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後記一
「陳縣丞,明日我沐休,衙門裡就有勞你們照看了,若有急事,速去報我。」
「大人請放心,我等自當盡心盡力,確保不出差錯。」
「那好,我先走了,後日再會。」
薛柏在儀門前與縣丞主薄等人告辭,出了衙門,直接往右拐去。他一身青色細布直裰,面帶淡然淺笑,清雋俊朗,讓附近的百姓都心生讚歎和遺憾。這位新任知縣大人年少有為,風姿卓然,可惜,偏偏身有隱疾,十九好年華,卻至今尚未娶妻。
其實他們也不知道知縣大人到底……行不行,只是,鎮上那麼多姑娘向他提親,有書香世家,有商賈大戶,有大家閨秀,有小家碧玉,他都一一拒絕了,卻從不說原因。直到有次赴宴時醉酒,知縣大人道他從小就身子骨弱,娶妻那是害了人家姑娘,縣裡便開始有了「知縣大人身有隱疾」的傳言。什麼隱疾才會害了妻子呢?看他面色,應該沒有惡疾重病,那影響他娶妻的,恐怕只能是……
自此,鮮少再有人主動跟知縣大人提親,那些不忍女兒受委屈的人家就不多說了,就算有不顧女兒幸福只一門心思巴結權貴的,他們也不敢提啊!知縣大人都表示過身體「有恙」了,你還去揭人家的傷疤,那不是給雙方都找不自在嗎?更更重要的一個原因,知縣大人的兩個哥哥一聾一傻啊,一母同胞的哥仨都有病,可見薛家血脈有問題啊!
唉,可憐這副好容貌了!
薛柏緩緩而行,目光隨意掠過街道兩側的商舖人家,悠然上了橋。
橋下,是緩緩流淌的清澈溪水。溪水兩岸,繁茂的迎春藤上遍開鵝黃色的朵朵小花,清麗動人。他的視線,從岸邊的石階移到旁邊僅容一輛馬車通行的青石小路上,一排白牆灰瓦的門戶,有座宅院的門牆頭卻爬滿了碧綠的薔薇藤蔓,一朵朵粉色的花苞傲然枝頭,隨時都可能綻放。
那便是他們的家了。
縣衙裡人來人往,出入都有人瞧著,十分不便。所以到任不久,他便派身邊的跟隨打探到這處小院,買了下來。大哥他們搬到這裡,他們住的自在,他也少了許多應酬,縣衙院裡沒有女主人,旁人就沒有理由派夫人媳婦前來拜訪了。且小院距離縣衙只有一刻鐘的路程,平日裡他回家吃飯,晚上住在縣衙,只有沐休前晚和當晚才回家與他們同住,這樣也少了許多閒話。
小院不大,前院因東西廂房顯得狹長,中間三間上房,他和大哥一間,二哥和二嫂一間,至於晚上四人到底是怎麼睡的,那就只有他們自已清楚了。後院還算寬敞,裡面原本就有幾排葡萄藤,餘下的地方留著自己種些果蔬。這邊並沒有買丫鬟婆子伺候,都是她和他們親自收拾打理,活計不多,並不累。
想著想著,人已經來到了門前。
薛松來開的門,薛柏回頭看了一眼前面波光粼粼的水面,跨了進去。
關上門,繞過影壁,就見她站在花圃前,正笑盈盈地望著這邊。
薛柏不由加快了腳步,走過去,在她身前蹲下,耳朵貼上她高高隆起的腹部:「兒子,想爹了沒?」
葉芽看看薛松,無奈地對薛柏道:「大哥,三弟,這個真的是阿樹的。你們想啊,去年過來,路上咱們用了五十多天,投宿時我都是和阿樹住在一起的,到這邊郎中也說我才一個多月的身孕,真,真不是你們的。」誰都想當孩子的爹,可將來孩子不能管三個都叫爹啊。按照以前商量過的,孩子懂事了,他們自然會告訴孩子他們的關係,以後再生娃,是誰的就「過繼」到誰名下,背地裡都管她叫娘,相信孩子們會理解的。至於如何判斷娃是誰的……將來看情況再說吧。
薛柏站起身,扶著她往屋裡走,言語很是無賴:「我不管,再你沒給我生孩子之前,他就得管我叫爹。」
哪有半點知縣大人的樣子?葉芽說不過他,隨他去了。
廳堂裡飯桌早已擺好,薛松讓薛柏陪著葉芽,他去廚房裡幫薛樹拿飯菜。在這邊住下後,三弟忙碌,他有田地佃戶要照看,只有二弟一直陪著她。她有孕了,自然不方便做飯,又不想買丫鬟,只好還是二弟做。兩人過的倒是開心,她在一邊親自教二弟蒸飯炒菜,其中的親暱,他見過好幾次,真是讓人羨慕,奈何自已實在不是做飯的料,他也不好意思跟二弟搶這份美差。
美差輪不到他,刷碗的事可是他的了。
等薛松忙完,匆匆趕回西屋,繞過屏風,就見薛樹與薛柏一左一右坐在葉芽旁邊,一個親臉蛋,一個親脖子呢。
葉芽不敢掙扎,瞧見薛松進來,忙可憐兮兮地求他:「大哥,你管管他們兩個,我……」
薛柏抬起頭,對薛樹很是不滿,「二哥,咱們說好的,平常我住在縣衙,回來這兩晚二嫂就得單獨跟我睡一牀,你天天陪著二嫂,為啥非要跟我搶這兩晚啊!」又轉身看向薛松:「大哥,你把二哥拉過去跟你一起睡。」都已經讓二哥好幾次了,今晚他想做點什麼的。
「我不!大哥都讓我跟他一起陪媳婦睡了,三弟你忒小氣!你要是不讓我留下來,以後我就不做你的飯了!大哥,你管管三弟!」薛樹幹脆脫掉鞋,爬到大牀裡頭,好像那樣旁人就拿他沒辦法似的。
薛松眉頭快要擰成一個川字了。
他也想單獨摟著媳婦睡覺啊,可薛樹不老實,大半夜地跑過來拍門,不給他開他就瞎嚷嚷,他能不開嗎?反正現在她懷著身孕,他也做不了什麼,乾脆就把薛樹放進來了。但薛柏不一樣啊,他跟她單獨相處的時間最短,肯定想趁晚上睡覺的功夫多親熱親熱的。
他心疼三弟,按道理也該是三弟陪她。
「二弟,下來,三弟累了好幾天了,等後天,你就又能陪媳婦睡了。」
「我不!」薛樹抱著枕頭不肯走,跟媳婦睡多好,可以抱抱摸摸,還能貼著媳婦肚子跟兒子說話。
薛松臉色越發難看,葉芽無奈地嘆口氣,扶著薛柏的胳膊想要站起來,「你們說吧,我去那邊椅子上坐會兒,三弟,你……」話未說完,身下忽的一疼,她愣了一下,慢慢地重新坐好,緊張地感受片刻,聲音顫抖地道:「大哥,我,我好像要生了……」
三個男人都傻了。
薛柏最先反應過來,飛快起身,邊往外走邊道:「二哥你好好照顧二嫂,大哥你去廚房燒熱水,我這就去請王婆子。」他走得很急,說著話人已經到了門口,緊接著便傳來奔跑的腳步聲。
薛松強迫自已要鎮定。生產需要用的東西都已準備好,那個王婆子就住在橋邊路口,馬上就能到,沒有什麼好著急的。
「牙牙別擔心,產婆馬上就來,你忍著點啊!」他格外輕柔地將她放躺在牀上,等薛樹下來後,他俯身親了親她汗濕的臉龐,「別怕,我現在去燒熱水,一會兒咱們兒子就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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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芽本來有些緊張害怕的,可看著牀邊神情溫柔手卻微微顫抖的男人,她反而平靜了許多,「嗯,我知道。」這個孩子來的艱難,卻很乖巧,除了剛開始害喜了十來天,就再也沒有折騰過她了,她真的不怕。
「那我去了,二弟,你在這兒陪媳婦說話,別亂動。」薛松再也不敢耽擱,飛快離去。
薛樹有些不知所措,他跪在牀邊上,想伸手摸摸媳婦,又怕她會難受,只能眼巴巴地看著葉芽:「媳婦,你要給我生兒子了嗎?」
葉芽主動握住他的手,這樣那股疼好像也輕微了些,勉強笑道:「是啊,阿樹一會兒,要聽王婆子的話,乖乖守在外面,不許進來,知道嗎?」
「嗯,我聽媳婦的話,媳婦你別哭……」薛樹心疼死了,忍不住伸手替媳婦擦去眼角滾下的淚珠。
葉芽已經疼得說不出話來了,她也沒有那個精力,所有的心思都在想要出來見見世面的孩子身上,那是她好不容易才懷上的孩子,是她的第一個孩子,她想,快點見見她的孩子,兒子最好,女兒她也稀罕。
不知道過了多久,外面傳來急急的腳步聲,葉芽咬咬唇,放開薛樹的手:「出去吧,乖乖等著,別哭……」
他哭了嗎?
薛樹抹抹眼睛,果然是濕的。
王婆子進來了,她讓他出去,薛樹看著牀上鬢髮皆濕咬唇呻銀的媳婦,不想走,可他答應媳婦要聽話的,媳婦要給他生兒子,她不讓他看,那他就得聽話。
他乖乖起身走了出去,站在外間門口。大哥和三弟分別端著水盆進去了,馬上又走了出來,跟他一起守在門外。大哥站在左邊,三弟站在右邊,可他們都背對著他,他只能看見他們握成拳的手。薛樹想問他們媳婦要生多久,裡面突然傳來媳婦痛苦的叫聲。他忍不住打了個哆嗦,想跑進去看看媳婦,卻被大哥用力拽住了。
「媳婦你別哭,咱們不生了,我不要兒子了!」他哭著朝裡面喊。
「你閉嘴!啊,你再說不要,兒子,生下來就,不管你,叫爹!」
媳婦又罵他了,薛樹不敢再喊,可他好害怕,怕媳婦疼。
「二弟別怕,再過一會兒就好,很快就好。」薛松聲音平穩,臉色卻是慘白。
薛樹抬頭看他,剛要說話,媳婦突然發出一聲又長又痛苦的叫喊,他的心高高提了起來,正要掙脫大哥衝進去,裡面緊接著又響起哇哇的啼哭,洪亮清脆……
「恭喜夫人,是個小少爺呢!」
「給我,看看……」
「小少爺?大哥,啥是小少爺?」薛樹茫然地問道。
聽到她的聲音,雖然虛弱,薛松卻長長地舒了口氣,用力地拍了一下薛樹的肩膀:「傻,她給你生了個兒子!」
「我真有兒子了?」薛樹還是有點不敢相信。
「你不要就給我,讓他喊我爹。」薛柏壓低聲音道,再低,也難掩他的羨慕嫉妒。
「不給,我兒子只管我叫爹!」薛樹這回終於醒了,大喊道。
葉芽躺在牀上,看過了她的兒子,聽到兒子他爹的傻話,她虛弱地笑笑,終於安心,任由疲憊襲來,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