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桁晚上到家時,衡月還沒回來。
玄關燈自動亮起,微弱的燈光從他頭頂籠罩下來,斜照入房間灰色的大理石地面,家裡被林桁收拾得太過乾淨,以至此刻看起來冰冷得沒有人氣。
“主人,歡迎回家。”
溫柔的電子合成音自動響起,那是衡月一時興起買的智能小家具,胖嘟嘟的黑白熊貓造型,和林桁手掌差不多大,就擱在玄關處的櫃子上。
林桁低著頭換鞋,聽見AI的聲音後竟也“嗯”了一聲回答它,彷彿將它當成有生命的生物,淳樸得有些傻氣。
而後他又自言自語般地低聲問熊貓,“姐姐回來了嗎?”
AI自然沒有回答他。
昏黃的燈落在少年頭頂的發旋上,他將自己的鞋收入櫃子,又將衡月的拖鞋從鞋櫃裡拿出來整齊擺在門口。
他站起來,柔光拂過他乾淨的臉龐和微微抿起的嘴角,些許失落的模樣。
他已經一天沒有見到衡月。
衡月早上走得格外早,中午也沒去咖啡館,甚至林桁發的消息她也沒回。
少年恍恍惚惚熬過一天,此刻回到家中,才猛然從煎熬的空虛中體味到一絲苦澀的真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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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桁垂著眼,木頭似的在原地站了一會兒,良久,抬步往廚房去了。
如平時一般,林桁做了四菜一湯,忙完後就坐在靠近門的沙發上等衡月回來。
他沒等多久,隻十多分鍾,門口就傳來了開門的動靜。
林桁支起耳朵,立馬站起身迎了過去。
大門輕輕合上,衡月進門,看見面前擺著的拖鞋,半秒後,抬起眼看向朝他走過來的林桁。
“怎麽不開燈?”衡月看了眼昏暗的客廳,問他。
林桁頓了一秒,抬手把客廳天花板四周柔和的射燈全打開了。
打開後他也不說話,就這麽站在衡月面前看著她,沒有貿然靠近,又不舍得站太遠,如兩人初見時般拘謹,結結實實一道人牆將衡月堵在玄關,眼神直接,彷彿兩個人已經許久未見。
“有什麽事嗎?”衡月語氣平淡道。
林桁垂眸看著她,低聲道,“姐姐,我已經把帳本……”
他本打算說“扔了”,但衡月聽見帳本兩個字,卻立馬出聲打斷了他。
“哦對,帳本,”她倚在牆上,問他,“林桁,你知道民間借貸的最高利息是多少嗎?”
林桁沒跟上她思考的節奏, 他想了想,回道,“好像是十幾個百分點。”
“十五。”衡月道,她抬眸看著他,擺出面對下屬時的疏離神情,“你既然想還錢,不如就按這個利息來,不然對我可不公平。”
她說完站直身,越過林桁往臥室去,“記吧,你既然算得那樣清楚,那就一筆一筆記仔細。”
每一句話都帶著氣,鐵了心要林桁也嘗嘗被疏離的滋味,不然他怕是不知道自己究竟錯在哪。
少年嘴唇囁嚅,最終卻只是沉默下來,他不知道怎麽面對氣頭上的衡月,當衡月刻意表露冷漠假面時,他簡直一點辦法都沒有。
他小心翼翼地拉住衡月的手,聲音有點啞,挽留道,“姐姐,我做了飯……”
衡月看了他幾秒,神情微動,最後卻只是將手抽了回來,道,“這些事以後就不用做了,免得糾纏在一塊算不清。”
說罷,回臥室關上了門。
空蕩蕩的客廳又只剩林桁一個人,片刻後,他走進廚房,將溫著的飯菜端出來,安靜地扒了兩口,然後又慢慢放下了碗。
少年弓起脊背,低頭看著桌面,突然,他抬起手用掌根抹了下眼睛,而後紅著眼又抹了一把。
沒有聽見哭的聲音,但掌心卻是濕亮。
–
過了兩天,高考成績開始出的時候,林桁打算回趟老家。
晚上他提起這事時,衡月從電腦裡抬起頭,目不轉睛地盯著他看了好一會兒,彷彿林桁這一去就不回來了。
兩人幾日沒好好說過話,林桁這個時候突然提出要回去,不怪衡月多想。
甚至有一刹那她在反思自己是不是這幾天做得太過了。
林桁站在衡月臥室門口,見她盯著自己不說話,以為衡月不同意。
他正欲說什麽,衡月卻放下電腦,不容拒絕道,“我和你一起回去。”
林桁已經好幾日沒和衡月這樣平和地說上幾句話,此刻聽見衡月要和他一起回安寧村,他有些詫異又驚喜地看著她。
衡月見林桁看著自己不說話,蹙了下眉,“……不想我和你一起嗎?”
“不是、沒有,”林桁搖頭,“只是我一天就回來了。”
衡月“噢”一聲,並沒有因此改變主意,她拿起手機撥通助手的電話,一邊問林桁,“什麽時候出發,我安排一下時間,機票買了嗎?要不要收拾東西?”
衡月幾個問題砸下來,沒聽見回答,她抬頭一看,見林桁怔怔地看著她。
“怎麽了?”她捂住接通的手機聽筒,不明所以道。
“沒什麽,”林桁握緊了門把手,將本來安排在兩天后的計劃不知不覺地往前推,“明天可以嗎?”
衡月點頭,“好。”而後和助理商量起後面的工作安排。
林桁關上門,離開了衡月的房間,他站在衡月臥室門口,良久,忍不住地低著頭偷偷提了下嘴角。
–
林桁回老家是打算給爺爺奶奶掛山,越是偏遠的村子風俗越多,在安寧村,有“三年不掛山,孤魂野鬼無處落腳”的說法。
指的是祖輩死後前三年,如果沒有親人去祭拜,死去的人就會變成山野林間的孤魂野鬼,投不了胎,徒留在世上遭罪。
林桁不信鬼神,但有時做某些事談不上信仰,只是想或不想。
兩人抵達安寧村的時候,約是下午四點多,天上太陽不見西落,依舊烈得刺眼。
安寧村和林桁去年離開時相差無幾,隻從馬路到家門口的泥濘土路鋪上了水泥混凝土,原本狹窄難行的小路如今已經變得平坦寬闊。
兩人下了飛機,乘車從機場坐往安寧村,途中在鎮上停了片刻,林桁買了些祭奠用的黃紙香燭。
下車後,兩人隻走了兩分鍾就到了林桁家的小瓦房,比起上次來方便不少。
林桁掏出鑰匙開門時,衡月撐著傘看向了右側的一間窄小房屋,那個屋簷下空空蕩蕩,而她記得上次來的時候,簷下還壘著好幾捆乾柴。
房屋四周的田土裡仍如之前一般種著玉米,綠油油一片還未成熟。
林桁推開門,回頭見衡月望著田裡的玉米杆,道,“我把這塊地給李叔種了。”
衡月回頭,不解道,“李叔是誰?”
“村長,”林桁說,“就是上次接你的那個中年人。”
衡月點了下頭。
林桁一時間打開了話匣子般,他遙手指向幾十米遠的一塊稻田,“那塊地借給王姨家了,之前奶奶去世的時候,她幫了很多忙。”
他沒告訴衡月王姨是誰,因為談話的內容並不重要,他只是單純地想和衡月說話。
衡月微微抬首示意林桁看向簷下,“那裡的柴木呢,也‘借’給別人了?”
林桁慢一拍看過去,這才發現堆在柴屋門口的乾柴不見了,他皺眉道,“應該是被人拿走了。”
小村小鄉,順手偷盜的人不多見,但每個村子裡總會有那麽一兩個。
進了屋,林桁打來清水,將屋裡的桌子板凳麻利地擦了兩遍,待衡月坐下,他又從背回來的包裡掏出了一瓶驅蚊噴霧。
衡月說要同他一起回來時他歡喜得不行,此刻看見她被高跟鞋帶磨紅的腳腕,突然又有些後悔。
他習慣了這裡的生活,但他不舍得衡月呆在這受一天的苦。
她身體嬌,才從車上下來一會兒,額頭就起了層薄汗。
林桁蹲在衡月面前,往她纖細的腳腕上噴了一圈驅蚊噴霧,輕輕用手揉開。
他一隻手輕松圈住她細白的腳腕,粗糙的掌紋擦過她柔嫩的皮膚,林桁喉結微滾,心猿意馬看著她腿邊飄動的裙擺,指腹在她踝骨上輕輕撫過。
這一幕彷彿時空重疊,林桁單膝跪在衡月面前,心頭突然湧起一股無法言說的感受。
他牢牢圈握住衡月的腳腕,抬起頭,直勾勾望著她透著抹淡綠的雙眼,動作大膽,語氣卻躊躇不定,他小聲問她,“姐姐……你還在生我的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