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黑的濃雲擠壓著天空,沉的彷彿要墜下來。
屋外電閃雷鳴,滂沱大雨,密如瀑布的雨滴瘋狂抽打濕淋淋的地面,濺起一層白蒙蒙的水霧,宛如飄渺的輕紗。
薑寧昱趕到醫院時,病牀上的知曉正安安靜靜的看書。
她聽見動靜,抬頭見著喘息急促,渾身濕透的少年,瞳孔微微撐大,明顯愣了下。
“你怎麽來了?”
他見她無恙,心松落幾分,大步走到牀邊,貼心的給她身後墊了個枕頭,“小叔給我打電話,讓我來看著你。”
知曉笑眼溫柔,“他就是這樣,一點風吹草動都緊張的不得了。”
一個月前,薑野結束國際抓捕任務回國,特意休了長假,他把知曉從薑家接回來,自己在家細心照看,瘦弱的知曉這段時間被他養胖不少,氣血紅潤,孕肚凸顯。
前兩日,他回到警局報道,下午知曉聽胎心時感覺不對勁,誰也沒說,自己一個人跑來醫院檢查,醫生建議留院觀察兩天。
後來這事被薑野知道,可他公事繁忙脫不開身,電話打到薑寧昱這裡。
“其實你不用來,醫生說無大礙,明天就可以出院了。”
薑寧昱想了想,問她,“奶奶那裡…”
“我沒說,你也保密。”
她知道奶奶看重自己以及腹中胎兒,可老人家一把年紀,沒必要讓她一起跟著擔驚受怕。
知曉放下書,說話柔聲細語,“你回去吧,我自己可以的。”
“我再待會,等你睡著再走。”
她知道這人固執,也不再多說什麽,看了眼牆上的時間,問他:“你吃飯沒?”
薑寧昱渙散的瞳孔迅速收攏,胸腔一顫。
差點忘了,家裡還有人在等他。
他剛接到電話時腦子太混亂,一聽小叔說她住院,他心急如焚,生怕她腹中胎兒有什麽意外,車歪斜停在醫院門口,保安的吼聲被他拋擲腦後,跑來時淋了一段雨,雨勢太大,濕成落湯雞。
知曉見他不說話,作勢要下牀,薑寧昱按住她的手,眉頭微皺,“幹什麽?”
“要去洗手間。”
他低身靠近,熱氣噴灑在她耳尖,“我抱你過去。”
知曉別扭的躲,“不用了。”
“聽話,別鬧。”
她抿了抿唇,清楚他心頭的那些憂慮歸根結底都是因為愧疚。
她這一胎保的太艱難,薑寧昱看似不以為然,實則比誰都緊張,且固執的認為孩子有任何問題都跟自己脫不開乾系。
他是善良的。
可他終日沉醉在迷霧裡,看不懂自己的心。
….
屋外走過幾個剛下班的小護士,邊走邊小聲議論。
“欸,是這個703吧,聽說她老公好帥,又年輕又溫柔。”
“是不是那個高高瘦瘦的小奶狗,我之前見過幾次,他每周都按時陪她來檢查,整個呵護備至,甜死人了。”
“是啊,每次檢查她老公都守在B超室外面等,真讓人羨慕。”
“唉,我也想要這樣的老公…”
細碎雜亂的議論聲漸行漸遠。
病房外,一個單薄的身影呆呆站著,不知站了多久。
她淋了雨,渾身濕漉漉的,濕透的衣服“滴答”往下墜落,順著低垂的指尖砸在冰冷的瓷磚地上。
門開了個小口,走廊窗戶沒關,屋外的冷風猛灌進來。
知曉凍得肩頭瑟縮,薑寧昱見狀給她裹上被子,確定包的嚴絲合縫,他才走來關門。
他的手握上門把,空氣間倏地飄來一股熟悉的味道。
一門之隔,短暫的沉默。
他呼吸停了,胸腔內血液倒流,拉開門的那一瞬,屋外赫然出現一人。
小女人肩頭的濕發還在往下滴水,她緩緩抬頭看他,眼眶紅亮,飽含晶瑩剔透的淚珠。
夏晚咬緊下唇,發白的唇瓣咬的深紅,她強忍噴湧而出的淚意,目光徑直透過他,看向病牀上的女人。
兩人的視線在空中相撞。
相似的樣貌,彷彿身處同一面鏡子,不同角度的映射。
夏晚什麽聲音都聽不見了,她眼前的世界變得恍惚迷離,她已經分不清是夢境或是現實。
她的驕傲不允許自己為了一個男人去為難任何女人。
更何況,那人有孕在身,她乾不出那種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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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微微低頭,唇角一勾,嘲諷至極。
薑寧昱慌了神,腦子瞬麻,心似被什麽掏空,一點點揪的疼。
“晚晚。”
他嘶啞的喉音破嗓,伸手想去拉她,她往後退了步,淚眼朦朧的看他,動作停了兩秒,利落決然的往外跑。
薑寧昱失神片刻,等回過神來,不顧身後知曉擔憂的問話,條件反射的追了上去。
可當他拐過轉角,她已經不見蹤影。
….
醫院離他家並不遠。
夏晚迎著狂風暴雨在無人的街道狂奔,空氣裡彌散著濃密的水氣,籠罩著這個支離破碎的雨夜。
她雙眼失魂,拚命在虛無的幻境裡找尋出口。
過馬路時,她差點被狂飆的車撞倒,整個人跌坐在地上,手心磨出擦傷,鑽心的疼意。
車主下車罵罵咧咧,她神思恍惚的爬起來,聽覺已然失效,跌跌撞撞的跑回他的公寓。
那間上了鎖的屋子,她沒鑰匙,也撞不開,她轉身從廚房擰了把刀,眼神空洞的瘋狂劈砍。
“——砰。”
門把手應聲落地,門打開了。
夏晚衣著單薄,額前的幾縷濕發緊貼眉間,水滴順著她白皙的脖頸流進衣服裡,濕透了胸腔,冰涼了世界。
屋裡漆黑,空間不大,她摸索著摸到壁燈,按開。
牆上的壁燈閃爍暗沉的光亮,夏晚看清了這間屋子裡藏得東西,心就像被人暴力捏碎那般,疼到沒有知覺,已然麻木。
這是一間隱蔽的畫室,牆上貼著無數張女人的畫像。
畫中的女人很像她,卻又不是她。
她踉蹌著往裡走了兩步,每一步的深陷,心就被刀鋒扎的更深。
那一瞬間的震驚、錯愕以及無措深深吞沒她那顆千瘡百孔的心。
藏匿於眼眶的淚水硬撐著不敢掉下來,她害怕自己會奔潰。
畫台上的那個粉紅色紙袋吸引她的注意,她走過去,動作僵硬的拆開,裡頭是一條男式圍巾,質地柔軟,她指尖顫抖的下滑,摸到一個凸起的印花。
她低頭一看,是手工縫製的兔子。
夏晚幾乎瞬間淚崩。
那一刻,她什麽都懂了。
…..
薑寧昱打了無數個電話,均無人接聽。
他抱著最後一絲希望追回公寓,客廳裡靜逸無人,他看見地上那一長串的水滴,跟著走到他的畫室。
濕身狼狽的小女人蜷縮在角落,她頭低垂,兩手用力抱緊自己,長時間的靜默。
他朝她走近,停在她跟前,慢慢下蹲,試探著伸手觸碰她。
“不要碰我!”
她倏地厲聲大叫,似一只受驚的小鳥,他身上熟悉的氣息宛如一把尖刀,粗暴的割開她破碎不堪的胸腔。
薑寧昱不敢再動,手停在半空,呼吸聲沉重彌亂。
他徹底慌了,慌得六神無主,他想好一萬句解釋,可真見到她,喉間失了聲,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夏晚昂頭,剔透的眼淚奪眶而出,直直砸在手背,炸開溫熱的水花。
她看著他,嗓音抖得不成樣。
“薑寧昱,我是什麽?”
——對你而言,我到底算什麽?
他面色僵白,她的質問遠比利刃更為尖銳,輕易戳亂他本就混沌的心緒。
“你準備什麽時候通知我?等到孩子出生那天嗎?”
薑寧昱知道她見到那一幕必然會誤會,他沉著嗓,盡可能穩住錯亂的喘息,“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你聽我解釋,可以麽?”
夏晚聞言笑了,似在看一場小醜表演,瘋癲的又哭又笑,淚水滑進裂開的唇角,嘗著是苦的。
“她腹中的孩子不是我的,她是我小叔的老婆,我…我照顧她是因為我以前犯渾的時候傷害過她,而且她跟我一起長大,她是我的…”
他停頓幾秒,緩緩吐出兩字,“姐姐。”
話音落了,她沉默不語的盯著他臉,薑寧昱看著目光僵直的小女人,心疼的無法呼吸。
“晚晚,我不是有意想騙你,我、我只是…”
他突然說不出口接下來的話。
夏晚笑著替他接上,“你只是怕我知道,我從始至終就是贗貨,一件毫無意義的替代品。”
他移開視線,陷入沉默,無法斑駁。
她淚眼婆娑的看他避開的視線,有那麽一瞬,她多希望他能出聲辯駁,或許這樣,她還能試圖挽救那顆灰飛煙滅的自尊心。
夏晚起身,失魂落魄的穿過他往外走,薑寧昱下意識扯住她的手腕,空氣凝固兩秒,她回身,抬頭看他。
“我問你幾個問題,你不要撒謊。”
他眼眶濕了,掌心不斷收緊,“好。”
她目光淺淺掃過牆上那些畫像,她聽見心底撕裂的聲音,“你當初花錢買我,是因為我跟她很像?”
薑寧昱輕輕閉眼,嗓音低下去,“是。”
“那你喜歡她嗎?”
他喉音在顫,腦子亂的沒法思考,“我、我不知道。”
夏晚心如刀割,眼淚止不住的往下掉,“你叫我的每一句姐姐,說的每一句情話,你眼裡看到都是我嗎?”
他啞聲了,他不想撒謊。
“那時候,我還沒愛上你。”
“夠了。”
她垂頭,不想讓他看見自己急速下墜的淚水,打濕了整張臉。
她輕握住他的手,指尖在他微涼的掌心畫圈,乾澀的扯唇笑了下。
“你知道嗎,我以前不相信愛情,可遇見你後,我不受控制的對你心動,其實你這人,除了有點錢,有張不錯的人皮,脾氣又壞,人又變態,我也不知道我喜歡你什麽,或許,因為你自稱是我男朋友,因為你承諾以後會保護我。”
“所以我信了,我入戲了,我就那麽傻的丟掉自己的驕傲,我把整個心掏出來,全心全意的在愛你。”
小女人看著他,笑中含淚,“我以為你需要我,可我不知道,你需要的不是我。”
“是我身上,屬於別人的影子。”
他眼眶瞬紅,“晚晚…”
“從一開始你就在撒謊,可你明明有很多次機會可以說實話。”
她出口的每個字都冒著濃烈水氣,“為什麽要騙我?”
薑寧昱低頭,誠實回答:“我只是,不想失去你。”
她笑了,笑得悲涼至極,“那你現在,不會失去我了嗎?”
“對不起,是我錯了。”
他胸腔破碎,死死拽緊她的手,“不要離開我,求你…”
夏晚看著那張好看到能時刻撩撥自己心扉的俊臉,她呼吸聲一沉,猛地踮腳親了上去。
薑寧昱措手不及,被她壓得往後退了兩步,她勾顫他的脖子,狂熱的撕咬他的嘴,用盡全力的吻他。
“…嘶。”
他的唇被咬破,濃烈的鐵鏽味融進交纏的唇齒間。
半響,她放開了他。
薑寧昱手心被人塞了一樣東西,他低頭看,竟是個小小的平安符,背後鏽了個可愛的兔頭。
“送你的紀念日禮物。”
“…”他胸腔一滯。
“瓷寶說,平安符應該送給自己最在乎的人。”
她咧開唇,自嘲的笑,“我以為你喜歡兔子,所以第一次見我時才會選我,是我自作多情了。”
他低頭看她,心臟被分裂成無數塊碎片。
——“當!當!當!”
客廳古舊的大鍾,應景的奏響整點撞擊聲。
她退開他的氣息,遠離他的所有。
那個灑脫無畏,被人丟棄的夏晚,她找回來了。
“薑寧昱,我們之間清零。”
她笑著,美似一朵綻放的薔薇。
“從今往後,我不想再記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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薑二,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