合影的彩繪,畫面中站c位的男孩,一頭白毛,耳朵上綴著黑耳釘,五官張揚不羈。
溫寒來了興趣,翻開漫畫書看了幾頁,發現這漫畫的故事,竟如此似曾相識,這不就是他們高中時代的故事嗎!
溫寒立刻翻到扉頁,漫畫作者――葉青。
果然
棠棠見溫寒的神情如此認真,嘟嘴說道:“還講我呢,舅舅這一把年紀了,也喜歡看這些少女漫。”
換了過去,要是小丫頭說他一把年紀,他鐵定和她鬧開了,他最討厭別人說他的年齡。
沒想到這會兒,溫寒居然沒什麽反應。
棠棠順著他的目光,望向了那本漫畫冊。
他目光所停留的那一格漫畫裡,是一個扎著長馬尾的小姐姐。
溫寒的指尖落到了她的臉上,微微撫了撫。
這麽多年了,終究還是
意難平。
棠棠蹲在溫寒身邊,看看他,又望望畫中的小姐姐:“她笑起來的樣子,真好看。”
“她是全世界最漂亮的女孩。”
“才不是咧,全世界最好看的女孩,是媽媽。”棠棠立刻反駁。
溫寒看著漫畫中眉眼與趙檸萌八分相似的女孩,只是笑了笑,小時候趙檸萌不止一次問過他,自己好不好看。
溫寒好像從來沒有說過她好看。
直到這麽多年之後,溫寒才終於說出這句藏在心裡很久的話――
“你是全世界最漂亮的女孩子。”
只可惜,她已經聽不到了。
這漫畫有一個很文藝的名字,叫《雨後的盛夏》,很多張畫都是當年葉青高中時期留下的手稿,書的扉頁寫著――
紀念我們最好的青椿。
你們的青椿,卻不是溫寒的青椿。
吃飯的過程中,溫寒有意無意地提起了那本畫冊,想要從溫暖口中套出一兩句關於葉青和趙檸萌的消息。
不過,得到的消息,對他而言卻不是什麽好消息,聽說趙檸萌的兒子小葉子和棠棠關系很好,兩家大人琢磨著將來兩家隻不能還能當親家,結個娃娃親什麽的。
溫寒一口老血偷偷咽了回去。
“對了,新聞說今天晚上是百年難得一見的全月食呢,舅舅,你會去看嗎?”
“沒興趣。”溫寒懨懨地說。
棠棠拉著他的衣袖,不依不饒道:“舅舅去嘛,我想坐在舅舅肩膀上看月食。”
“你爸的肩膀不好坐?”
棠棠望了眼江焯,撇嘴道:“爸爸只會牽媽媽的手,肩膀隻讓媽媽坐。”
溫暖看出了溫寒似乎不太開心,無奈道:“棠棠,你別煩你舅舅了,晚上爸媽陪你去看全日食。”
棠棠嘟起小嘴,無奈地說:“那好吧。”
下午,溫寒一個人走在寒風蕭瑟的街頭,他不只一次地想,如果十七歲那年,他沒有發生意外,也許故事的結局會被改寫。
只可惜,永遠沒有如果。
傍晚時分,溫寒不知不覺便來到了十三中學校的後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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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很安靜,地上有無人清理的枯枝敗葉,已經聽不到同學們朗朗讀書聲和嬉笑聲了。
不久前,十三中搬遷了新校區,舊校區便荒廢棄置,即將被拆遷了。
溫寒手裡拎著酒瓶,走到後山一處被荒廢的回廊間,這間廊台爬滿了藤蔓植物,蜿蜿蜒蜒掛在屋簷邊。
這裡是他當年發生意外的地方,也是故事開始的地方。
溫寒坐在廊台邊,因為酒精催化的緣故,腦子已經有些迷糊不清了。
他從包裡摸出手機,準備給助理打電話,讓他開車過來接自己。
“溫寒,你沒必要太在意父母的事。”一道低醇壓抑的嗓音在他的耳畔響了起來:“父母對你的期望就像海綿,永遠都不會滿足。”
溫寒一個激靈,手機都掉在了地上。
這他媽是喝了多少,他居然聽到了陸緒陽的聲音。
“他們永遠都覺得,你可以做得更好,變成他們心裡最理想的樣子,但他們根本不在乎你自己究竟是怎麽想的。”
溫寒轉過頭,看得到面前的少年英俊的臉龐輪廓,與高中時代的陸緒陽,一模一樣!
他被驚出了一身冷汗,酒也醒了大半,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這個穿著藍白校服的陸緒陽。
靠!
真的是陸緒陽!
而且是高中模樣的陸緒陽。
高中畢業之後,有很長一段時間,溫寒都沒有見過陸緒陽。
當年他高考發揮失利,進了一所普通的高校,後來聽說因為在學校裡暴力滋事,被勒令退學,退學之後沒多久便患了抑鬱症。
不久前,一次偶然的機會,溫寒陪客戶吃飯,在娛樂會所遇到過陸緒陽,他和過去判若兩人,窩在香豔的脂粉堆裡,和一幫衣著暴露的女人推杯換盞,醉得不省人事,全然看不出來他是高中時候那個正直五道杠學生會主席。
當年溫寒沒有計較他弄傷他的事,只是不再與他交往。
現在看到他這副頹廢的模樣,也有些於心不忍,畢竟兩個人曾是那樣要好的朋友。
他辭別了客戶,將醉醺醺的陸緒陽送回家,回去的路上,陸緒陽攥著他的衣領,隻反覆念叨一句話――
“溫寒,我終於過上了你的人生。”
溫寒知道,如果沒有高中的那場事故,也許自己真的不會改變,他會繼續沒出息下去,繼續在loser的陰影中,渾渾噩噩,遊戲人生。
是溫暖的歸來,改變了這一切。
如果不是那場意外,也許,他會變成陸緒陽現在這般頹靡的樣子,而陸緒陽也許像他一樣,每天西裝革履,坐在寫字樓的最頂層,過著最中規中矩的生活。
老天爺還真是很會開玩笑,過去他羨慕陸緒陽宛如教科書一般自律的生活,陸緒陽也羨慕他的自由灑脫。
現在人生置換,他們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嗎?
溫寒努力眨巴著眼睛,看著面前的容顏清秀俊朗的陸緒陽。
靠,這濃眉大眼,這牛奶白皮膚,可不就是高中時期的陸緒陽嗎!
溫寒一臉懵逼,拍了拍自己的臉,以為自己是在做夢。
可是這一切觸感,又是如此的真實。他望向遠處的高三教學樓,教學樓還亮著燈,十三中的傳統,高三生都要上晚自習。
等等學校不是都廢棄了嗎?
怎麽還會有人在上課?
就在溫寒摸不著頭腦的時候,陸緒陽卻繼續說道:“溫寒,你從來不知道,我有多羨慕你。”
“羨、羨慕我?”
“你身上有我所渴望的一切。”陸緒陽朝他走近了一步,一雙清澈坦蕩的眸子凝望著他:“我渴望成為你,也渴望得到你。”
溫寒腦門都滲出汗珠了。
這段對話未免過於熟悉,這這不就是當年在學校後山,陸緒陽對他施暴之前說的話嗎!
他說:“我渴望成為你,也渴望得到你。”
溫寒作為一個鋼鐵直男,絕對受不了任何同xin對自己說這樣的話,而那個人,還是他朝夕相處的哥們,陸緒陽。
當初,聽到這句話的溫寒,頃刻間腦門就炸了,上前就給了他一拳――
“靠,你惡不惡心!”
當然,也是這句話,點燃了陸緒陽最敏感的神經,讓他喪失了最後的理智,變成黑夜裡一頭無比可怕的野獸。
而現在當陸緒陽目光熾熱地望著他的時候,那一句脫口而出的“你惡不惡心”,在喉嚨裡被他攔住了半截,最後變成了――
“你惡餓了嗎?”
陸緒陽看著溫寒,眼角顫了顫,沒想到自己這麽認真的表白,卻置換來他一句:“餓了嗎?”
顯然他沒有把他的話放在心上,還以為他在開玩笑。
陸緒陽眼底的濃鬱的霧色漸漸散去了,他喃了聲:“不餓。”
“對了,你剛剛說渴望成為我?”
“嗯。”
“相信我,你一定會後悔。”
溫寒嘴角揚了揚,他知道,十多年後,當他們而立之年再相見,陸緒陽是真的後悔了。
而這時候的陸緒陽,自然不會料到多年以後的人生命運,他伸了個懶腰,說道:“我從來不後悔。”
“你一定會。”溫寒走過去,非常篤定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人生很長,不要這麽早做定論。”
“是我在勸你,你怎麽反而勸起我來了。”陸緒陽收回主動權,說道:“你就保持自己過去的樣子,就行了,沒必要強行改變,你父親已經遺棄你了,你何必再去討他喜歡。”
此刻的溫寒,不是十七歲的心智,而是三十多歲男人的心智,所以他沒有強行去糾正陸緒陽所說的話,也沒有任何反駁,只是笑了笑。
陸緒陽看著他,微微蹙起了眉頭:“你笑什麽。”
“沒什麽,你還挺關心我。”
“當然,你是我唯一的好兄弟。”
溫寒知道,陸緒陽朋友很多,但都是一些學生會的塑料朋友,他真正交心的友誼,只有溫寒一個。
溫寒其實從來都不相信陸緒陽對他有什麽“特殊”的感情,後來十多年的時間裡,他一直在琢磨,還翻閱了不少心理學的書籍,最後猜測,陸緒陽不一定真的是同xin戀,他只是因為長期的壓抑,想在自己身上找一個突破口罷了。
“好了,你也別想太多了。”陸緒陽拍了拍溫寒的肩膀,將他從沉思中喚醒:“失戀是小事,甚至你發現了你繼母的所謂秘密,這也算不得什麽大事,做好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溫寒點了點頭:“同意。”
活了三十多年,他現在是真的同意陸緒陽的話,不要在意別人的評價,別人的眼光,做好自己,變得更優秀,才是最重要的事。
“那我就先走了,等下還要去教務處幫老師整理課件。”
“嗯,我再一個人呆會兒,拜拜。”
溫寒跟陸緒陽道了別,望著他離開的背影,忽然很是感慨。
一念成魔,一念成佛。
當初的陸緒陽真的僅僅只是一念之差,重傷了他,現在他算是逃過一劫,不用在病牀上躺個一年半載了。
念及至此,溫寒重重地松了一口氣,但與此同時,他又發覺一個非常嚴重的問題。
如果他真的重新回到了十七歲那一年,那麽他今天沒能說出口的那句“你惡不惡心”,是不是也改寫了故事的走向
如果溫暖不回來,不女扮男裝替代他上學,是不是也就不會和江焯相遇,他可愛的小外甥女棠棠就不會來到這個世界上。
溫寒被自己這個想法驚出了一身冷汗。
而腦子裡念頭一轉,如果真的回來了,他是不是也可以彌補自己青椿的遺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