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寒冷的初椿早上,外面依然滴水成冰,村人們無事可幹,都等天大亮了才起來做飯。
李氏最先起來的,先抱柴禾煮粥吃。
柴禾是去年的包穀杆,長長的一根折成幾段,劈啪作響。
熟睡的凝香並沒有聽見,重新活了一次,見到了失而復得的弟弟,這一晚她睡得無比安心,是她當上丫鬟後睡的第一次懶覺。
但阿木聽見了,男娃打個哈欠,慢慢睜開眼睛,看見了姐姐的後腦勺。
姐姐是背對他睡的,長長的黑頭發有點亂,昨晚他不小心壓到姐姐的頭髮,還弄疼了她。
阿木眨眨眼睛,徹底醒了,將姐姐跑到他這邊的頭髮一根根挪過去,動作小心翼翼。
灶房裡忽然傳來二姐姐疑惑的聲音,「大姐還沒醒?」
大伯母緊跟著回道:「准是累了,你先去洗臉吧,別大聲說話,西鍋水都燒好了。」
然後灶房就又只剩折柴禾的聲音了。
阿木本想湊過去看看姐姐醒沒醒的,聽大伯母說姐姐累了,他就不敢動了,怕自己弄醒姐姐,只是聽到外面二姐姐洗臉潑水的聲音,阿木突然很想噓噓。
他努力地憋著,漸漸地忍不住了。
阿木難受,瞅瞅還沒有動靜的姐姐,他一點點爬出被窩,打著哆嗦去翻壓腳被下的棉衣裳,終於翻到了,他使勁兒抽了出來,結果穿棉褲時不小心摔倒了,正好跌在姐姐身上。
凝香終於醒了,見屋子裡亮了,弟弟都穿衣服了,意識到自己睡了懶覺,趕緊坐了起來,先幫弟弟穿。
「姐姐在侯府是不是幹了很多活兒?」阿木盯著姐姐紅撲撲好看的臉,小聲問。
凝香笑了,讓他站起來,她給他穿棉襖,「為何這樣問?」
阿木乖乖道:「大伯母說你累了。」
凝香失笑,柔柔道:「不累啊,姐姐是好久沒抱阿木了,抱著阿木睡得香,所以起來遲了。」
「那我今晚還跟姐姐睡!」姐姐喜歡抱他,阿木興奮地道。
凝香拍拍小傢伙屁股,讓他趕緊去噓噓,沒有提醒弟弟一會兒她就要走了。
穿衣疊被,屋裡乾乾淨淨沒什麼需要她收拾的,凝香挑簾走了出去,就見李氏都已經往盆子裡舀煮好的粥了,徐秋兒正在擺碗筷。凝香挺不好意思的,紅著臉道:「我起來晚了……」
「起來那麼早幹啥,我又不用你幫忙,快去洗臉吧,馬上吃飯了。」李氏無所謂地道。
徐秋兒則羡慕地望著凝香一頭及腰長髮,「大姐頭髮真好。」
凝香笑笑,端水跟弟弟去外面洗臉。
收拾完畢,一家人圍坐在矮桌旁用飯。飯很簡單,煮得粘稠的包穀粥,昨日剩下的兩塊兒餑餑,一小塊兒鹹豆腐當菜,李氏另給三個小的一人準備了個鹹雞蛋。
李氏瞅瞅侄女,小聲抱怨道:「難得在家住一晚,可以多待半天,偏他劉家催債似的。」
卻是從柳溪村去府城需要小半日路程,凝珠自己回去,吃完晌午飯再走就行,但今日劉全隨她進城,辦完地契還要回來,一來一去的,劉全就想吃完早飯馬上出發,免得他摸黑回家。
知道大伯母是捨不得她,凝香笑道:「沒事,下次回來就沒事了。」
阿木聽出點不對,疑惑地抬起頭。
「阿木會剝雞蛋嗎?」凝香怕弟弟哭鬧耽誤吃飯,故意岔開話題道。
阿木的注意力頓時回到了雞蛋上,點點頭,認真剝雞蛋給姐姐看。
凝香近乎貪婪地盯著弟弟的一舉一動,弟弟捨不得她,她也捨不得小傢伙啊。
然而再捨不得,該走還得走。
這邊凝香剛幫李氏收拾好灶房,門口劉全就來了,徐守梁先過去跟他說話,就站在門外。
凝香蹲在阿木跟前,摸著男娃腦袋道:「姐姐走了,下次回來還給阿木買栗子吃。」
阿木這才記起姐姐還要回侯府做活兒的事。
小傢伙眼圈一下子就紅了,撲到姐姐懷裡不讓她走。
幾乎每次分別都這樣,凝香心裡也難受,但她不想撒謊說一會兒就回來,讓弟弟白白在家等。幸好阿木很懂事,雖然很不舍,在李氏母女的勸說下並沒有糾纏姐姐太久,牽著姐姐的手將她送到大門口,再看著姐姐坐上了劉家的驢車。
坐在車上,凝香努力朝弟弟笑,直到驢車走遠了,她才悄悄擦淚。
徐守梁也跟著來了,低聲安慰侄女。
凝香點點頭,其實都習慣了,轉而聊起開椿地裡種什麼,去哪裡買種子的事。
驢車經過白河鎮時,凝香去了李嬤嬤家裡,問她要不要同車。李嬤嬤想多跟家人待待,笑眯眯讓她先走,之後驢車再沒停過,一路向南朝府城而去。
進城後,由凝香引路,最後劉全將驢車停在了鎮遠侯府角門外。
「大伯父你們先等會兒,我很快就出來了。」凝香下車同長輩們道別,隨後快步進了侯府。
熟門熟路來到冷梅閣,跨進院門時,凝香一心想著得先去上房跟裴景寒打聲招呼,因為走神,往裡面走了幾步才瞥到牆角梅樹下好像有人。她好奇地看過去,就見裴景寒一襲月白錦袍站在梅樹下,素月捧著託盤立於他旁邊,一身桃紅夾襖,身量高挑纖細,微微仰著頭聽裴景寒說話,唇角帶笑。
枝頭梅花含苞欲放,樹下一對兒璧人輕聲細語,恍然如畫。
凝香怔了怔,本能地想要回避,就像上輩子素月與裴景寒獨處時一樣,可是才往後挪了一步,腦海裡又浮現船上素月談及裴景寒時怨憤的眼睛。
就在她猶豫的時候,那邊裴景寒若有所覺,轉身看了過來,見凝香一臉複雜地望著他與素月,裴景寒先是不受控制地懊惱,懊惱小姑娘多半會吃味兒,下一刻又坦然起來,而且還有些雀躍。
他就知道,凝香心裡也是有他的,小姑娘臉皮薄罷了。
「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了?」裴景寒依然站在梅樹下,笑著問凝香。他身邊註定不會只有一個女人,這種拈酸吃醋的事她們得慢慢習慣,學會自己開解,他可沒有精力一個個挨著哄。
外面大伯父他們還在等她,凝香暫且壓下心頭複雜,上前解釋了一番。
裴景寒點點頭,朝她走了兩步,「還差多少銀子?」
凝香一聽他的語氣就知道他在想什麼,勉強笑了笑,「不多,我那裡有,那世子繼續賞花吧,我先走了。」怕裴景寒堅持替她出銀子,凝香逃也似的朝耳房走去。
裴景寒望著小姑娘窈窕的背影,讓素月去喊長順。
於是凝香從錢罐裡數好銀子後走出來,就見院子裡多了一個長順。
裴景寒及時解釋道:「讓長順陪你去,衙門裡的人認識他,早點畫押你也早點回來。」
一般主子怎麼會對丫鬟這麼好,凝香怕大伯父誤會,立即就要拒絕,只是裴景寒也瞭解她,在她開口前就轉身了,擺明瞭不給她拒絕的機會。
他行事霸道,凝香只得在出府路上央求長順,「一會兒見到我大伯父,就說正好世子也有事要你去衙門走一趟,行嗎?」兩人都在裴景寒身邊做事,平時常打交道,關係算是近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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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順不解地看她,「世子替你撐腰是榮耀,你怎麼一副避之不及的樣子?」
凝香垂眸,抿了抿嘴。
她做這個動作特別顯得可憐,長順拿她沒辦法,無奈道:「行行行,你說什麼就是什麼吧。」
凝香大喜,欣喜地朝他道謝。
小姑娘笑得跟朵海棠花似的,明眸皓齒晃得長順輕飄飄腳步發輕,不過記起世子對凝香素月的心思,長順悻悻地摸摸鼻子,強迫自己看向別處。再好又如何,他都沒資格惦記。
到了角門,徐守梁疑惑地看著侄女身邊小廝打扮的男人。
長順機靈地找了個藉口。
徐守梁沒有懷疑,四人馬不停蹄地去了衙門,有鎮遠侯府出面,地契畫押辦得極為俐落。
凝香想送徐守梁到城門,徐守梁沒讓,囑咐侄女好好照顧自己,他與劉全這就往回趕了。
兩天假轉眼就沒了,凝香有點失落。
長順見她沒有精神,故意問她在家裡都做了什麼,兩人一路聊下來,回到冷梅閣時,凝香已經平靜下來了,又變成了冷梅閣的大丫鬟。
下午裴景寒命她過去伺候,讓素月休息半日。
凝香沒法拒絕也不該拒絕,這陣子素月又要服侍裴景寒又要照顧生病的她,確實該休息的。
「阿木喜歡那個木雕嗎?」書房裡,裴景寒正站在書桌前做畫,見她進來,他看了一眼,視線很快又回到畫紙上,一邊細筆勾勒一邊閒聊般問道。
「挺喜歡的,多謝世子。」凝香儘量自然地回道,暗暗告訴自己把他當主子就行了,不必再想上輩子的事。大多時候裴景寒行事都很君子,只有喝酒了或是遇到不痛快的事,他才會對她動手動腳。
「嗯,替我磨墨。」說完這一句,裴景寒不再分心。
凝香走到書桌前,將硯臺移到自己這邊,拾起墨筆輕輕地磨。墨香清雅,絲絲縷縷飄入鼻端,耳邊則是他手中筆在畫紙上游走的細微聲音,沉浸在這種雋永寧靜的氛圍裡,凝香忍不住瞥向畫紙。
他畫的是牆角那顆梅樹,樹下沒有人,含苞欲放的枝頭臥了三隻雀鳥,中間的個頭明顯要大兩圈,旁邊的兩隻……不知是不是自己多想了,凝香總覺得左邊那只雀鳥的眼角微微上挑,圖元月,右邊的……
誰家雀鳥長了一雙杏眼?
凝香再也沒興趣看了,紅紅的嘴唇不自覺地抿了起來,不高興,卻美得更生動。
裴景寒無聲而笑,最喜歡她無意露出來的嬌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