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北島市,連下幾日滂沱大雨。
凜冽的北風吹散遮天蔽日的烏雲,雨滴似連綿的銀針瘋狂刺痛地面,砸起萬丈水花,整個世界水霧朦朧。
過了深夜1點。
惹眼的騷紫色跑車在漆黑雨夜裡肆意炸街。
猛踩油門的轟鳴聲隔半條街便成功引起會所保安的注意,雨中撐傘的兩人探頭往路口瞧,就見飛馳的跑車以變態的過彎速度飄逸過來,快的令人乍舌。
“——砰”。
入口處的柵欄直接被被撞飛,由著慣例衝向庭院中間的噴水池,緊隨而來又是一聲爆裂的撞擊聲,失控的跑車終於停止運作。
車頭損壞嚴重,但好在質量過硬,如此劇烈的衝撞下,駕駛座的人除了皮外傷並無大礙。
會所經理聞風而來,看車牌就知道來了個小祖宗,他連忙撐傘,狗腿的湊上去。
撞歪的車門打開,駕駛座晃晃悠悠下來個醉酒的少年。
他垂著頭,凌亂的黑發剛好遮過額前磕破的傷口,流血不止,鮮血滴滴砸在單薄的白色衛衣上,印出絢爛的血色花痕。
經理是個40出頭的老男人,穿著花哨,嗓音略尖,“哎呀流血了,薑公子,我馬上找人給你包扎。”
少年醉醺醺的瞥他一眼,笑裡吐字,“滾。”
經理權當沒聽見,笑臉相迎,“我送你上去。”
他不耐煩的甩開他攙扶的手,懶得回話,踉踉蹌蹌走向富麗堂皇的會所大門。
電梯就在眼前,他卻徑直拐彎朝安全通道走。
腦子就像按下停機鍵,周遭一切都是靜止狀態。
他只聽見自己的呼吸聲,時而沉重,時而輕弱。
就像,他活著,或是死了。
——————
樓道裡靜的好似冷窖,蕭瑟的寒風吹動微敞的通風玻璃,雨水四濺,很快打濕地面。
他靠向冰冷的牆,煙盒裡抖出根煙,火機竄起藍紅的熱焰,他咬著煙嘴猛吸了口。
“——哐。”
二樓的安全通道被人推開。
有人在接電話。
明朗的女聲焦灼且急促,聲線不大,卻輕易貫穿整個樓道。
“我警告你們,不要去我學校,也不要再找我媽,錢我會還的,一分都不欠你們。”
電話那頭罵腔粗痞,隔著電流聲都能聽見凶殘至極的吼叫。
“你們這群人渣!”
女聲倏地拔高,歇斯底裡的尖叫起來,“你要敢動她一根手指頭,我他媽第一個就殺了你,我命都不要了也要跟你們死磕到底!”
話畢,她乾淨利落地掛斷電話。
靠牆淡然抽煙的醉酒少年被這一通嘶吼震的頭皮炸裂,思緒倒清醒不少。
他往台階上走了幾步,轉過拽角處,整個人隱在黑暗中。
在飄忽不定的光暈裡,他瞧見一個修長纖細的女人身影,露肩的淺灰色毛衣,細腿褲配褐色短靴,明妹嬌美的側臉被指尖燃起煙霧遮蓋,若隱若現。
窗外透進來些許光亮,恰好照亮她眼角那抹晶瑩剔透的水光。
他瞳孔微微失神,煙霧繚繞間,眼前倏地晃過一雙水汽朦朧的,楚楚可憐的眼睛。
很像她,卻不是她。
“咳。咳咳。”
女人抽煙的姿勢略顯生疏,煙沒吸進肺裡,卡在咽喉,燃起嘶吼般的咳嗽聲。
這時,她電話又響了。
那頭男聲矯揉造作,隔著電流都聽的一清二楚,“寶貝,你去哪裡了,就差你一個。”
竟是會所經理。
她隨口應了兩句,扔掉煙頭,擦乾眼角那抹不該屬於她的淚光,自顧自的嘟囔,“屁大點事,哭個毛線,就當陪一群智障玩會兒,死不了就行。”
她轉身瀟灑離去。
樓道裡只剩下他一人。
電話倏地響起,他瞥了眼,不耐煩的接通。
“來了,別催。”
———
北島市最奢華的娛樂會所,最貴的VIP包廂。
薑寧昱推開包廂門,裡頭橫七豎八躺了一群同他年齡相近的男人,大多都是夜夜笙簫,醉生夢死的富二代官二代們。
今晚是生日局。
壽星是北島某酒店業大佬的兒子。
那人矮胖偏黑,模樣看著比薑寧昱年長,見他出現立馬迎上來,“終於等到你了,昱哥。”
薑寧昱敷衍的點頭。
他一出場,在場的十幾個人全條件反射的起立。
薑寧昱家境殷實,既是富二代又是紅三代,爸爸是北島知名富商,小叔是警隊大隊長,他自小在這圈子裡就是絕對中心人物,走哪身後都跟著一群人。
他坐上包廂正位,身子後仰,吊兒郎當的斜靠著,視線淡淡看過去,嗓音慵懶至極。
“都站著幹什麽?晃的我頭疼。”
豪華包廂裡重新響起男人們喝酒猜拳的刺耳噪音。
壽星公給他敬了兩杯酒,突然在他耳邊低聲說,“經理說,今晚弄了點新鮮玩意。”
薑寧昱抿了口酒,沒應聲。
他今晚心情差到爆炸,除了酒精,沒有任何東西能治愈他此時燥熱無比的心。
沒過多久,屋外等候多時的經理閃亮登場,身後跟著一群濃妝豔抹的女人。
薑寧昱仰頭靠著沙發,黯淡的頂燈拂過他白到發光的俊臉,眉眼清冷沉鬱,頸間凸起的喉結順著光暈連接窄小的下頜,線條流暢性感。
他神情散漫的瞧著後面陸續出現的製服女,護士、空姐、OL…
這種無聊的場合他見過太多,基本就是些冷飯翻來覆去的炒,算不上新鮮玩意。
包廂門合上的那秒,突然被人從外頭狠狠推開。
屋外竄進來一只….兔子?
準確來說,是只穿兔子玩偶服的人型兔子。
相比前面那些,她簡直把該遮的能遮的全都遮住了。
兔子的長耳朵豎起半米高,偏生還戴個口罩,徒留一雙明澈通透的杏眼,眼妝很淡,睫毛刷的纖長卷翹。
原本興致缺缺的薑寧昱眼眸泛亮,夾煙的手一抖,笑著彈了彈煙灰。
那雙眼睛,說不出的熟悉。
似乎在哪裡見過。
壽星公側頭看向薑寧昱,意思自然是得他先挑。
一向不碰這些的薑家少爺竟破天荒的慢坐起身,昂了昂下巴。
“就那個,長耳朵的。”
包廂裡無意外的燃起一陣倒吸氣聲。
別說一臉懵逼的經理,就連兔子本人也是滿眼驚悚。
穿成這個鬼樣子也有人選?
有錢人家的公子果然“品位不凡”。
——————
豪華包廂內裝橫奢靡,光線極暗。
緊閉的空間裡烏煙瘴氣,充斥著男女銀亂的調笑音。
半小時過去了。
夏晚不尷不尬的坐在薑寧昱身邊。
他低頭一言不發,夾在指尖的煙未熄過,喝酒很猛,半瓶純的很快下肚,本就迷亂的眉眼醉意漸濃。
也不知靜止狀態下坐了多久,沙發上的男女開始旁若無人的愛撫親吻,而後陸陸續續離開包廂。
諾大的空間,只剩他們兩人。
白衣少年掐了煙,忽地側頭看她,“叫什麽?”
夏晚稍愣,失聲幾秒。
嚴格來說,今天是她第一天正式簡直。
要不是被逼上絕路,她那麽驕傲自負一人,斷然不會淪陷到來會所陪酒的地步。
夏晚低頭瞄了眼身上這件做作又蠢萌的兔子裝,假模假樣的捏起嗓子,“小兔兔。”
少年唇角勾起笑,“是麽?”
天花板斜上角的光暈恰好照亮他削尖的下頜角,鼻梁英挺,沉鬱的眼睛在暗色中燃起徐徐冷意,唇很薄,素白偏粉。
他仰頭吐煙時,輕薄白霧淺淺滲出嘴角,唇瓣好似在冰雪天綻放的花骨朵,周身包裹著輕盈冰涼的雪瓣。
夏晚暗想,自己運氣還算不錯。
第一個遇到的,不是大腹便便滿口爛牙的尾瑣老男人。
但能來這種地方花錢消遣的,又有幾個所謂的正人君子?
他眼底晃著灰亮的幽光,很深的盯著她,聲音很低,也很輕,“會喝酒麽?”
“一點點。”
薑寧昱了然點頭,余下的半瓶酒往她桌前推,不容拒絕的聲音,“喝光它。”
“…”
藏在口罩下的小嘴無聲咒罵,可出口的嗲音聽得她自己都想吐,“這是一點點嗎?”
他單手托起下巴,滿臉純淨少年氣,微微一笑,“我的一點點,就這麽多。”
“…”
“不喝?”
他吊兒郎當的笑,“那我讓經理換只兔子。”
夏晚努力平靜呼吸,內心的燥熱之魂正迅速吞沒理智,若不是礙於自己現在窮途末路,身不由己,不然以她以往的火爆脾氣,大概得砸他個腦開花才覺解氣。
可她需要這筆錢。
或多或少,能管她媽幾天清淨日子。
少年意亂情迷的注視下,毛茸茸的兔子爪接過那瓶高純度的洋酒。
她扭頭避開他的注視,脖子一橫,猛灌下去,刺鼻的嗆人液體滑入咽喉,灌進腹中,灼燒感似針扎般瘋狂穿刺她滾燙的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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強烈的反胃感湧上喉頭,眼圈被熏得泛紅濕潤,閃爍著水盈盈的光翼。
她整理好口罩,瞪著一雙迷離的兔子眼回頭看他,少年盯著她微紅的杏眼,面色僵持幾秒,喉間起伏的細喘聲急促壓抑。
他倏地抬手,夏晚條件反射的閉眼用手擋,可半響沒等到下一步動作。
等她試探著緩緩睜眼,黑發少年正溫柔的捏她頭頂豎起的耳朵,手感如棉花般細密柔軟。
“好軟。”
夏晚懵怔的看他,突然拉近的距離,她能看清他過分白皙的肌膚,精致到連細微的毛孔都瞧不見。
烈酒在胃裡持續翻騰,酒勁上腦,本就酒量不佳的她眼前逐漸模糊,慢慢地,腦子也開始不聽使喚了。
朝他伸手的那秒,心臟狂亂加速。
軟毛的爪子觸到他的肌膚,心跳驟然停滯。
薑寧昱沒動,亦沒掙開她,陰冷的笑看的人毛骨悚然,“幹什麽?”
“這裡…”
夏晚已然被酒精覆蓋理性,視線停留在他額頭流血的傷處,“在流血。”
她呼吸停頓,撩起又軟又嗲的氣音,“你…你疼嗎?”
少年眸光暗下去,拽過她誇張的毛爪,重疊按在軟皮沙發上。
他思緒混亂不堪,似同時倒翻了成千上萬種炫目的顏料,明亮的鮮豔的暗黑的,無數種色彩交匯融合。
他在怪異的調色盤深處,見到一雙時刻勾纏他心的眼睛。
怯弱又可憐,幽怨而溫暖。
“薑寧昱…”
他耳邊飄來幾聲靡靡之音,透著一絲隱忍的哭腔。
夏晚被他盯得渾身不自在,妄想從他掌心抽離,卻被他更用力的按死。
“今晚,跟我走。”
他唇邊燃起很淺的笑意。
“我想要你陪我,小兔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