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息聞言也不多話,只是專心致志地用一邊的長柄勺子在水中攪了一下,便見將那水壺墊着溼布從火上挪了下來,淺聲道:“作爲奴婢,若是最起碼的忍耐心都沒有,也就不必來當差了。”
那丫頭聽到這裏便用袖子掩了掩嘴角道:“寧息姑姑教訓的是,奴婢謹記心中。”
寧息輕點下頷,那女子見她手上的動作,便有眼色地取來一直楠泥的茶壺過來,從一直瓦罐當中用長長的漏勺舀了一點蜜出來盛進其中,這廂寧息便用熱茶澆灌進去。
嫋嫋青煙伴着茶水的甘冽分放逐漸飄散在空氣當中,那丫頭便急忙用手中的蓋子將茶壺蓋子蓋住,笑道:“這金盞花雖然味道很香,但是終究口感有些發苦。去年夏歲你寧息姑姑用桂花的花粉做了一些蜂蜜,現下也快用完了,不如今年換做槐花的吧。”
寧息執起茶壺輕緩地搖晃了一下,才道:“老夫人一向對飲茶上的事情很是考究,平日裏也用慣了桂花的蜜汁,要是想換也要經過老夫人的同意。”
那丫頭輕巧一笑,才道:“奴婢只是覺得這桂花的蜂蜜雖然口感很好,但是終究氣味太過濃烈,都要將那金盞花的味道蓋過了呢!”
寧息聞言,眼神有一瞬間的凝滯,默默一下才道:“老夫人念舊,這種東西自然是一直有才好。”
寧息一向說話沒有什麼個人的情感隱喻其中,方纔那句話卻難得的帶着一點點的感懷和憂傷,那丫頭自知說了一些不該說的,有些收斂了神色,便識趣地從烏木的架子上取下來幾隻精巧的小楠泥薄口被子放在托盤中道:“說了這會子話,想來老夫人已經在堂中等候多時了,寧息姑姑還是早些過去吧。”
寧息接過她遞來的托盤,順手將那茶壺放了上去,才囑咐道:“你準備些點心吧,剩下的交給我。”
“是。”
繡着木蘭青金菊花吐蕊的爲帷帳掀開來,寧息端着托盤進來,方一踏進房中,便覺得有些悶熱的感覺,她放下手中的茶盤,單手一揚,一直守在門邊上的小丫鬟便識趣地將早已準備好的冰塊和風輪擡了進來。
彼時徐蘭君正在閉目養神,手下有一下沒一下地推着那雕刻着細細密密經文的佛珠,直到寧息將那茶盞送到跟前,才慢慢地張開雙眸。
寧息見狀便換上一副笑容,沉聲道:“老夫人唸了半晌的經,想來也累了,不如喝口茶潤潤罷!”
徐蘭君淡淡一笑,只是那種笑容在她的臉上只是一閃而逝,並不怎麼明顯,她聲音四平八穩,絲毫沒有年邁人的顫|抖,中氣十足道:“難得你有心了,這樣熱的天氣還在小廚房親自燒水煮茶,以後這樣的事情便讓那些人去做罷。”
寧息笑道:“下人們遠不如奴婢伺候您的時間久,只怕是不知道這茶要煮到幾分才最好,涼到幾分適合您的口味,所以奴婢不敢讓他們去做。”
徐蘭君擡手拿起一隻小茶盞,細細啜飲一口才道:“今日怎麼換了金盞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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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息將那茶托放到一邊,來到徐蘭君的旁邊一下一下地捏着輕輕垂着她的肩膀道:“金盞花能夠潤喉清熱,還可以生津開胃,老夫人在午膳前用了正好。”
她轉了轉手中的杯子,才一擡手,寧息便有眼色地接過那杯子,才聽得她淡淡道:“是了,一上午的燥熱也不見心中有什麼煩悶,。佛家講唸經能夠靜心,實在是錯不了的,只是凡塵諸事頗多,佛祖也不得其法。”
寧息垂下眼瞼,目光落在那封已經開了口的書信上,欲言又止,“佛祖也是從凡人修煉而成,這些諸事也要經歷煩惱,老夫人若覺得不喜歡,大可以裝作沒看過。”
徐蘭君有些內斂的薄脣捲起一個不自然的弧度,道:“尋常時候也就罷了,現下這時節時疫橫行,有些事情也是難免擔心。”
寧息站在徐蘭君的身邊,手下的力道一如既往,但眼中卻沾染上了一絲絲擔憂的神色,口中卻寬慰道:“京郊的時疫比較厲害,但是城中畢竟是天子腳下,應該不會有什麼問題。況且奴婢聽聞,皇上已經派了不少太醫研製藥方,京郊已經初見成效。”
說話間,桃紅色衣衫的丫鬟已經端着一盤葡萄進來,翠色如碧玉一般的果粒顆顆晶瑩,還沾着水露。
徐蘭君不自覺地皺了皺眉,才道:“是了。最厲害的時候已經過了,怎的現在纔想起來請我回去?”
寧息眼皮一跳,心中沉銀一下才反應過來,她不自覺地瞥向那書信,聲音恭順道:“老夫人心明眼慧,奴婢不敢枉加揣測。”
擡起一直白淨的手,徐蘭君在那葡萄上採擷一顆放到口中慢慢吃着,方凝眸道:“上官家現在在雪國也算是風光無限了。嫡女成爲了太子妃,三女兒是皇上的妃嬪,現下就連最小的女兒也在太子殿下面前十分得意,自然是炙手可熱,旁人都眼瞅着要踏破了上官家的門檻,我這老婆子的徐宅,纔是門可羅雀。”
寧息聽到這一句,已經有些按捺不住,聲音不自覺地揚了揚道:“老夫人——”
徐蘭君的脣角彎起,眼角卻一絲笑紋也沒有,她的聲音平淡而冷漠道:“怎麼?”
她深吸一口氣,剛好見到那香爐之中的檀香吐出最後一點的青煙,纔將那未喝完的茶水倒進了香爐之中,輕聲道:“前幾日天氣一直陰雨綿綿的,本以爲焚些檀香可以祛祛潮溼,卻不想它燒起來沒完,死灰復燃卻已經不是那個味道了。”
徐蘭君神上巋然不動,只挪動了一下眼珠子看向寧息,便見她面上帶着少有的侷促將茶盞送回來,才道:“我知道你想說什麼。”
話音剛落,寧息便身上一動,急忙道:“是奴婢失言了。”
徐蘭君也不看她,眼神很是平靜,甚至有些死氣沉沉地道:“從前需要時便是那檀香,但如果日子久了便是那木頭煙。我雖然老了,但是不糊塗。上官府中的明爭暗鬥何時停過?現在叫我這老婆子回去橫插一腳,是想攪混了水坐等漁翁之利罷。”
寧息擡眼覷着徐蘭君,半晌才小心道:“老夫人看的通透。”
徐蘭君有些疲憊地睨視一眼桌子上的信箋,才道:“通透中什麼用,已經被拖進這趟渾水之中,想要摘乾淨只怕也很難。”
寧息聲音低緩道:“老夫人若是覺得麻煩,便不去理會便罷了!”
鼻翼中竄出一聲冷哼,徐蘭君將手中的佛珠摜到桌子上,寒光從窄長的眸子中流露出分毫,沉聲道:“若是不理會,便由着這些後生在丞相府中鬧的烏煙瘴氣,豈不是將我上官家的門風毀於一代?”
寧息聞言眉心不自覺地皺了一下,才正色道:“方纔老夫人回絕了四小姐懇請——”
“懇請?”徐蘭君的聲音不自覺地提高了一個音節,眉心沉下道:“回去是一定會回去,但是這樣的懇請,未免也太簡陋了。”
聽到這裏,寧息大概明白徐蘭君爲何這樣動怒了。
從前徐蘭君便是雪國有名的大家閨秀之女,後來嫁給了上官家這樣的官宦一族,雖然是名門正妻,但是上官老爺仍舊討了許多個妾侍。
府中的明爭暗鬥接連不斷,徐蘭君也是好不容易纔七災八難地才生下了上官豐,終究算是穩定了自己的根基,本以爲這輩子有指望了,卻不想上官老爺年紀輕輕便得了癆病去世了,衆人還未等緩神就已經成爲了寡|婦,而他又是上官家的唯一後人,他一去了,上官家也就此敗落。
那時候徐蘭君的孃家已經不能再讓她回去,畢竟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一時之間徐蘭君的日子也是很難過。
萬般無奈之下,徐蘭君便只好獨自挑起上官家的大旗,將一衆沒有子嗣的姬妾全部都遣了出去,自己則帶着上官豐獨自撫養。
獨獨熬過了這些年,上官豐也算是爭氣,憑藉着自己的才華和頭腦在科考之中拿了狀元,又得皇上賞識提拔,才一路從文官做到丞相的位置。
然而其中也不乏徐蘭君的暗中相助,所以上官豐能有今日,徐蘭君功不可沒。
現下日子方好過了幾年,上官豐也忙着自己追名逐利,雖然每月初一十五都會來探望徐蘭君,但是長年累月下來也不過幾日的時光。
而今上官香嬋爲着府中的明爭暗鬥有意將徐蘭君拉攏進來,她自然是不會那麼輕易地就回去的。
思忖間,寧息才徐徐道:“丞相這些年來忙於朝政的事情,是有些疏忽了對您的照料,但是若要他親自前來,只怕是很難。”
徐蘭君微微一笑,卻是隱藏着無盡看不到的鋒刃,道:“豐兒不能來,但是府中精明的人有的是。若只是個把書信和下人來了。我也懶得挪動。”
寧息心思細膩,自然聽得出來徐蘭君這番話的深意,便扯起一抹子笑意道:“老夫人慧眼,想來必定會在其中挑選一位誠摯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