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小風?是不是小風呀?◎
司徒朝暮舉著手機, 饒有興致地給自己的再就業臨時工保鏢男朋友拍了幾張照片後,就將身體轉了回來,安心又好奇地打量起來了這間城堡一般豪華的宴會廳。
高大寬敞的天花板上吊掛著造型奢華、富麗堂皇的水晶燈;平坦的地面上鋪就著厚實柔軟的高檔地毯;造型大氣的圓形餐桌錯落有致地排列著,搭蓋著綢緞桌布的桌面上點綴著今早剛剛采摘下來的新鮮花束, 整齊有序擺放著的高腳酒杯與銀質刀叉在璀璨燈光的照耀下反射著粼粼的冷光。
再細細觀察一下此時已經到場的來賓們, 不難認出他們基本都是各行各業中有頭有臉的風雲人物, 穿著得體,珠光寶氣, 談笑風生,舉手投足間盡顯上流社會的端莊與矜貴。
整間宴會廳完全可以用“衣香鬢影”和“流光溢彩”這兩個詞來形容。
雖說司徒朝暮這些年來早已見慣了各式各樣的名利場,但此時此刻, 她還是忍不住在心中感慨了一句:馮夕雅這人, 真是天生富貴命。
突然間, 有個人在司徒朝暮右手側的那張空椅子上落了座, 緊接著,司徒朝暮就聽到了一個年輕女孩子的聲音:“司徒姐姐, 你在想什麽?”
司徒朝暮聞聲扭頭,神情和煦地朝著宋聞窈笑了一下:“沒想什麽。”
宋聞窈天真無邪地眨巴眨巴眼睛:“可是大家都在傳你很難過。”
司徒朝暮:“……”
“她謹小慎微是因為她人微言輕,不得不小心翼翼。”宋聞窈振振有詞地說,“我也沒有肆無忌憚,我只想讓她知道,我哥是因為喜歡她才放棄了她。”
顯而易見,宋聞窈是不喜歡馮夕雅的,不然不會這麽的陰陽怪氣。
“我一點兒都不難過。”司徒朝暮無奈地歎了口氣,雖然心知肚明不管自己怎麽解釋宋聞窈都不一定能信,但還是多費口舌地去替自己澄清了一句,“那些傳言都是無稽之談,我和宋總只是普普通通的上下級關系。”
宋聞窈駐足,看向了自己的右手側。
宋聞窈的臉色瞬間沉了下來,像是受夠了說教,又像是被戳中了內心深處最不得觸碰的逆鱗,冷冷一笑:“她是外人,你也是外人,她對我來說無關緊要,你對我來說不也是一樣麽?反正沒人在乎我的感受,我就是個任人操縱的木偶!”
那是她的私人助理兼帶領她熟悉集團業務的老師,嚴朗,比她大七歲,性格溫和寬厚,卻又謹慎嚴苛。
宋聞窈還挺不服氣:“我又沒說什麽不該說的話。”
宋聞窈啞口無言。
在通往走廊的偏門旁,站著一位身穿淺灰色西服套裝的清雋男人。
宋聞窈眉梢一揚:“那我要說,她原先確定的場地並不是這裡呢?”
在司徒朝暮看來,宋青山還是很關心這個女兒的。
宋聞窈將手肘支在了桌面上,單手托腮,微微側坐,氣定神閑:“可萬一我哥哥不這麽覺得呢?萬一我哥哥他愛你呢?”
嚴朗又嚴肅說道:“她只是一個外人,與你來說無關緊要,沒有必要在她身上浪費任何時間和感情。成大事者從不會為這些無關緊要的小事所困。”
又或許正是因為這份格外的關注,才會讓徐穎慧沒有那麽的不甘心,最起碼,她的女兒沒有像她一樣在宋青山眼中毫無份量——徐穎惠或許不是一個好後媽,但絕對是一個合格的親媽,可以為自己的女兒付出全部。
愛而不得,求非所願,是宋家人的命。
宋聞窈也不在意司徒朝暮的態度,更不怕自己的話語會被身邊的其他賓客們聽到,只管自顧自地說著:“娶妻當娶賢,按理來說,馮夕雅這種被養廢了的蠢貨,是絕對不可能成為我嫂子的,但誰讓她的家族能為我們家帶來利益呢?就像是我爸媽一樣,但我媽比她強,我媽比她有腦子多了。”
病從口入,禍從口出。無論宋聞窈這番言論的目的如何,但總歸是小心駛得萬年船,所以,沉默以對是最好的選擇。
“她原先還想去我哥哥在法國的那棟私人莊園裡舉辦儀式呢,就非要雄赳赳氣昂昂地去宣告一下主權,但她也不動腦子想想,我哥名下的產業多了去了,她還能一座挨一座地去巡視麽?而且我爺爺奶奶年紀都那麽大了,哪能跟在她屁股後面全世界各地瞎折騰?”
司徒朝暮:“……”
但她的這種“缺德”並不是那種極具貶義的心腸歹毒,而是單純的損, 比山上的竹筍還損。
宋聞窈沒再多言,像是完成了一項任務似的,心滿意足地離開了。她的座位自然在宴會廳的最前排,然而才剛行至中途,就聽聞有人喊了她的名字:“宋小姐。”
嚴朗卻不為所動,極為鄭重地回答:“你是宋總和夫人心中的天之驕子,是宋家未來的希望。夫人有恩於我和我的家人,她既然將你交給了我,我勢必會傾心傾力地教導你,輔佐你,直至你和夫人不再需要我為止。”
司徒朝暮:“……”
似是惡作劇得逞似的,宋聞窈翹起了唇角,得意而頑劣地一笑,隨即又大發了慈悲:“好啦,司徒姐姐,我不和你開玩笑啦,我就是想來問問你,覺得這間宴會廳怎麽樣?”
放眼整個宋家,宋聞窈也可能是活得最幸福的那個人了,既不需要承擔繼承者的重任,更不需要投身於名利場的廝殺與紛爭之中,她只需要隨心所欲地做自己就好。
嚴朗卻很了解宋聞窈,哪怕是沒有親耳聽到,也大概能夠猜到她會對司徒朝暮說些什麽:“她謹小慎微,但並不代表你就可以肆無忌憚,這世界上沒有不透風的牆。”
司徒朝暮:“……”
她沒有像是她的那個媽一樣把宋熙臨當成跟自己搶奪家產的眼中釘肉中刺, 她很尊重她的哥哥,甚至是敬愛她的哥哥, 但是她, 也沒有像是她的那個媽一樣胸懷大志步步為營處處算計, 她好像從來就沒有把自己當成一塊兒可擔重任的璞玉,她就喜歡當個得意洋洋的小角色,眉飛色舞地看人家出洋相、說點兒損人不利己的風涼話。
嚴朗推了一下架在鼻梁上的銀框眼鏡,無奈地歎了口氣:“你不該去和她說那麽多。”
宋熙臨這個同父異母的妹妹,哪哪都好,就是有一點不好:缺德, 特別缺德。
宋聞窈去到了安靜無人的走廊上,將雙臂抱在了懷中,一副毫無畏懼、理直氣壯的模樣:“怎麽了?”
嚴朗不疾不徐,沉著反問:“可這和她有什麽關系呢?”
即便大費周章也要宣告主權這種行為聽起來很符合馮夕雅的一貫作風,但司徒朝暮並沒有開口附和或者反駁,甚至都沒有做出任何具有回應性的表情或動作,只是安安靜靜、事不關己地聆聽著。
司徒朝暮:“……”說真的,有些時候她真是看不透宋聞窈這個人,看不透她到底是真的傻,還是在裝傻。
宋聞窈又笑了一下,眼神中多出了幾分不屑的譏誚:“我的那個未來嫂嫂,是活在童話裡的公主,只想在草坪花園的湖畔邊兒開香檳,壓根兒就看不上這種平平無奇的宴會廳,而且人家心比天高,想讓她改主意很難噠,但奈何天公不作美,趕上陰天了,怕下雨把自己澆成落湯雞,她才不情不願地把場地改在了室內。”
宋聞窈說夠了之後,便從容優雅地從不屬於自己的座位上站了起來,輕輕地拍了拍司徒朝暮的肩頭,歎息一聲:“說真的,我倒希望今天的女主角是你,最起碼我哥是開心的。”
不知是不是因為這兩三分的意外相似,才會讓宋青山對這個女兒格外關注。
宋聞窈哂笑一聲:“知道了,我尊敬的嚴老師。”緊接著,又戲謔地說了一聲,“為了一個瘋子,一個個都心驚膽戰,如臨大敵,哪怕賭上我哥哥的一條命也在所不辭,我算是看透了,遲早有一天,我也會站在一個富麗堂皇的台子上,嫁給一個我不愛的人……哈哈,我們宋家人,生來就是為了煎熬人壽的。”
司徒朝暮卻並沒有掉以輕心。宋聞窈的性格和意圖皆令人捉摸不透,她仔細斟酌了一番之後,才謹慎回答:“很棒,馮小姐的品味很好。”
而且也說不上來是為什麽,宋聞窈的五官長相在某些角度上來說,竟和顧與堤有那麽兩三分的相似之處。
宋青山對待她的態度也不像是對待她的那個媽一樣虛偽冷漠。
嚴朗的神情黯了黯,滿心苦澀,卻也只能回答一聲:“回去吧,宴席要開始了。”
大廳內原本人頭攢動,但是在燈光變幻的那一瞬間,賓客們就按部就班地回到了自己原有的位置上。
訂婚儀式即將開始。
司徒朝暮下意識地朝後扭頭,向著大廳門口看了過去,卻沒看到顧晚風。
到哪去了?
她開始左顧右盼了起來,試圖在人群之中尋找顧晚風的身影。
但是,真的不好找呀,因為他和保鏢團隊撞衫了。
這些著裝統一的保鏢們分散在宴席大廳的各個角落處,好像是同一個人施展了分身術似的,看得人眼花繚亂,以至於司徒朝暮只要看到一個穿黑色西裝的保鏢都覺得像是自己的男朋友。
直到訂婚宴正式開始,司徒朝暮都沒能找到顧晚風。
但是她知曉,他一定還在場內,因為他的弟弟在。
宋熙臨和馮夕雅一同出現在眾人眼前的那一刻,司徒朝暮就情不自禁地揣摩起了顧晚風的心情:近二十年沒見自己的胞弟,如今再見,已經是在他的訂婚宴上,還不能相認,只能按耐著滿心的高興和激動,隔著人群悄悄看望……
有些不是滋味,但也無可奈何。
人各有命。
他姓顧,身上背負著顧家刀,體內卻又流著宋青山的血,要是在這種人多眼雜的場合暴露了身份,從今往後都別想有踏實日子過了。與宋家有利益往來的那些高門大戶都會明裡暗裡地關注著他,揣摩他的意圖和想法,不斷地試探他、提防他或者拉攏他。
真到那時,即便他不想,也會被逼無奈的卷入豪門紛爭。這和他的志向是背道而馳的,也和顧家的祖訓背道而馳,甚至和他母親對他的期許背道而馳。
或許,人這一生,還真就是個身不由己,求而不得是常態……儀式開始的前幾分鍾,司徒朝暮一直沒怎麽注意舞台,默默地想著心事,直至儀式的流程進入到了交換訂婚戒指的環節,她才將目光投向了大廳最前方的禮台。
就在宋熙臨握起了馮夕雅的右手,即將把鑽戒套在她的無名指上的那一刻,台下突然竄出來了一個身穿白色襯衫的男人,如同一頭受了刺激的瘋狗似的癲狂急遽地朝著禮台衝了過去,右手中還握著一把明晃晃的刀。
他的目標也很明確,是宋熙臨。
事發突然,猝不及防,眾賓愕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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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還不等那個男人接近禮台,一把匕首刀就從人群中飛了出來,刀尖直衝男人右臂。
雖然刀未開刃,不見血光,卻也足以製服這條瘋狗。
飛刀的力道極大,刀尖撞上男人右手手腕的那一刻便將他手中握著的刀震掉在了地上,與此同時,劇烈的酥麻感在頃刻間襲擊了他的整條手臂,下一秒,撕心裂肺的斷骨之痛就從手腕處爆發了。
男人下意識地停下了腳步,用左手捂住了右手,發出了一聲痛苦的慘叫,滿目猙獰。
此時,他距離宋熙臨還不足三步之遙。
有離得近的保鏢迅速衝了過來,行動敏捷地將這位襲擊者摁倒在了地上,用膝蓋死死地頂住了他的脊背。
但即便如此,整個宴會大廳還是陷入到了一股充斥著驚愕與恐慌的騷動之中。
一部分人目瞪口呆,一部分人捂唇錯愕,皆是不知所措。
也有不少人將目光投向了那把飛刀了來源。
司徒朝暮也是一樣。
但所有人都只看到了一個極速離去的背影。
他極其迅速地從大廳的偏門閃了出去,一晃而逝。
司徒朝暮心慌意亂,下意識地攥緊了桌布,忐忑不安地看向了大廳前方。
宋熙臨渾身僵硬,一動不動地保持著原先的站姿,瞠目結舌地望著大廳偏門,薄唇不停翁動。
是哥哥麽?
是哥哥麽?
宋青山的目光則一直定格在那把刀上,不是襲擊者掉在地上的那把刀,而是擊敗他的那把匕首刀。
顧家刀。
令有來保鏢收拾現場,同時將那兩把刀撿了起來,正準備離場時,宋家的老爺子突然開了口:“木柄的那把放下,銅的那把拿走。”
宋青山和徐穎慧同時一僵,皆滿目驚愕地看向了宋老爺子。
“爸!”宋青山的嗓音在顫唞,急切驚恐的目光中流露出了哀求——宋家吞沒一個阿臨就夠了,何必要再搭上小風?
徐穎慧則下意識地攥緊了女兒的手,看向宋老爺子的眼神中冒出了難以掩蓋的怨怒和不甘——要是早知道還有第二個人來爭,她何必苦苦忍耐這麽多年?
宋聞窈則滿目茫然,察覺到了家人之間的暗流湧動,卻不知道是為了什麽?
宋老爺子卻極為無奈地笑了一下,年邁的嗓音低沉而飽經滄桑:“我留不下人,還不能留一把刀麽?”
宋青山終於舒了口氣,卻依舊心有余悸,滿心擔憂焦灼:為什麽要來呀?傻孩子,為什麽要來呀?
徐穎慧半信半疑,卻沒那麽如臨大敵了,再度恢復了氣定神閑的雍容姿態,逐漸松開了女兒的手臂。
但就在這時,大廳後方的大門卻又被打開了,一位容光煥發、西裝革履的中年男人開懷大笑著走進了宴會廳,在眾目睽睽之下,旁若無人地郎朗開口:“侄子訂婚這種大事,我宋青松怎麽能缺席呢?”
宋青松,早在二十多年前就被宋家老爺子驅逐出東輔的宋家老二。
和在場眾賓一樣,司徒朝暮的眼睛瞬間就瞪大了,同時也萬分震驚地意識到了一件事:剛才那場好戲,八成就是他安排的。
緊接著,司徒朝暮就下意識地倒吸了一口冷氣……百聞不如一見,宋青松,真的是個,瘋子。
由內而外地瘋。
宋青松也絲毫不在意旁人的目光,從容不迫地走到了那位手執兩把刀的保鏢面前,如同一位頑劣的孩童似的,先後拿起了兩把不同材質的刀,怡然自得地各自把玩了一番,然後,拿起了那位襲擊者帶來的銅柄刀,面對宋老爺子而站,煞有介事地說:“爸,兒子不孝,媽走的時候我沒能披麻戴孝,多年以來也未能在您膝下盡孝,今來給您賠不是了!”
出乎大眾預料的是,宋家人竟對宋青松的突然出現毫不意外,像是早已得知了消息一般。
宋老爺子更是對宋青松的言論嗤之以鼻,滿面厭惡與不屑,甚至不願意多看他一眼,仿如眼前站著的人不是親生兒子,而是不共戴天的仇人。
宋青松長長歎息一聲,滿目淒然,突然用那把刀的刀尖對準了自己的肚子,一刀捅了下去。
血染白襯衫的同時,大廳內再一次地響起了來賓的驚恐尖叫。
全場愕然。
就連宋老爺子都沒想到他會真的捅自己,如遭雷擊,大驚失色。
離得最近的宋聞窈更是被嚇得面無血色、緩身顫唞。
但誰知,下一秒,宋青松就將那把刀從自己的腹部輕松拔了出來,得意洋洋:“嘿嘿,是假刀。”
隨後,他一邊樂呵呵地玩弄著沾染著假血的伸縮刀柄,一邊氣定神閑地對著禮台上的宋熙臨說:“阿臨,別怕,伯伯原本只是想跟你開個小玩笑,但誰知道這宴會廳裡竟然臥虎藏龍,破壞了叔叔給你的驚喜,呵,真討厭,太掃興了。”說完,宋青松又環視一圈,大喊一聲,“用那麽好的一把刀,刀還用得那麽好,和你媽用得一樣好,是姓顧的那位侄兒麽?小風?是不是小風呀?既然都來東輔了,怎麽不出來見見伯伯,你小時候可最喜歡和二伯一起玩了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