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的是容歷的長姐,容家長孫女容棠,她長了容歷近二十歲,因著母親早逝,她這個長姐便把容歷當兒子來養。
容家六姐弟,除了容歷,相貌都像母親,輪廓偏柔和,看上去很溫婉,不過容棠性子像父親,當過幾年女兵,看上去就很利索乾脆。
「寧也,」容棠使喚坐在沙發上玩遊戲的兒子,「去叫醫生。」
容棠的夫家寧家也是軍人家庭,寧也是她的獨子,剛過二十,就讀帝都大學物理系大二,一米八幾的男孩子,長得唇紅齒白眉清目秀的,染了一頭悶青亞麻色,顯得皮膚很白,模樣很乖。
不過,性格就不乖了,寧家就得了寧也這麼一個小金孫,被老人家慣的,有點公子脾氣,對人總是愛答不理的,不過,寧也打小就怕只比他大了八歲的舅舅。
他關了遊戲,瞄了他舅一眼,起身:「哦。」
「容歷。」見他獃獃望著房頂,容棠又喊了他一聲。
他坐起來,慌神似的,目光在病房裡找了一圈:「阿禾呢?」
容棠邊給他倒水:「什麼阿禾?」
他怔坐著,嘴裡喃喃喊著『阿禾』,失魂落魄了許久,掀開被子,下了病牀慌手慌腳就往外跑。
病房門口,陸啟東剛辦完住院手續回來,就看見容歷魂不守舍地跑出來,鞋都沒穿,陸啟東拉住了他:「這是怎麼了?」
他眼眶殷紅:「阿禾在哪?」
陸啟東沒反應過來:「誰?」
他頭上有汗,眼裡又慌又急:「女消防員。」
哦,那個很剛的女消防員啊。
容歷被她揍了,估計氣壞了,身為兄弟,陸啟東怎麼可能不作為:「你息怒,我已經幫你投訴她了,還特別囑咐了公安七局的人,一定好好教訓她。」說起來,陸爺也是很氣的,「真是無法無天了,連你都敢打,太不知道天高地——」
「誰準你去投訴她了?」
音色冷冰冰,像刀子一樣,扎得陸啟東一個激靈:「哈?」
「立刻去撤銷。」他眼裡凝了一層冰,裹挾著森森冷意。
怎麼像動怒了?
陸啟東有點懵逼:「容歷,你是不是碰到頭了?那個女消防員——」
巧了。
那個女消防員剛從急診室出來。
「阿禾。」
容歷的視線瞬間被這聲『阿禾』抓住了,陸啟東也回頭瞧過去。
何涼青剛趕過來:「沒事吧?」
蕭荊禾把包紮手臂時捲起來的袖子放下去:「輕微燙傷,沒什麼事。」
陸啟東抱著手,仔細瞧著那倆姑娘:「真是冤家路——」
話還沒說完,他兄弟已經衝過去,抱住人家了。
陸啟東:「……」
這是什麼騷操作?
腰突然被抱住,蕭荊禾愣住了,抬頭就看見一張熟悉的側臉:「這位先生。」
他沒鬆手,用了很大的力氣,把她整個人都藏進懷裡,低頭,臉埋在她肩上:「阿禾,我叫容歷。」
她知道,他叫容歷,與炎泓帝同名。
她推了他一下,沒推動,眉宇蹙起:「請你鬆手。」
他不松,收緊了環在她腰上的手:「你去哪?」臉還伏在她肩上,他側頭,聲音便吐在她耳邊,「你把我帶走,我要跟著你。」
聲音很軟,像央求。
陸啟東:「……」
容棠:「……」
從來沒見過,容歷這樣低三下氣的樣子,容歷性子冷淡,便是對家人也未曾這樣親昵過。
陌生的氣息在鼻尖縈繞,繞得蕭荊禾心神不寧,莫名地心慌意亂,她使了力推開他,臉色冷然了幾分。
容歷被推得退了兩步,立馬又靠過去,眼眶通紅,眸裡全是血絲,看她時,目光癡癡纏纏,又戰戰兢兢。
心像突然被扯了一下,疼得她皺緊了眉,越發覺得情緒來得莫名其妙,有幾分煩躁,她往後退:「我們不熟,你跟著我幹什麼?」
他身上的襯衫皺了,頭髮也被壓得凌亂,沒穿鞋,赤著腳踩在地上,剛醒來,臉上帶著些許冷白的病態感,目光裡總有幾分小心翼翼。
這般脆弱,一點都不像初見時畫中走出來的清貴公子,多了凡塵的煙火氣了。
他緊抿著唇,很久才回答:「你救了我。」
所以要跟著她?
蕭荊禾不懂他的意圖:「我是消防員,這是我分內的事情。」
他把唇抿得發白。
她會信轉生還魂嗎?會信前世今生嗎?會把他當瘋子吧。
沒有這樣手足無措過,很多話想跟她說,又不知道怎麼說,沒有人會懂的,沒有人懂他歷經輪迴後刻進骨子裡的癡念,像偷來的一場歡愉,他不敢明目張膽,怕突然驚醒後,還躺在棺木裡,身側,只剩她的骨灰。
他走近她,伸手,想碰了碰她的臉,卻被她用手擋住了。
碰到了,不是骨灰,她有溫度……
他抿著的嘴角彎了一點,眼底有很淡很淡的笑意,說:「救命之恩要報。」
蕭荊禾把手收回去,指腹還有他手背的涼,她下意識摩挲了一下手指:「所以呢?」
他說得認真:「我要以身相許。」
她一時間啞口無言了。
不遠處,容棠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這是我弟?」
陸啟東掐了自己一把,不是做夢:「是的,棠姐。」
半晌。
蕭荊禾才回答他莫名其妙的話:「我不接受。」
他語氣有點點討好,又像商量:「可以慢慢來。」不過,他很堅定,又拉住了她的袖子,「你先把我帶走。」總之,以後她在哪,他就去哪。
蕭荊禾扯了扯袖子,他攥著沒松,不知道拿他怎麼辦了,分明是陌生人,她卻總有幾分不忍。
容棠看不下去了:「容歷。」她想把容歷拉到一邊,偏偏,他不動,還拉著人家袖子不放,容棠都覺得囧,跟人姑娘道歉,「抱歉,我弟弟可能傷到頭了。」
以身相許?
虧他說的出來!
容歷否認:「我沒有。」
蕭荊禾用了幾分力氣,把袖子扯回去了:「沒關係。」見人家家屬來了,她喚了何涼青一聲,便與她一同離開。
容歷去追她,被他姐拉住了:「你幹什麼去?」
他甩了,沒甩開,有點急:「我要跟她走。」
「……」
白養這麼大了!
容棠還能還看不出來他的心思?先把人穩住:「急什麼,知道是誰就跑不掉。」她說正經的,「看上人家了?」
人已經走了,他收回目光:「是。」
他答得乾脆果斷,容棠都覺得匪夷所思,她知道他什麼性子,冷冷淡淡了這麼多年,便是對至親也總是隔著三分距離,什麼都入不了他的眼,更別說讓他上心了。
這下好了,一個女人,徹底讓他神魂顛倒了。
太來勢洶洶,容棠不放心:「你都不知道人家有沒有男朋友,這麼貿然——」
「我不管。」
他對什麼都不冷不熱,難得這樣不管方寸。
容棠覺得事態嚴重了:「那要是人家結了婚呢?」
容歷眉頭狠狠一擰,許久,認命似的:「我可以當小三。」
「……」
那麼冷清的一個人,居然能說出這種任性妄為的話,容棠也是第一次見,她這個弟弟與尋常人不一樣。
情深不壽,慧極必傷,容歷三歲時,容家請了先生給他算了命,命格便是這八個字,他早慧,他不像一般的孩子,他開口成詩文,書畫也一絕,所有人都誇容家出了天才,可是外人不知道,容家的老么不只是早慧,他對外界的感知幾乎為零,封閉自己,把所有情緒都宣洩在一幅一幅沒有人看得懂的筆墨丹青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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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突然說他要去當小三。
容棠的第一念頭不是道德倫理,而是她弟弟終於像個人了。
當然,她不同意:「別胡扯!」她這個當長姐,怎麼可能允許他們容家人去當小三,「至少得先想法子讓她離婚。」
容歷思忖,似乎在想可行性。
容棠是個乾脆利索的性子,說做就做:「東子,你幫我查一下。」
目瞪口呆的陸啟東:「……」
他的三觀已經碎得稀巴爛了。
取葯的地方在一樓,下了樓,何涼青才說起方才的事:「那位容先生好像對你一見鍾情了。」
蕭荊禾一向理智:「一見鍾情鐘的都是皮囊。」
何涼青打趣:「那你覺得他的皮囊怎麼樣?」
她就事論事:「上乘。」
何涼青笑了。
她太了解蕭荊禾,那人對她總是有些不同的,不然,抱也抱了,手也牽了,怎麼可能不挨打,以前大學時,不是沒有對她窮追猛打的男孩子,可誰碰得到她一寸皮膚。
何涼青心裡有數,不說破,調侃了句:「阿禾,你該找個男朋友了。」
她說:「我隨緣。」
嗯,何涼青覺得她的緣分到了。
「你坐一會兒,我去幫你拿葯。」
「好。」
何涼青去拿葯,她找了個位子坐下,有些煩躁,又不知道煩躁什麼,心緒難寧。
排隊取葯的人很多,何涼青等了十多分鐘,還沒有到她,後面突然有人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她回頭。
是一個年輕的男孩子,穿黑色的衛衣,頭髮染成了悶青色,很少年氣,白唇紅齒的,生得漂亮。
他臉有一點紅:「你的錢掉了。」
何涼青看地上,果然有一張紅色的紙幣:「這不是我的錢。」她的包在阿禾那裡。
旁邊一位老大爺大聲說了句:「是我的!」
說完,老大爺就把錢撿起來,東張西望一番,塞進了口袋。
何涼青繼續排隊。
不一會兒,她又被拍了一下肩膀。
還是那個男孩子,隔著一個人站在她後面,聲音細細的,聽上去很乖:「地上還有一百塊,是不是你的?」
何涼青低頭,錢就在她腳下,她搖頭:「不是我的。」她錢包都不在身邊,怎麼會有錢掉出來。
隔壁的老大爺又大喊了一聲:「是我的!」
老大爺趕緊撿起來,塞口袋了,笑得眼睛都眯了。
又等了幾分鐘。
「喂。」
何涼青回頭。
男孩子臉比剛才更紅了,他把衛衣的帽子戴上了,黑色帽子更襯得臉白,表情不自然,看她時眼神也有些閃躲:「還、還有一百塊。」
何涼青失笑,還是搖搖頭。
隔壁老大爺忍不住笑,激動開心得不行:「我我我,都是我的!」
哈哈哈!
老大爺趕緊把錢撿起來了。
這會兒,已經排到何涼青了,她把手裡的單子遞給拿葯的護士,護士問她微信還是現金。
她說微信。
然後她拿出手機,正要掃碼付錢,一個手機突然擋在付帳碼前面。
叮!
她掃了一個陌生的二維碼,抬頭,看見一只修長乾淨的手,那手的主人立馬把手縮回去,她回頭,看見男孩子一張通紅的臉,正是方才喊了她三次的人。
「你——」
他拔腿就跑了。
何涼青:「……」
一米八幾的男孩子,腿長,幾步就跑遠了,拉了拉衛衣的帽子,又折回來,眼神飄著看她,支支吾吾地說了句:「你、你點一下同意。」
說完,他扭頭,又跑了。
何涼青捂嘴,笑得溫柔。
旁邊,老大爺正在講電話,嗓門很大:「剛剛有個傻子,為了跟女孩子搭訕,自己往地上扔了三百塊,全讓我給撿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何涼青:「……」
她想了想,點了同意。
然後,很快彈出了一句話:「我叫寧也。」
寧也靠牆站著,把何涼青的朋友圈刷到了最底下,懊惱地一腳踹了垃圾桶,罵自己是豬,神情懨懨地回了病房。
「不是讓你叫醫生嗎?」容棠想揍人,「醫生呢?」
他有氣無力:「忘了。」
「……」
親生的,親生的!
容棠一腳踹過去:「滾。」
寧也麻利地躲開了,把頭上的帽子扯下來,耳朵紅紅的:「媽,你能不能給我買個牙科醫院?」
容棠懷疑自己聽錯了:「買什麼?」
寧也平時性子懶,除了玩對什麼都不上心,臉上是少見的認真:「牙科醫院。」
「你買牙科醫院幹什麼?」
他還有點不好意思,抓了抓染了悶青亞麻色的短髮:「我喜歡的女孩子她是牙醫。」
二十了,知道懷春了。
二十了,可以打了。
「買醫院多麻煩,我幫你把牙打掉,你再去找那個姑娘給你補牙。」
「……」寧也給她媽翻了個白眼。
容棠讓他滾,扭頭,就看見她家裡的倆老頭。
「爸,爺爺,」容棠趕緊過去攙扶,「你們怎麼來了?」
------題外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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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後你們早上看哈~
何涼青和寧也以前就有故事,聽我慢慢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