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兒見狀也有些慌了神,上前兩步想要幫忙,但是卻被明月擡起的一隻手製止。
巧兒不明所以,只能在一邊乾着急,就聽見那老嫗的嗓音好似摻了沙子一般嘶啞道:“……上世塵緣未了,今生還魂而報。你不是人。”
言罷,明月的身上立即激起了一層寒涼的白毛汗,恍若每一個毛孔之中都充滿了冬日裏敲碎的冰碴子,那種寒冷伴隨着深深地恐懼在明月的身體上穿針走線地將她內心之中隱藏了許久的祕密撕扯了出來。
那個一直隱匿於自己心底的祕密,如今卻就這樣被道出來,叫明月無端地心慌意亂,她的呼吸開始急促起來,她甚至不清楚爲何遮掩搞一個年近花甲的半百老人會看透她的一切。
“娘!”那青年更是不明白自己的母親究竟發了什麼瘋,竟然會這樣對待當朝的太子妃,更是說出了這樣大逆不道的話,然而在拉了兩下無果之後,只得跪在地上請罪。
明月別開頭,不敢看向那雙渾濁而精明的眼睛,良久,才平復了心中的驚恐,逐漸將呼吸調整好,才道:“老人家,您想說什麼?”
那老嫗看着明月的神色,面上倒是不見什麼表情,對着自己身邊之人的話依舊是充耳不聞,看了明月良久之後才緩緩道:“好好把握。”
說話間,老太太手上的力氣逐漸變小,她慢慢鬆開手,明月這才得以掙脫開來,隨後驚魂未定地撫着自己的胸口,這時候那青年抓住機會,即刻上前將自己的母親拉開,那老太太腳下踉蹌一步,旋及便被那青年穩穩地扶住。
“主子,主子你怎麼樣?”巧兒見到那老太太已經被拉開,這才疾疾上前查看明月的手腕。
只見那潔白如瓷的皓腕之上已經被那雙老手攥地出了一個手指樣的青,看得巧兒一陣心疼,幾乎是一瞬間眼圈便紅了,剛想說些什麼,明月便制止住她,轉而對着那對母子道:“老人家歲數大了,糊塗也是難免的,我沒事,你們拿了藥就可以走了。”
那青年一怔,旋及跪地道:“太子妃寬宏,多謝您大人大量!”
巧兒不解地看向明月,然而她眼角餘光的意味卻是毋庸置疑,巧兒只好咬咬牙道:“你起來罷,主子既然說了沒事就沒事了,等下跟着我到藥房。”
那青年感激不已,急忙福身跪拜了兩下,才起身攙扶着自己的老孃,再三謝過明月離去。
說罷便領着那母子兩人離去,明月凝視着那對漸行漸遠的身影,遠山眉黛逐漸地隆起。
圓潤的手指摩挲着自己有些青腫的手腕,明月這才後知後覺到手腕上的疼痛,她低首,在見到那淤青的一瞬間,面色驀地一沉。
那老嫗方纔明明道出了自己的身份,然而她又是如何知道的?
好好把握……
明月朱脣微微一動,卻是將那老人的話努力地咀嚼幾分,然而除了心中驚悸地難言和未定,她終究是長嘆了一聲。
正思忖間,便見到巧兒已經轉了回來,手中還拿着一瓶活絡的止痛膏。
巧兒來到跟前便將那瓶塞子取下來,仔細地沾着藥膏塗抹在明月的手腕上,口中忍不住抱怨道:“主子方纔怎麼不吱聲呢,雖說老人家是老糊塗了,但是這手下也沒輕沒重地,您看看,這手上都出淤青了。”
明月聽到巧兒不停地碎碎念,有些忍俊不禁,強打着笑了笑道:“不礙事的,人總有老的時候,在說她也沒有怎麼樣。”
巧兒從自己腰間取下手帕,輕輕地包在明月的手腕處,才小聲道:“不過這個老人家真的是很奇怪呢,方纔她和主子說了什麼?奴婢瞧着您的臉色不大好。”
巧兒的話讓明月已經平緩下來的眉心再次不易察覺地皺了一下,她打量着四周,卻已經不見了那對母子的身影,心中的惴惴不安混合着疑惑,她只好輕輕呼了一口氣道:“也沒什麼,只是一些無關痛癢的話,我也沒放在心上。”
明月敷衍地兩句話讓巧兒也有些不相信了,她將那手帕繫了一個活釦,才道:“不管她說了什麼,總歸是已經打發走了,奴婢以後會留心一點。”
明月輕點下頷,也不再多說,便回到座位上,又這樣過了半個時辰,雨滴變成了毛毛雨,才陸陸續續有許多百姓前來把脈問診。
“姐姐,姐姐!”一把子稚嫩的童聲傳來,明月方將手中的藥送出去,便被一隻小手拉住了自己的裙襬。
明月循聲望去,卻是一個生的很可愛的小女孩,只見她頭上用紅繩紮了一對小羊角,白白淨淨地臉上一雙水汪汪地大眼睛嵌在上面,顯得很是俊俏。
一身粗布的衣服到處都是補丁,但是卻不像別的孩子那樣髒兮兮地,收拾地很乾淨。
“姐姐。”她櫻桃小口之中發出一串銀鈴般的呼喚,就連明月聽聞,都忍不住嘴角上揚。
她俯下身子,清麗的姿容之上暈起一層親和的笑意道:“小妹妹你有事情嗎?”
那小女孩見到明月和自己說話嗎,很是欣喜,將嘴角的笑意都化作兩隻淺淺的梨渦,她扯着明月的裙角道:“孃親說姐姐是好人,要我過來謝謝您呢!”
說話間,那小女孩便從自己的懷中取出一把已經有些皺巴巴地野花,放到明月的手中道:“我沒有錢,但是這花很漂亮,和姐姐你一樣。”
明月伸手接過,那淡淡的紫色花朵雖然有些蜷曲,但是依舊掩飾不住它原本清淡的花香,清新地味道兜頭兜腦地襲上來,讓明月原本有些酸脹的神思放鬆了一下,她貝齒輕咬下脣,笑意如沐椿風一般綻放道:“替姐姐多謝你孃親,也謝謝你的花兒,我很喜歡。”
那小女孩聽到明月這樣說,面上露出一種難以言表的幸福神色,她漾起天真的笑臉道:“姐姐你真好。我會告訴孃親的!”
說完便轉身蹦跳着回到一個婦人身邊,明月順着她嬌小歡快地背影望去,只見一個身形纖瘦的女人,懷中正抱着一個嗷嗷待哺地小嬰兒,她面色有種不健康的白,但是臉上的笑意卻叫人心中一暖,黑色的頭髮用一塊碎布綁在腦後,身上的衣服雖然破舊但是很整潔。
那小女孩歡呼着來到她的身畔,撒嬌般地抱着她的腿。那婦人便愛憐地撫一撫她的額發,母女二人說了幾句,她就好似感受到明月的目光一般看向明月,微微一笑有些侷促,但卻很真誠。
明月輕輕頷首,那婦人便領着兩個孩子準備離去,那小女孩似乎有些戀戀不捨,便回頭不住地嚮明月招手。
朱脣嘴角綻放出一朵如迎椿桃花般的暖笑,明月也莞爾之中擺了擺手。
母女三人見狀,這才轉身離去,那小女孩在前面蹦蹦跳跳地走着,婦人便抱着另一個小孩子走在後面。
水樣星眸之中映照出這母女三人的背影,一陣微風吹過,讓明月有着一瞬間的恍惚。
似乎許多年前,自己的孃親也曾這樣抱着香嬋,而那時候的自己比方纔的小女孩要稍微年長一些,因着癡傻的緣故,卻總顯得呆頭呆腦的,然而就算周遭的嘲笑再多,孃親的懷抱卻總是很溫暖。
帶着淡淡涼意的清風似乎也刮疼了明月的雙眸,將雨後的潮溼沾染上去,她微微眨了眨雙眸,將那束小花放到了桌子上,轉而繼續回到作爲上爲這些百姓把脈。
是夜,萬籟俱灰。
椿雨依舊沒有停下來的跡象,沙沙地雨聲好似椿蠶在啃食桑葉一般,然而帷帳之中的明月膝蓋上的疼痛也亦如這雨聲,細細密密地好似千百隻蟲蟻在啃食着,那種疼痛是深入骨子之中的,一漲一漲地不斷在擴展。
明月躺在睡榻之上輾轉反側難以入眠,終究還是起身,用手心一下一下地揉着自己的膝蓋。
許是睡榻下面的苑竹聽到了明月的動靜,便起身掌了一盞燈,撩開簾子,見到明月的動作,聲音中充滿心疼道:“主子怎的風溼犯了也不說聲呢,奴婢這就去取些紅花油。”
“不礙事的。”明月擺了擺手,手下一邊揉着一邊道:“都已經這麼晚了,再去藥房只怕會驚動舅舅了。”
苑竹聞言面露難色,但卻很不甘心道:“難道就讓您這樣一直難受着嗎?從前被儀貴妃娘娘罰跪落下了腿疾,這陰天下雨的更是厲害。這幾日您都沒有休息好,現在犯了病就更難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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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話間,苑竹嘆了一聲,旋及道:“奴婢去灌個湯婆子給您暖一下膝蓋吧,明日奴婢便知會許昭去太醫院向阮太醫討一些上好的舒絡膏。”
明月微微頷首,道:“也好。”
苑竹不忍再看明月的模樣,這才點亮了牀頭的蠟燭,自己拿着那盞燈走了出去。
雨夜本就潮溼,此刻明月的布衾之中也有些潮乎乎地,她清舒一口氣,乾脆掀開被子坐到榻邊,不知怎的,除了身上的傷痛以外,明月心中總是隱約不安。
今日下午那老嫗的話猶在耳畔,叫明月總有種惴惴的擔憂。
上世塵緣未了,今生還魂而報。
老太太的這句話恍若夢魘一般不斷地在明月的耳畔縈繞不散。
上世自己受盡折辱含恨而終,最後在臨死之前暗下毒誓,卻在瀕臨死亡的瞬間重新還魂回到尚未出嫁之前。
上世的事情未了是真,今生還魂也是真。
只是這塵緣和而報究竟是指什麼?
老嫗說自己不是人,那麼自己到底是以什麼形態存活於在這世間?
這樣的想法讓明月自己也陡然一驚,若不是以人的形態生存在這個世上,那麼自己又是什麼?老天陰差陽錯的讓自己還魂重生,難道真的是僅僅爲了復仇的嗎?
眉眼之間在燭火的跳躍下變得有些變幻莫測,明月沉思片刻,卻是覺得椿雨是溼寒也逐漸進到自己的身子之中,好似一條不安的小蛇,帶着鱗片的粘滑一點點的擦着自己的皮膚爬着,所到之處都激起一層,毛骨悚然地感覺。
好好把握……
這個老人家是誰?她又爲何會說出這樣一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