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漫不經心的略過上官秀兒悄然退去的身影,只裝作不知道,心下卻是思量萬千。
前世自己便是這樣受盡折辱,黯然神傷地離去,成爲了整個雪國的笑柄,如今卻是截然不同的局面了。
想起前世,明月便緊緊蹙起眉頭,一股激烈的恨意在心頭涌動。
那個孩子在自己腹中逐漸流逝的的感覺此刻還彷彿感同身受,冰湖之中的那種絕望和窒息感,明月這輩子都不會忘記。
握着酒盞的柔荑越發收緊,手下微微一抖便又冰涼的酒液潑灑了出來,驀然一觸寒涼,明月自是身上一個激靈,就感受到巧兒立即俯身悄聲詢問:“主子怎麼了?”
“沒事。”明月收斂了心神,捻了絹子將白皙手背上的酒液擦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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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中緩緩平靜下來,朱脣綻開一個篤定的笑意。
眼見上官香嬋有意無意地挑逗着慕容沛,明月只裝作沒有看到,左不過兩人都是自己厭惡之人,倒不必在意慕容沛此刻喜歡誰。
明月轉首放下酒杯,已經不願再見兩人做作的神色,便藉着酒醉早早推脫了離去。
上官香嬋和上官豐究竟是何時回來的明月不知曉,只是巧兒自從回來之後便心事重重,晚膳上在給明月佈菜的時候手微微發抖,在撿一道油鹽小菜時,竟然夾了好幾次都沒有夾起來。
一聲悶悶地嘆息,巧兒頹然的放下手,到時明月神色淡淡,將手中的烏木筷箸搭到一邊,一揚手道:“罷了,讓苑竹來伺候吧。”
巧兒小聲應聲,明月卻不急着叫苑竹過來,只細細看了巧兒好一會兒,不無心疼地拍了拍她的手道:“臉還腫着呢,等下到小廚房煮個雞蛋滾一滾,不然還要好些日子才能消腫呢。”
“主子……”巧兒聞言赫然擡首,脣畔欲語還說,明月自然知曉她的意思,便輕嘆一聲道:“我知道你的心寒。”
巧兒恨恨抿住雙脣,驀地紅了眼睛:“主子當初爲何就那樣輕輕放過,否則今日也不會輪到她藉着主子上位了!”
明月也是強自按捺下心中的恨意,經不覺有些心口發酸:“看今日的情形,我又何嘗不心冷。到底是一母同胞,竟不想會淪落到這樣的地步。”
攥緊手中的絹子,巧兒很是不甘心道:“主子就是太過善良心軟,不然也不會叫這樣的人欺凌到頭上來了!”
明月曉得巧兒心中的憤憤不平,但還是一聲輕嘆:“我原是不想下重手的。只是前那種人爲刀俎我爲魚肉的日子,實在是不能再過一次了。但是巧兒,”
、明月一頓,拉過巧兒的手道:“如今上官香嬋炙手可熱,我也不能拿她怎樣,況且,她的背後還有王秀芝母女。大樹之所以能夠常青,總歸是有一些根系在的。”
巧兒默默一陣,卻終於緩下緊繃的面色。
明月淺聲繼續道:“從前許多事情我都一一記在心中,想要除掉他們,不必急於一時。必要慢慢滲透,將大樹的根基摸個明白,纔好連根拔起。”
巧兒是個聰慧的丫頭,深知明月話中的深意,便應聲的點了點頭,退下去請了人苑竹進來伺候,自己則轉而走向小廚房,吩咐着煮了一些醒酒湯。
是夜,微風有些寒涼。
明月兀自在深夜之中幽幽轉醒,只聞得窗外風聲四起,瀝瀝雨聲伴着初夏的晚風撲到窗戶上,發出啪啪的響聲。
午夜寂寥無比,這樣的聲響原是細密的,卻不想在空曠的內寢之中格外響亮。
酒後的餘力還在身上作祟,明月只覺得身上乏力的很,腦仁之中一抽一抽的疼着,不覺口乾舌燥。
緩緩執起身子,左右已經沒有了睡意,明月索xin打了簾子起來,卻見到巧兒正伏在自己膝蓋上睡的正熟。
心下有些不忍,便自己取了一件外套披上,徑自往小廚房走去。
夜雨微微寒涼,有廊下守夜的小廝見到明月出門,方想詢問,便被明月揮手示意噤聲,那小廝也是個明眼色的,只悄聲地跟在她的身後,見明月向小廚房走去,便先行一步爲她打開房門。
微微頷首,明月便見到小廚房中竟然還有人在守着爐竈。
略一擡眼,便見到苑竹正坐在爐竈邊用小火煒着什麼。
苑竹見到明月到來,想要行禮卻被明月遙遙伸手止住道:“不必多禮。”
說罷便上前,苑竹立即取了一個小椅子放在爐竈邊道:“主子體弱,這椿末的雨溼寒,快坐到爐竈邊暖一下。”
明月體諒苑竹的心意,便安然落座。
爐竈之中被燒得通紅,猩紅之中泛着點點近乎透明的火苗,不時跳躍着。
深色的藥罐之中滾了水,白色的水霧氤氳着飄出。
藥香飄到明月精巧的鼻尖下,便立即消逝在微涼的夜色中。
“怎的這時候還煮着解酒藥?”明月微微蹙眉,星眸之中滿是疑惑。
苑竹溫厚一笑道:“回主子的話,這是巧兒姑娘要奴婢準備的,說是主子今日飲了不少的酒,怕您夜半口渴難捱。但是夜晚不宜飲太多的水,便親自煮了寫解酒的湯,讓奴婢在這裏看着。”
明月聞言心中忽而一暖,自己前世受盡折辱,連累着巧兒一同被人所害。
去不想今生她依舊如此,有她在自己身邊照應,這一世也越發活的像個人了。
苑竹見狀,心知明月所想,便取了一隻碗來,盛了一碗解酒湯放到一旁的小桌子上道:“主子這時候怕是渴的的難受,奴婢在這裏面放了一些雪梨,順氣是最好不過的,而且喝起來也不會發苦。”
“你有心了。”明月嘴角含笑,便接過苑竹手中的湯匙,一點點飲起來,只覺得一陣溫潤入口,過嗓之時卻不辛辣,反而是一陣清甜潤澤。
初夏雨夜,能捧了這樣一碗解酒湯,明月也覺得心中仿若被潤澤一般。
神思有那麼一瞬的恍惚,確實呢,自己這一世重來,也不光是爲了一己之身存活。
其實只要身邊有這樣一些人跟着,終究也不是沒有歡愉而言的,明月要的一直都很簡單,但是無奈她命途多舛,註定不會平凡一生。
私心裏百轉千回,水樣星眸之中卻浮現出那人的俊美的模樣,深邃雙眸和總是不羈邪魅的笑意一直犖犖繞在眼前繚繞不散。
明月不禁擡起柔荑想要撥開,一旁的苑竹卻將這一切都看在眼中,關切道:“主子是有什麼煩心事嗎?”
明月清淺一笑,只嘆一聲這人真真兒是人精,便道:“也算不得什麼煩心事,只是覺得這一世有許多歡愉只消簡單平淡即可,卻不想我要起來這麼難。”
苑竹老成地溫和一笑,眼角溢出絲絲暖意,和聲道:“主子瞧那爐竈中的火,冬日裏是人們最嚮往了。可是一到這夏天了,便唯恐避之不及了。”
明月不料苑竹竟有這樣的心境,眼波流轉間泛起一個粲然的笑意,並不會言語。
苑竹見明月默認,便繼續道:“這人世間的事情,不過是各花入各眼而已。
主子雖然此刻身處逆境之中,卻也從不會自輕。人活着總要有種骨氣。就像這火,雖然夏季不招人喜歡,卻也是不可或缺的啊!”
心下陡然一驚,卻是宛若一道明光射進,登時亮了整個心房。
明月緩緩放下手中的白瓷描花碗,微微一笑道:“從前只覺得嬤嬤歷練老成,卻不想也會這樣開導他人。”
頓了頓,明月垂睫凝着地面,淺聲道:“從未有人對我說過這樣的話。”
苑竹淺笑,溫婉的聲音之中蘊着幾分嘆息和懷念,眸中泛着幾分感懷道:“奴婢從前只是一個卑踐的粗使,又一次不慎在冬日裏染了風寒發起高熱。還是二小姐可憐了我,找了一個郎中將我醫治好,才得苟活至今。”
語畢,明月心中卻是一驚,她自是知道苑竹口中的“二小姐”是誰,想必是當年母親還未嫁到丞相府中之時。
苑竹似是沒有注意到明月眼底翻起的驚異,只沉浸在回憶中慢慢繼續道:“……真是沒有想到,奴婢居然還有機會能侍奉二小姐的女兒。”
低低一笑,苑竹眼角已然泛起一抹珊瑚紅,“二小姐對奴婢的恩情,奴婢今生無以爲報,但願能夠庇護主子左右,死後,也好有些顏面去見二小姐。”
明月脣角一道悄無聲息的嘆息,心中卻是無限感慨。
這人世間世事,果真是無常,因果循環,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安排。
不論是自己的重生還魂,還是苑竹的出現,都在無形之中遵循着天道輪迴的安排。
緩緩擡手,明月終是將柔荑覆蓋上苑竹的手,柔然道:“不想嬤嬤與我竟有這樣的緣分。嬤嬤放心,雖然孃親已經去世,但是我也不會虧待於你。”
苑竹聞言有些受寵若驚,慌忙一個行禮,面上恭謹道:“奴婢這樣說,並不是爲了讓主子善待自己。只是希望主子能夠明白,奴婢也願意盡心追隨主子,絕無二心!”
明月心中明瞭,只將她扶起道:“我明白你的忠心。說此番話也只是要你安心。”
苑竹心思細膩明,慧,已然明白其中道理。
緩緩起身,眼中有淚水婆娑,苑竹卻在心中暗暗下了決定:
此生,誓死追隨上官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