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隨後又閒聊幾句,苑竹便服侍明月回去休息。
許是這解酒湯有安神的緣故,明月卻是一夜無夢。
次日晨起,明月方在梳妝,就聽的門口有陣疾疾的腳步聲傳來,來報的小廝氣喘吁吁,巧兒見狀不禁皺眉輕斥道:“慌慌張張成什麼樣子!”
那小廝直跑的滿頭大汗,也顧不得擦去,嚥了一下已經乾涸的喉嚨,喑啞的大聲道:“三小姐,陳提點出事了!”
“啪啦!”
明月手中的翠玉菱花簪應聲落地,她顧不得地上的碎段,霍地起身道:“你說什麼?怎麼回事?”
那小廝面上也是無限焦急無奈的哀色道:“陳提點這一陣身子一直不好,奈何太醫院中現在人手短缺,又沒有有能力的人出來主事。所以一直都是他老人家親自主理,卻不想耽誤了身上的病,如今已然是一病不起了!”
心中好似一記大錘猛敲一下,明月驚懼之下身形晃了兩晃,幾欲摔倒,巧兒也是驚呼一聲,慌忙扶住明月,焦道:“陳提點現下如何?”
那人面色悲痛一垂首,似是狠下心道:“陳提點現在臥病在牀,已然昏迷了幾日了!”
明月只覺得心口一陣劇痛襲來,下意識的狠狠咬住嘴脣,生疼的感覺迅速傳到腦中——
這樣疼,不是夢!
爲何——
星眸之中登時染上一層水霧,滾燙的淚珠流了下來,灼的明月臉頰微微發疼,她攥緊雙手穩定心神,怔怔冷住聲音道:“這樣大的事情,爲何不早點來通知我!”
“三小姐息怒!”
那小廝連忙跪拜了兩下,已然有淚花在眼中泛起:“將軍囑咐過,三小姐在府中已然很難立身,不便知曉,怕擾亂心神。只好自己前去侍疾——”
纖長蔻丹狠狠鉗住掌心,尖銳的疼痛讓明月驚覺醒神,強忍淚意道:“你去備轎,巧兒,快點爲我更衣,即刻前去太醫院!”
“是!”巧兒也強自鎮定,那小廝得了命令也急忙退了出去。
因着昨夜雨夜,今早的晨風還是有些寒涼,巧兒給明月披上了披帛,卻不想明月撇開巧兒的手,柔荑顫抖着將風繩繫上。
巧兒見明月朱脣之上鮮紅的齒印,不禁心疼不已,顫聲道:“主子不要太焦心,當心急火攻心。”
“孃親去世後,我唯有舅舅和外公爲至親,他們任何一個都不能出任何差池!”深深吸了一口氣,明月按捺下難過冷聲道:“走!”
矯攆早已在府外候着,那小廝也是將軍府中的老人兒了,自然也是心焦不已,見到明月出來之後便急忙親自駕車,一路上馬鞭甩的很響,矯攆便飛奔直向太醫院的方向而去。
太醫院中此刻已然是忙翻了天,許多太醫正在陳博傅在值的房中進進出出,明月踩着花盆底走的飛快,撇開衆人來到房中,就見陳越正垂首立在內室的簾子前。
“舅舅……”
明月的嗓音有着顯而易見的喑啞,還未開口,眼圈變紅了。
陳越擡首,幾步來到明月跟前,便見他平日裏英氣風發的面容,此刻已然憔悴了許多,髮絲凌亂,深陷的雙眸之中已經熬得通紅了,濃眉緊皺,沉聲道:“去看看你外公吧!”
頷首之間,明月亦是垂然淚下,來到內室之中,便見幾位太醫正圍在陳博傅的牀邊,見明月進到裏面,便紛紛點首示意。
明月無暇分神與他們打招呼,從前在這裏呆的時間不短,衆人自然是識得自己。
三步並作兩步來到榻前,便見陳博傅身形乾瘦地嵌在病榻之上,原本矍鑠的神情不復存在,取而代之的是消瘦乾柴的容顏,雙眼緊閉,整面呈現出一種衰竭的黃褐色。
明月心中已經是絞痛一般,如今一見,淚意更是失了閘一樣,顫抖的將陳博傅已經瘦骨嶙峋的握在掌心,已經說不出話來。
周遭一羣太醫見狀,嘆息之聲也是此起彼伏。
陳博傅早年喪妻,自己一人將兩個孩子養大,在太醫院的爲人也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這樣正直善心之人竟落得如此,實在不能不叫人惋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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況且陳博傅醫術高深,這其中許多的人都是他一手調教出來的,雖然沒有人能夠學到他這樣精湛,但太醫院中人人都十分敬重仰慕於他,如今他一朝臥病,自然也是跟着焦心不已。
明月雖然心沉痛如磐石,但終究不忘理智,用雲袖拭去眼角的晶瑩,把持聲線道:“各位太醫連日來救治外公勞累了。只是不知道外公究竟是何頑疾?”
衆人一個對視交換了一個無奈的眼神,其中便走出一個年歲稍長的老者,似是太醫院的副使,道:“回稟三小姐,陳太醫他……得的是內癰……”
那人說完,話尾餘音綴了一聲哀嘆,衆人也紛紛跟着搖首。
一句話便讓明月的心宛若鑿穿一般,赫然沉入谷底。
內癰是極其難治的病症,看外公這情形,想必已經太晚了!
忍了幾忍,明月咬脣道:“各位太醫,可有什麼良方?”
方纔說話的副使見狀似有不忍,但也不得不繼續說道:“內癰乃是常年勞作辛苦而成,可使內腸生膿帶血,剛開始並沒有任何異狀。只是偶爾有些疼痛而已。若是發現的早,用些除淤消炎之藥也就不打緊了。只是陳提點一直忙於太醫院的諸事,所以不曾在意。才導致淤膿難以化解,長期以往,便會造成癰病,如今已惡化成癰巖了。老朽等實在無能,沒有良方醫治……”
那太醫的一番話直聽得明月脊背發涼,一陣陣冷汗沁透了貼身小衣,卻是哀痛不已。
外公自進入太醫院以來,無不兢兢業業,長年累月下來自然會落下一身的毛病。
作爲醫者,能夠救死扶傷,卻不能救自己,實在是醫者最大的悲哀!
巧兒在一旁聽得糊里糊塗,雖然她不懂醫術,但是跟在明月身邊耳濡目染,到底大體的意思能夠明白,也就是說,老大人已經沒有什麼治癒的可能了。
心下也是一陣揪心,除開將軍,老大人便是主子最親的人了,甚至是至親的良師,如今遭此,不知主子心中該有多悲痛。
心中想着,巧兒忍不住上前撫着明月的手臂道:“主子萬不能太過傷心,若是您病倒了,那老大人就更沒有希望了啊!”
明月聽着巧兒的話,自是曉得她的意思,自己雖然不是從小學得醫術,但是經過外公的調教之後,水平已經遠遠在這些太醫院的太醫之上,若此刻自己不能挑起重擔,怕是大羅神仙也無用了!
思忖間緩緩點首,便打算起身到御藥房中查看一下陳博傅的用藥記檔,卻不想剛一轉身就見一個嬌俏身形闖了進來,搡開明月便清凌凌的喊了一聲:“外公!”
說話間就撲到牀頭失聲痛哭起來。
巧兒急忙扶住明月,她一個定眸,就見上官香嬋正滿面淚痕,心下不禁又是一陣痛覺,卻不想在看到上官香嬋的扮相之後,眸光剎那一冷。
只見她着了一身娟紗金絲長裙,領口袖間的千枝千葉枝蔓更是繁複華麗無比,雖然顏色有些素雅,但也架不住上官香嬋頭頂泠泠作響的碧玉鎏金珠翠來的喧賓奪主,如此盛裝而來,居心實在可恨!
明月齒冷一笑,就見上官香嬋的哭聲漸漸低了下來,面上最然哀哀悽悽,但眸中卻是算計的冷意,吶吶道:“太醫,我外公怎麼樣了?”
衆人不辨真假,只當上官香嬋真的傷心不已,所以十分動容,紛紛上前勸慰,那副使接口道:“四小姐不要太傷心了,如今已經暫時控制住了陳提點的病情。”
上官香嬋聞言慢慢點頭,露出一點欣慰之色道:“我自然是相信太醫院的實力,還煩請你們好好照顧外公。”
“那是自然。”副使恭敬地行了一禮。
上官香嬋頷首,只當剛剛纔看到明月一般,梨花帶淚道:“原來姐姐也在這裏,太子殿下一聽到這件事情就急着趕來了,相信很快便到了。”
明月纖長的睫毛宛若蝴蝶振翅一般一顫,聲線素雪般清冷道:“難得妹妹一直陪在太子身邊,外公這裏有我在就可以了。麻煩你請太子殿下回去吧。”
上官香嬋一個吃癟,方想開口,便聽得病榻上似是遙遙傳來點聲響,明月才驚覺上前,便見陳博傅垂塌的眼皮抽動了一下,艱難的張開一點縫隙。
“外公。”明月握住陳博傅的手,一旁的上官香嬋也作勢帶着哭腔道:“外公你終於醒了!”
陳博傅虛弱地幾乎說不出話來,幾不可見地點了點頭,擡起掉了的眼角看了看兩人,才喑啞地說道:“都在……就好……”
糙啞的聲音讓明月心頭一酸,眼眶痠疼地搖了搖頭道:“外公不要多說話了,身子要緊。”
陳博傅緩緩擡起一隻手,衆人識相地退了出去,只剩下上官香嬋和明月留在裏面。
他蠕動了嘴脣,聲音十分細小:“我的病情,自己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