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黎茶茶覺得像是有密密麻麻的針扎在她的胃上,斷斷續續的抽疼令她汗流不止。
她有輕微的乳糖不耐受。
她打小就不怎麽喝奶粉,聞到牛奶就會不太舒服,不過彼時年紀小,黎柏和聞香又心大,壓根兒就沒發現她這個症狀,還是上了綜藝節目,在節目組導演的火眼金睛之下,提出了乳糖不耐受五個字後,她父母才帶她去做了個檢查,醫生判定是輕度的乳糖不耐受。
牛奶不是不能喝,但喝了有可能會不舒服,尤其是純牛奶。
在十七年的人生裡,黎茶茶用神農嘗百草的精神去試了許多奶類飲品,用親身經驗嘗試出了自己能喝的奶,譬如酸奶,還有維他奶。至於其他,只要一喝就會有各種程度的不適。
至今爲止,黎茶茶已經有七八年沒喝過純牛奶了。
剛剛實在太渴,在太陽的暴曬之下,嗅覺似乎也有點喪失,竟沒聞出顧恬水壺裡濃厚的純牛奶味。如今牛奶像是在胃裡翻騰,實實在在地折磨著她的神經,加上越來越曬的大太陽,她覺得自己渾身都不舒服。
「……還有八分鐘,最後一排的第五個,不許鬆懈,別以爲可以搞小動作,我在盯著。」
……八分鐘。
……可以忍的。
……沒什麽痛是不能忍的。
黎茶茶開始有些恍惚了。
依稀間,她想起了小時候,父母第一次帶她參加綜藝節目,她懵懂又無措,同時內心又十分高興。因爲自從參加了節目,父母對她的關注和在意比過往還要多上許多。參加節目之前,她最熟悉的人是托兒所裡的阿姨,很久很久一次才能見到爸爸媽媽,但參加節目之後,她便再也沒去過托兒所,而且在節目組裡,爸爸媽媽對她噓寒問暖,關懷備至。
頭一回犯乳糖不耐受,也是在節目上,節目組準備的早餐裡有熱的牛奶,聞香一勺一勺地喂她喝,溫柔的眉眼裡笑意滿滿,黎茶茶覺得自己快樂又幸福。
後來,節目錄製到一半,她鬧肚子疼,抓著聞香的手,小聲地說:「媽媽,我不舒服。」
聞香貼著她耳朵,說:「不舒服忍一忍,節目快結束了,乖,就一個小時,可以忍過去,我的茶茶最棒了,沒有什麽痛是不能忍的。」
小時候的孩子最大的信仰便是自己的父母。
父母之言,如同定海神針。
她默默地堅守著。
她是最棒的茶茶,沒有什麽痛不可以忍,如果有,那肯定是自己沒做好。
她深深地吸了口氣。
默默告訴自己。
你可以忍的,八分鐘,很快就過了。
「……最後一排的,又搞小動作,集體再加五分鐘,從現在開始,還有十二分鐘!」
生活總在最絕望的時候再當頭一棒,告訴你,嘿嘿,別以爲已經到谷底了,還能再往下掉呢。
黎茶茶覺得自己可能被打擊得有點過了,以至於眼前出現了幻影。
她好像看到了肖南。
他逆光而來。
她看不清他的五官,只能見到他蒙著光影的輪廓,高大又閃亮,聲音裡還隱隱有幾分暴躁:「報告教官,黎茶茶不舒服,我帶她去校醫室。」教官說了什麽,黎茶茶沒有聽清,她疼得沒有什麽力氣了,就見著那道閃著光的人影在她面前蹲了下來,沉聲說:「上來。」
她忍了許久,聽到這話,如釋負重地膝蓋一軟,整個人軟綿綿地趴在了他的背上。
他的背很寬,還很硬。
可那麽一瞬間,黎茶茶好像在黑暗的谷底見到了炙熱的光。
……只要堅持,希望總會來的。
肖南內心有點暴躁。
他本來想提醒下教官,你的學生快暈倒了,可提醒完後,瞧了眼黎茶茶又主動把送她去校醫室的重任背上了。小姑娘趴在他的背上,輕飄飄的,也不知道有沒有八十斤,他背得毫不費力。
她似乎疼得有點迷糊了,在背上哼哼唧唧的,也不知在哼些什麽。
肖南忍不住,數落她:「你是不是腦子有病?疼不會告訴教官?不懂得舉手打報告啊?你忍什麽忍?能給你忍個軍訓最佳優秀獎出來嗎?長得矮就算了,還不懂得變通,你考進工商管理系的智商去哪裡了?」
「哦,裝不認識我的膽量又去哪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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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這個膽量,不知道告訴教官自己不舒服嗎?」
……
黎茶茶:「嗯……」
她這一聲「嗯」軟軟糯糯的,還拉長了音調,像是一根柔軟的羽毛輕輕地撓著肖南的心臟。他的暴躁登時消失得無影無踪,包括昨天的不爽,他甚至覺得有點口乾舌燥,有抽根烟的衝動。
地上的影子拉得有點長。
他的背上像長了個蝸牛殼。
肖南看了眼,他住了嘴,抿緊了唇,從太陽底下挪到了樹蔭下。
沒了太陽的暴曬,背上的女孩也安靜了許多,不再哼哼唧唧的。
肖南加快了步伐。
肖南的背太舒服了,黎茶茶後來在不知不覺中睡了過去,等她醒過來的時候,她已經在校醫室裡挂著吊瓶。窗邊有一道頎長的身影,正背對著她,許是聽見了聲音,他回首,目光沉沉地看著她。
……是肖南。
黎茶茶的記憶也一幷醒過來了。
她好像軍訓的時候肚子疼,然後有人背著她去了校醫室,而這個人是肖南。
她張張嘴,正要說話,肖南人已經走了過來,往牀邊的椅子一坐,又聲音沉沉地說:「只是中暑加胃痛,打完吊瓶再休息一會就成了,乳糖不耐受我跟醫生說了。」
黎茶茶這回是真的驚訝地張大了嘴:「你怎麽知道?」
肖南本來是不知道的。
他背著黎茶茶到校醫室後,醫生問她怎麽了,他也只能回答軍訓曬太陽曬暈了。醫生又問她今天吃過什麽,沒多久她室友過來,回答了這個問題,說到喝牛奶的時候,肖南才想起了黎茶茶的乳糖不耐受。
這要多虧了他的母親,讓他年紀小小就知道有乳糖不耐受這種症狀,當然也是因爲黎茶茶。
那會兒,黎茶茶在綜藝節目上被發現有乳糖不耐受,他母親便念叨了好幾次,說小姑娘連牛奶都不能喝,太慘了。他那會年紀小只覺黎茶茶矯情得要命,別人喝牛奶都沒事,就她事兒多。
以至於顧恬一說,他就立馬想起來了,跟醫生一說,醫生迅速給黎茶茶挂了吊瓶。
不過這緣由,肖南不想和黎茶茶說。
他睨她一眼:「你是我女兒,我能不知道?」
黎茶茶楞了下,很快就反應過來了,立馬說:「謝謝爸爸。」
喊得毫無心理障礙。
肖南聽著,凉凉地說:「怎麽,不裝不認識我了?」
此話一出,黎茶茶就有些沉默,她似是想說什麽,可話到了嘴邊,又沒說出口。
欲言又止的模樣落在肖南的眼裡,他「嗯哼」一聲,還是給了黎茶茶臺階,說:「這聲爸爸我受得起,你睡著的時候一直拉著我不讓我走,還喊我爸爸,我看在我媽的份上,逼不得已才留下來……」
黎茶茶張嘴:「謝謝。」
說完後,兩個人都有些沉默。
肖南不太懂得怎麽和女孩子相處,這會兒黎茶茶人也醒了,他覺得自己該功成身退了,只不過瞧著黎茶茶這副沉默的模樣,又有些不爽,他忽然「喂」了聲,嗓音有點拔高。
黎茶茶倏地抬眼,似是有些被嚇到。
肖南不由自主又放輕了音調,說:「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沒什麽好丟臉的,也沒什麽好躲,你有多少副面孔,我也不在意,反正跟我沒關係,你也沒必要裝作不認識我。屁點大事,我沒放在心裡。」
肖南忽然覺得自己充當了苦口婆心的父親角色,瞅著叛逆期的女兒,敦敦教導的那種。
「走了。」
到了門口,他又扭頭,說:「黎茶茶,下次痛直接說,別忍了,怪醜的。」
說完,他揮揮手,揚長而去。
黎茶茶楞在病牀上。
過了許久,她抿住唇角,悄悄地彎起了一個弧度來。
她慢慢地應了聲:「……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