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晨起,窗外的陽光卻是正好。
金燦燦的薄光透過鏤花的窗戶一點一滴的透進房中,明晃晃地斑駁灑下,將窗戶上的花紋變成一個個剪影落到地上。
彼時明月正用了早膳,這時候正是對鏡梳妝雲鬢度,香腮賽雪薄含煙。
院子中格外寂靜,所以當一陣撲棱棱的聲音落在庭院當中掃乾淨的地磚上時,就連明月也聽到了。
還未開口,巧兒便抱着一直雪白的信鴿進到屋中,歡喜道:“主子,這裏有一隻信鴿呢!”
明月微微挑眉,心中卻沒來由地有一陣歡愉。
她水樣的星眸在桌子上那瓶已經盛開的紅梅上面打了個璇兒,那甘香清冽的味道彷彿也在一瞬間變得特別起來。
這廂巧兒並不知道明月的心思,只是將那信鴿腿上的手箋拆下來拿給明月,她柔荑緩緩打開,上面的字體行雲流水,灑脫肆意,卻是一句短詞:一鍾醉,清風無意分花蕊,碧水有心褶皺眉。悠悠往事,清清離悵。此情伊知味。
明月吶吶而念,卻是一聲嗔笑道:“原是一首分擔清愁的詩句,好端端的卻加上一句此情伊知味。”
巧兒在旁邊聽的一頭霧水,明月眼角餘光注意到,便笑着一扯她的衣袖道:“將那信鴿拿去喂點東西,順便叫苑竹給我準備筆墨。”
巧兒見明月眉目間神色正愉,便也受感染笑着應聲,旋及小步疾趨地跑了出去。
苑竹很快進來,磨墨伺候,明月便尋了一張信箋提筆略略一沉銀,便用着娟秀的小字寫到:二鍾醉,香風陣裏桃花墜,暮雨聲中柳燕歸。凌波虛動,落花流水,此情伊知味。
寫完,明月便起身來到院子中,便見巧兒正撒了一把麥仁喂着那信鴿,此刻正逗着玩兒呢,明月疊聲叫了兩下,她纔回過神來,笑着道:“主子寫好了?奴婢幫您繫好。”
說罷便接過那手箋仔細的綁在那鴿子粉紅色的腿上,伸手一揚,那信鴿便拍打着翅膀飛進了無盡的白光當中。
巧兒拍拍手,轉身便瞧見明月還在院子中望着信鴿飛走的方想出身,便笑着打聊道:“一看這信鴿便是鳳邪王爺的,不然主子也不會巴巴兒地看着了!”
明月有些難爲情地好笑道:“你這丫頭越發學着嘴壞,小心哪天因着這樣嘴嫁不出去!”
巧兒哼了一聲調笑道:“奴婢纔不要嫁人呢,奴婢要一輩子跟在主子身邊!”
主僕二人打着笑,這邊苑竹卻是注意到角門細小的叩門聲,她旋身來到門口,打開門一看,便見一人衣袂飄飄,周身氣勢宛若謫仙。
苑竹一怔,旋及明白過來,便將阮無城請了進來,明月見到他,也正了正神色,道:“你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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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無城澄澈的雙眸中映着明月還未褪去笑意潮紅的絕色容顏,生生將眼底呼之欲出的驚豔壓下,淡然道:“是,有件事情要與你說。”
幾人進到房中,阮無城便將事情說了個通透,明月細思片刻,忽而笑道:“也是了,這樣是事情終究是怕人的。”
說完,便低語幾聲,聽的阮無城軒起眉心,面色有些發冷道:“這樣有悖醫道……”
這樣話還未說完,他自己便生生的隱忍道喉嚨之中,明月眸光淡淡地看着他有些侷促和糾結的眼神,那樣澄澈的雙眸之中一向是一直到底的,如今竟也像翻滾的河水一樣渾濁着,猶豫着。
明月脣角彎起一輪新月一向的弧度,淺淺地道:“我知道你爲難,所以不打算讓你做–”
“不,我來。”阮無城驀然發聲,眸光已然安靜下來但是卻在眼底有着一絲不易察覺的陰沉。
明月水樣星眸當中有着一剎那的驚訝,旋及化作眼底的一抹笑意,看着阮無城繼續道:“與你作對的人,想來和陳提點也是水火不容。只要有意思的蛛絲馬跡,我都不會放過。”
這樣一句話卻是明月沒有料到的,她的目光轉移開來,隨後停駐在阮無城修長白淨的手上,那上面終日帶着淡淡的草藥清香,甚至連他的身上都帶着清新的草香,那種味道和他身上的氣質恍若渾然天成,叫人一次聞到過,便再也難以忘記。
明月的嗅覺一直是她身上隱匿的一個能力,卻不知道爲何,再這樣純淨的味道,似乎也不如那龍涎香來的熟稔。
她靜默了幾分,終究纔開口道:“你實在不必親自動手。只是我現在身份不方便,你知道順道能從御膳房中取來一點便好。剩下的事情我會找人做得一絲不露。”
阮無城聞言擡起雙眸直盯盯地看着明月,她回以莞爾,解釋道:“有些事情你不如那些人方便。”
阮無城不言不語半晌,這才頷首道:“也好。”
說罷便起身離去,臨走的時候,巧兒便從外面跑進來,手中抱着一直潔白的羽鴿,在與阮無城擦肩而過的瞬間,不知怎的,明月總是覺得阮無城有雙能看透一切的眼睛。
阮無城凝了幾分,清澄的雙眸看向巧兒,但是巧兒卻沒有注意到,便將手中的白鴿給了明月,他也不停留,只是轉身離去。
“主子,又一封。”巧兒絲毫沒有察覺到方纔的不對勁,明月眸光微轉,便將鴿子接過。
清俊的字跡上書到:清湖碧色橋邊綺,攬月秋光隔岸悲。流風空曳,落花由地。此情伊知味。
明月細思片刻,便提筆回覆道:瀟雲垂淚烏江會,湘水憐情索影垂。深閨夢裏,梧桐更雨。此情伊知味。
如此,便叫巧兒仔細地包好,將白鴿放飛。
此刻阮無城方轉過一個拐角,遠遠便見那庭院當中廢除一隻潔白的鴿子,他雙眉未軒,眼底卻將那雪白的顏色隱藏起來。
夜晚,萬籟俱灰。
角門再次出入一個人,便見許昭小步疾趨地來到明月的房中。
屆時明月正在縫着福包,眼看着就要年下了,若是縫製一些福包,年三十的時候便可以用的上。
許昭輕手輕腳的入門,巧兒見狀從那些碎布片兒中擡起頭來笑道:“猴崽子,這樣鬼鬼祟祟的幹什麼呢!”
許昭見狀難爲情地搔了搔頭,笑道:“看到主子正在縫東西,怕驚着您紮了手。”
巧兒笑了一聲,便見明月慢條斯理地將銀針別在面料上,輕靈道:“你越是這樣我發現你的時候可不更驚着了?”
許昭嘿嘿一笑,旋及打了個千兒道:“奴才這次來是有好消息要告訴您的。”
他故意賣了個官司,見苑竹也放下手中捋着的絲線,才笑道:“主子,成了。”
明月似乎是在意料之中,此刻卻不如巧兒等人歡喜了,巧兒欣喜不已,問道:“若是已經做成了,那麼咱們只消等待幾日,便可以解除禁足了!”
柔荑重新執起那銀針,明月只換了一根顏色的絲線道:“這件事情還要多謝你,往後小心一點,記得撤的時候要乾淨利索。”
許昭滿面喜色,只道:“主子安心,只是一些手上的小功夫,沒有人會發現。”
苑竹這邊眼神明亮,從自己的竹簸箕裏拿了幾個小巧的福包,塞到他的手裏道:“今兒是二十五,再過幾日便是年三十了,你在這宮中也沒什麼親人,便給你自己個福包罷!”
許昭自然是心中感謝,明月便笑道:“如今我這裏沒有什麼瞧得上眼的了,便只能送你一些心意了!”
聞言,許昭急忙打了個千兒道:“主子這是折煞奴才了,您幫過奴才,奴才回報您是應當的!”
明月嗔笑一下,便道:“別動不動就行禮了,快點起來罷!”
許昭這才起身,道:“前幾日奴才倒是聽說意見稀奇的事情,不知道該不該說給主子聽。”
巧兒將手中的布子換了一塊道:“我們長日在這禁足,自然是見的新奇事情少了。你若是有便說來聽聽。”
說罷便搬來一個小凳子給他坐下,許昭感激一聲道:“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事情,就是宮中一位小主將自己的宮女賜給了康公公做對食。這原也不稀奇,但是這位小主卻和主子有關。”
明月手下一滯,便緩了下來明白道:“是上官蓮葉?”
許昭恭敬地一低頭道:“是。”
巧兒聞言冷哼一聲,痛快道:“這倒是稀奇了。婉貴人一向對自己的奴婢不錯,竟然也會捨得將她們賜給康公公。”末了,巧兒一回神問道:“是誰?”
“是婉貴人貼身的陪嫁丫鬟,叫秋靜。”許昭如是一說,卻驚得三人皆一愣。
“秋靜?”明月也很驚訝,但是旋及便疑惑道:“怎麼會是她?”
巧兒亦是贊同,道:“是了,奴婢與主子一樣,先前以爲是秋寧呢!”
許昭笑笑,上前將已經燒的差不多的薰爐中的碳上面又加了一塊,道:“奴才也不知道爲何,但是聽說秋靜爲着這個事情哭了好久呢!”
“她自然是要委屈了。”苑竹緩緩地曼聲。
巧兒卻是不解,苑竹便看了一眼許昭,許昭即刻會意道:“姑姑不必在乎我,儘管說就是。”
苑竹鬆了一口氣,道:“其實太監和宮女結成對食本是好事。但是前朝的時候有些不仁物的,總是變着法兒的禍害人,所以現在這對食的事情才被人看不起了。”
巧兒聽到這裏,終於是明白過來了,便嗤笑一聲:“沒想到秋靜也有這樣的下場。從前受了她那份子氣,如今是要還回來了。”
明月靜默,只覺得手下的銀針在燭光的照射下越發顯得寒光點點,尖銳的針頭挑了一下福包的翻角,似是不經意道:“那麼在此之前,是否有什麼人去過衍晴宮?怎的這麼突然就將秋靜賜給康福了?”
許昭臉上也是一片茫然,搖首道:“這個奴才不清楚,這也是從小桂子那裏偷聽到的,畢竟不是什麼光彩的事情。”
苑竹倒是顯得有些慼慼的模樣,不無唏噓道:“旁人也就算了,只是那康公公做事一向不怎麼好,如今秋靜嫁過去,只怕沒有什麼好果子吃呢……”
“那也是她活該!”巧兒啐了一口,面上不屑道:“這樣的人在一起也算是登對了!”
明月沉銀幾分,微微蹙起眉心,已經察覺到不妥之處,卻是眼波流轉道:“話雖然如此,但是終究是曾經在丞相府中服侍過的。你雖然不待見她,但是我不能不理會。”
說話間明月轉首,將自己頭上的一支攢金珍珠荷花簪子取下遞給苑竹道:“巧兒去不方便,便由你將這支簪子託人帶給秋靜。便說是我賞她成親之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