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誕節前夜。
下午最後一節課,她坐在靠窗的位置,欣賞窗外飄散的鵝毛大雪。
路面積雪堆起半米高,大片雪花在空中重疊交會,貼在玻璃窗上,很快蒙起一層白霧。
“——砰!”
教室門突然被人撞開。
動靜實在太大,教室裡打瞌睡的學生被吵醒,老師一臉茫然的看著門前的黑發少年。
薑寧昱目光淺淺掃過後排的位置,旁若無人的揚聲,“——薑知曉。”
公開課教室,都是幾個班學生混在一起。
知曉的同班同學不約而同朝窗邊投去注視,少年側頭看去,一眼鎖定窗邊穿粉色長棉襖的小姑娘。
他快步朝她走來,步步緊逼,知曉驚慌起身,呼吸都是亂的。
“你…你做什麽?現在是上課。”
薑寧昱沒吱聲,一臉慍色的拽著她往外扯。
她掙脫不開,被他硬生生拉出教室。
樓道裡刺骨的寒風猛烈灌過來,她沒拿圍巾帽子,凍得直打寒顫。
少年發梢上沾著雪花,氣息迷亂,看著像小跑來的。
薑寧昱一路將她拉扯到校門口,粗暴的塞進車子副駕駛。
他繞到駕駛位,車發動了,這才喘著質問,“手機為什麽關機?”
知曉愣了下,“上課,都會關機。”
“操。”
他撫開被雪沾濕的發頂,回頭見她還未從冰寒中緩過神,隨手擰起一旁的破洞圍巾在她脖子上繞了幾圈。
知曉垂眼,訝異的發現竟是她織的破爛傑作。
車速很快,趕集似的衝了幾條街,紅燈也照闖不誤。
知曉膽小,全程嚇的魂都飄了,顫著尾音問:“…我們要去哪裡?”
“醫院。”
她大驚失色,急切的追問:“是小叔嗎?小叔出事了?”
薑寧昱斜眼看她,冷哼,“你眼裡還有其他人麽?”
知曉收聲,乖乖閉嘴。
沒過多久,車子一個急刹停在醫院門口。
停車後,他沒立即下車,仰頭用力靠著坐墊,側目看她,盡管面上假裝鎮定,但內心的恐慌還是滲透進每一個字符中。
“我現在要說的事,你聽完不要哭,也不要多問,乖乖跟我上去。”
知曉被他嚴肅的表情驚到,點頭回應。
他深吸一口氣,盡量用平靜的口吻說:“奶奶在家心臟病突發,正在醫院搶救,目前還沒脫離危險。”
知曉瞳孔僵直,心空了一秒,強烈的窒息感瞬湧上腦。
“我爸媽在去美國的飛機上,小叔聯系不上人,整個薑家只剩下我們兩個。”
他緊盯她濕潤的眼睛,壓低聲線道:“我們不能慌,至少,現在不可以。”
知曉失魂落魄的點頭。
這段時間,老太太的身體狀態肉眼是可見的下滑,可不知是不是之前的手術讓她心有余悸,好說歹說就是不肯去醫院。
知曉想,如果她當時能態度強硬點讓她看醫生,說不定就不會發生現在的事。
說到底,還是她疏忽了。
.....
手術室外,知曉縮成一團窩在長椅上,強忍著不敢哭,害怕一哭就崩不住。
薑寧昱滿臉肅靜的坐在她身側,看似波瀾不驚,實則內心狂亂複雜。
藏在掌心的火機深陷肉裡,那種疼在提醒他,這不是夢,這是現實。
手術室的門終於開了。
躺在病牀上的老太太被護士推出來,知曉心急的衝上去,被薑寧昱半路攔住控在懷裡。
“你冷靜一點,別鬧。”
她呆看著奶奶被人推走,人漸漸安靜下來,昂起頭看他,眼眶潤著水光。
“奶奶…她沒事了對嗎?”
薑寧昱皺了下眉,淡聲道:“頭上沒蓋白布,應該還活著。”
知曉一時間不知該哭還是該笑。
這說的是人話嗎?
.....
入了夜。
屋外的世界已被一片純白遮蓋。
老人沉睡了很長時間,麻藥醒後,第一個想見的人是知曉。
薑寧昱被生硬擋在門外,看著默默起身的小姑娘,淡然笑言:“奶奶這波偏愛,還真是不加掩飾。”
病房裡的燈很暗。
躺在病牀上的老人好似一夜之間衰老幾歲。
她雙頰凹陷,眸光無神,可見著她,還是虛弱的笑了笑。
知曉慢慢坐到牀邊,眼淚在眼眶裡打轉,“奶奶…”
老人家看著她,滿眼心疼,“嚇壞了吧,我的知曉。”
她沒忍住,低頭埋在老人蒼老的掌心,壓抑許久的情緒終於能宣泄出來,不敢哭出聲,無聲的流淚。
老太太顫著手摸她的頭,歎了口氣,“就我這不爭氣的身體,多磨一天,你們就得擔驚受怕一天。”
知曉淚眼婆娑的抬起頭,話全堵在胸腔裡,癟著嘴嘟囔,“…不許您說這種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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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好,不說。”
老人擦去她眼角的淚,滿眼柔情,“你這丫頭,小時候被人欺負了也不哭,長大了反倒越來越嬌氣。”
知曉抽泣著止住眼淚,起身欲幫她去倒杯水。
“別瞎忙活了,陪奶奶說會話。”
她停下動作,安靜的坐在一旁。
薑老太緩緩吐息,“護士說,就你跟薑寧昱在外頭,你小叔呢?”
知曉如實回答,“手機關機,聯系不上他。”
老人搖頭失笑,倒像是意料之中,“這家夥,我要哪天突然斷氣了,他只怕是最後一個知道的人。”
知曉本想幫他說兩句好話,可一想到他在這麽重要的時刻消失無影,又覺得即算有再多的理由跟借口,依舊不值得被原諒。
老太太看著天花板發呆,沉靜片刻,幽幽出聲,“其實活到我這個歲數,算是活夠本了,死也沒什麽可怕的。”
“我只是心裡頭放不下你們兩姐弟,還有你那招人煩的小叔。”
知曉嗓音細軟,“小叔也很關心您的。”
“我要他那假模假樣的關心做什麽,從小到大就沒讓我省過心。“
明明剛在手術室裡走了遍鬼門關,麻藥也剛醒,可一說起自家小兒子,薑老太雙眼冒星光,想來是氣絕了。
“他是一門心思撲在犯人身上,可犯人哪裡抓的完,一年又一年,眼看都要奔四的人了,也沒想要成個家。”
“我這些年給他介紹了不少好姑娘,他就沒一個上過心,好不容易盼著莫妍回國,他還是那副不死不活的樣子,遲早要被他氣死。”
知曉始終沉默的聽著,心一點點墜落,她乾澀的扯了下唇角,強顏歡笑。
“看著小叔結婚…是奶奶的心願嗎?”
老太太莞爾笑了,“怕是馬上要成遺願了。”
“奶奶。”
老人緩緩搖頭,無奈歎息,“我活著是等不到他娶妻生子了,只看我哪天走了,這家夥能不能靠譜一次,帶個大胖孫子來墳前看我,我也就知足了。”
那話音明明輕飄飄的,卻又無比深沉的扎進知曉心底。
他不願結婚的原因,即算她不承認,也八成跟她脫不了乾系。
知曉垂眸,羞愧極了。
她突然不知該如何面對真心待她的奶奶。
嚴格來說,整件事情都是因她而起。
如果她當初能藏得再深一點,如果沒有那荒唐的一夜,沒有所謂的情不自禁,也許她的秘密永遠不被發現。
那麽故事的發展,會不會變得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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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曉從病房出來,眼神空洞像個遊魂,思緒飄離在外太空,像個無頭蒼蠅似的往前走,被追上來的薑寧昱一把圈住手腕。
“你去哪裡?”
她回頭看他,一言不發。
少年收緊掌心,指尖微微顫抖,他說:“醫生讓我們過去。”
主任醫師辦公室內。
禿頭的醫生是奶奶之前手術的主刀醫生,他見兩人是小輩,說話極盡委婉。
他斷斷續續說了很多。
總結而言,老太太術後的病情一直很穩定,可現在突然出現惡化,這個年紀再做手術,風險過大,建議保守治療。
話說到最後,他輕歎了聲,余下的時間,讓老人家盡可能愉悅的度過。
知曉聽懂了話裡的意思,眼眉低垂,淚珠大顆大顆砸在掌心。
薑寧昱坐在她身邊,側頭看她隱忍顫抖的肩膀,他沒忍住,輕輕握住她的手。
淚滴在他手背,滑過指縫間,是滾燙的,亦是冰涼的。
她沒躲開。
她接受了這個傲嬌弟弟給與的溫暖。
他們都是薑家人,不管私下鬧得多瘋,到了關鍵時刻,家人必然一條心,什麽事都共同面對。
....
夜很深了。
她不願回家,也不想打擾奶奶休息,執意守在病房外。
薑寧昱脫了棉襖罩在她身上,自己穿著單薄的白色衛衣。
她今晚太安靜了。
像個沒思想的木偶,回到那個熟悉的龜殼,不想說話,也不願說話。
夜晚的醫院走廊,靜的像一灘死水。
“薑寧昱。”
她雙腳抱著膝蓋,歪頭看他,聲音小小的。
少年側目,輕“唔”了聲。
“過了今晚,你能帶我去找小叔嗎?”
他沉默半秒,不大愉悅的出聲,“找他做什麽?”
“我想了很久,也許你說的都是對的。”
薑寧昱微微皺眉,“哪一句?”
“我配不上小叔,我也沒有資格去奢望什麽。”
知曉突然想明白了很多事。
人的取舍並沒有雙向選擇。
她或許不知道什麽是正確,但她清楚什麽是必須要做的。
“一直以來,都是他為了我做各種妥協,包容我的敏感跟懦弱,而我什麽都沒為他做過,我的喜歡都是空話,卑鄙又可笑。”
薑寧昱呆木了幾秒,“你….”
她抬頭看向窗外漆黑的夜色,唇角勾起,面露悲涼,“天快亮了吧。”
“我也該退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