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知時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就這樣走過去參加了志願者工作。
明明他連看到電影裏的災區都覺得可怕。
對方對他的出現表現出極大的驚喜和感謝,在樂知時點頭跟他走時, 才忽然發現自己手裏還拿着宋煜的午飯。
“您稍等等我,我送個午飯很快就來找您。”
很顯然, 宋煜是不同意他做志願者的。
“你沒有受過專業的應急訓練, 一旦發生餘震你都不知道怎麽避難,很危險。”宋煜擰着眉, 頓了兩秒,“你就留在車上。”
樂知時并沒有因為他的拒絕而産生什麽情緒,他知道宋煜是擔心他。
“沒關系的。”他摸了摸宋煜的手臂,“我問過了,地點就在災民集中安置處裏面, 很多人,如果真的發生餘震大家會集中避難。他們說了,等專業的團隊來了, 我們就可以替下來了。”
他低垂着眼,由于口呼吸, 聲音很緩, “我也想像你一樣,為他們做一點事。”
“你不怕嗎?”宋煜問。
“我怕啊。”樂知時很誠實地說, “他們找不到人, 我明明可以,為什麽不去呢?”
沉默了幾秒, 他又擡眼,看向宋煜,“而且只要和你在一起, 我就沒那麽慌了。”
宋煜最終還是沒有攔他。
他用一只手臂抱住樂知時,給了他一個安定的、平靜的吻。
“千萬要小心,不要受傷,好嗎?”宋煜用一種很溫柔的請求的語氣同他說話,“我來接你,好不好?”
樂知時點點頭,“好,我打飯的時候聽說衛星電話送過來了,你給媽媽打個電話。”
他長大後,第一次用了這樣的稱呼,讓宋煜有些沒來由的難過。
“好。”
這也是宋煜第一次,看着樂知時獨自離開的背影。
他終于也要真的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暫別宋煜,樂知時跟着之前招募志願者的大哥往另一個方向走,這裏人來人往,很多受難的災民,大家都擠在帳篷裏吃飯,好在大多傷勢不重。
“你外語水平怎麽樣?可以和外國人溝通嗎?”
樂知時點頭,“可以的。”
“那就好,現在這邊有四個自由行的外國游客,要去雪山的,結果地震來了都受了傷,有一個腿都壓壞了。我們這邊比較偏,有能說英語的但是溝通起來還是困難。現在信息登記什麽的都很麻煩。”
“我盡量試試。”
“你是學法律的?”大哥又問。
“嗯。但是我剛學,其實還是個大一學生。”樂知時有些緊張,“可能幫不上太多忙。”
“沒事兒,我們也不是讓你現在去打官司啥的。你先去平複一下他們的情緒,他們現在太着急了,我們都不懂,他們就不信咱們的話。專業的律師救助團隊在路上,下午可能就來了。”
“好的。”跟着他走的時候,樂知時看到一個擔架擡着後背受傷的災民,忽然有點胸悶,呼吸不暢,他沒敢再看,腳步飛快。
那四個外籍游客都是從澳洲來的。樂知時到的時候,他們其中的兩個正在和幾個志願者争執,雙方似乎都領會不了對方的意思。
“你看看,真的焦頭爛額。”
樂知時被帶過去,嘗試與他們溝通,他從小最擅長的學科就是英語,口語很流利。對方聽到熟悉的語言,立刻變了表情,慌張地向樂知時求助。
“沒事的,我先登記一下你們的信息,然後我們這邊會盡快聯系你們的大使館……”
他花了一個多小時的時間和這幾個外國游客溝通,安撫他們的情緒,對方不希望他離開,希望樂知時可以留在他們這邊提供幫助,但樂知時不能不走。
“我還要去法律咨詢處那邊幫忙,你們如果需要任何幫助,可以讓他們找我。”
那個大哥也說:“下午的時候信號應該能搶修好,我留你一個電話吧。”
樂知時同意了。
臨時成立的法律咨詢處事實上非常簡陋,只有一個鬥篷,一張桌子。很多人圍在那兒,大多數都是本地的難民,他們說着口音濃重的話,沖突似乎也不小。
“問你們這也不知道那也不知道,我的房子怎麽辦?”一個約莫五十歲的中年婦女趴在桌子上大哭,“我家裏什麽都沒了啊……”
“還有我的保險,我保險怎麽賠償啊?現在都沒人管我們……”
當下只有一個志願者負責,她并不了解這些,只能重複說:“你們先冷靜一下,現在搜救工作還在進行中,到時候會有人來負責大家的……”
“——什麽時候來?我很重要的東西都在民宿裏,我的筆記本裏全是我最重要的商務資源!”
“我也是,我現在能回去拿嗎……這些東西後面有沒有人賠償啊。”
樂知時有些怕看到這樣的場面,但他還是努力克服內心的惶恐,朝這些災難中受苦的人們走去了。
事實上,對于他一個剛剛系統學習法學的大學生而言,這種經歷幾乎是完全空白的。樂知時一開始也只能向他們介紹自己所學的專業,試圖安撫他們的情緒。一開始他們并不能接受,認為樂知時太年輕,這張臉看起來更像是上電視的那種人,并不可靠。
但樂知時耐心地為他們科普了《物權法》,告訴他們持有房産證可以主張哪些權利,現在需要準備些什麽……每一個災民提供的問題,他都努力、确切地作答,态度誠懇。相比于含混不清的回應,相對專業的答案給了這些災民少許安撫,大家也願意相信他們是真的能幫忙,也願意幫忙的。
回答問題的時候,樂知時都會記下災民的信息、他家的受災情況和聯系方式,方便後面專業的法律團隊到來時可以比較順利地接手工作。
每隔一段時間,樂知時就要吸一些氧。
之前那個哭喊着的中年阿姨,也有點心疼他,“小夥子,你喝不喝水啊。”
樂知時擺了擺手,取下吸氧面罩,“沒事的阿姨,我就是正常的高原反應。”她一定要把自己手裏很寶貴的水給樂知時,最後樂知時只擰開仰頭倒了一小口,立刻還給她。
他說謝謝,可對方卻一直搖頭,很淳樸地對他笑,對他道謝。
她說謝謝你來幫我們。
樂知時忽然有些鼻酸,他覺得自己也沒做什麽,甚至有點後悔沒有再努力學習一些。
從中午忙到傍晚,晚上他們送來了泡面,但樂知時不能吃,他吃了點中午沒吃完的米飯,填了填肚子,又跑到外籍游客那邊去幫忙,兩邊跑。
那個志願者大哥終于帶來了新的人,都是很年輕的大學生,從附近城市主動過來支援。
“我是學外語的!”
“我學法,但是學得不好哈哈哈。”
“我是體育生,有的是力氣。”
“太好了。”樂知時聲音很輕,過了兩秒,又重複了一遍。
“真的太好了。”
因為第二次大雪,法律團隊在路上困了一段時間,到了晚上八點才抵達。他們沒有想到會有一個整理出來的、非常完善的檔案,很是驚訝。
“我也不知道給他們的建議是不是對的,”樂知時有些不好意思,“我還是學生,沒有真的處理過這些事,但這些資料裏都寫了他們的基本情況,還有他們期望的賠償,應該有幫助的。”
“太有幫助了。”領頭的年輕志願律師拍了拍他的肩,“謝謝啦。”
樂知時搖搖頭,看着這個年輕的團隊,心裏暗暗想,他真的要好好努力,成為一個律師。
這樣就可以像他們一樣,來義務進行法律咨詢的支援。
隔壁來了個臨時義診的隊伍,有一些年紀大的醫生,還有很多年輕的女孩兒。
樂知時順便幫他們搬運藥物,遇到一個挂着護士證的姐姐,猶豫了很久,忍不住開口,向她詢問骨折之後應該怎麽救治,如果固定得不好,想重新固定應該怎麽做,三角巾怎麽擺。
他學了很久,又站在旁邊看她給受傷的災民包紮。
本來樂知時是最怕看到受災的場景,尤其看到受傷的人,他的心髒越突突跳得很快很快,還會呼吸困難,但想到宋煜的手,他這些許多的不良反應又克制下來,心率也漸漸平複,努力地學習護士的手法。
“這樣,明白了吧?”
那個被包紮好只能吊起手臂的少數民族男孩站起來,很淳樸地朝護士小姐笑,說了好多好多感謝的話,最後還問站在一邊學習的樂知時:“哎,你學會了嗎?”
樂知時有些腼腆地笑,小聲說:“我也不知道……”
來這一趟,他看到了太多太多,尋找孩子的母親、倒塌的房屋、因為流離失所而哭泣的災民,這些都勾起了樂知時心裏最深層次的恐懼,但有更多的人,他們都比樂知時想象中還要堅強和樂觀,在臨時的帳篷裏甚至可以彼此調侃,還反過來安慰他,讓他不要怕,沒什麽好怕的。
樂知時不由得想,這些人好像是不會被打倒的。
真正地親臨現場,為他們提供了一點點的援助,彷彿就擁有了能直面災難的勇氣。
心裏彷彿有一個聲音在說,我不怕你。
人類雖然渺小,但凝聚起來的力量又很偉大。
拖着沉重的步子,休息不足的樂知時交班後來到和宋煜約定的地方,他站在那裏等了幾分鐘,聽到有小孩在哭,好像是很小的孩子。
循着聲音找了一會兒,他最後在一個集中帳篷的背後找到一個小朋友,也就五六歲,穿着紅色的棉襖。
“你怎麽了?”樂知時蹲下來,手輕輕地摸了一下他的臉。
他抽噎着,哭着對樂知時喊爸爸媽媽,要爸爸媽媽。
樂知時的心一下子感到刺痛,腹部很難受。但他抱住了小孩,摸着他的後背,“沒事的,你告訴我,地震之後你見到爸爸媽媽了嗎?他們叫什麽名字?”
他抱起了這個孩子,從他抽泣間隙得到的寥寥數語得知,他是在街上和媽媽分開的,現在都沒有見到過他們。
他就在耳邊哭,樂知時心裏湧起一股海浪般的悲痛,幾乎要淹沒他整個人,但他懷裏是一個沉甸甸的生命,他根本脆弱不起來。
“我會帶你找到他的。”
宋煜還沒有來,他請求約定點的一個志願者幫他傳遞消息,然後找到了今天招募志願者的大哥。他有擴音器,還有相對更廣的人脈。
但找人真的很難,這裏實在是太冷太亂,人人都躲在帳篷裏,就算同在一個集中區,可能都會錯過。他很慶幸自己是淩晨來的,那時候沒多少人,宋煜才能找到他。
花了一整晚,樂知時精疲力盡,但小孩哭起來,他就會抱住他。有那麽一瞬間,樂知時甚至麻痹地想,如果真的找不到,他很想領養這個小朋友。
起碼和自己一樣,有人照顧。
但他的想法沒有實現,也很幸運沒有真的實現。
那個小朋友的爸爸聽到播報之後趕來找他了,他似乎扭傷了腳,走路姿勢很不順,但又像是忘記自己受傷,很快很快地跑來,蹲下來緊緊地抱住那個孩子。聽到他很傷心地喊着爸爸,樂知時終于忍不住轉過身,背對他們哭了。
到這一刻,他才終于敢想自己的爸爸。
那個聽起來似乎完美的男人,好像只存活在別人的口中,樂知時不了解,也不想去了解,在每一次聽到有關他的故事,樂知時都是沉默。
他沒有享受過多少父母的愛,很害怕去想念,因為無論他多麽想念,都是徒勞的。
幹脆不要想。
在電影院裏,看到沖擊力最強的災難場面,樂知時覺得尚可忍受,即便是很血腥很殘酷的鏡頭,他也不至于離席。
真正讓他無法接受的,是電影裏的孩子和母親見面的那一刻。
當時他極其痛苦地想,為什麽我們不能見面了?
為什麽沒有活着回來……
此時此刻,看到地震中走失的孩子在自己的幫助下可以回到父親身邊,樂知時才敢真正地去想象。
如果當年他沒有死,自己會不會也像這個孩子那樣,抱住趕回來的父親。
樂奕應該也會緊緊擁抱住他,像眼前這個父親一樣對他說:“沒事了樂樂,爸爸回來了。”
就在樂知時捏着小孩子送他的一顆塑料小珠子站在冷風裏、看着他們離開的時候,宋煜喊着他的名字,朝他走來了。
樂知時對他露出一個很淡的笑,被他攬入懷中。
怕碰到宋煜受傷的手,樂知時很快又退離,“你今天怎麽樣,手疼嗎?”
“還好。”宋煜給他戴上羽絨服的帽子,“我下午借到衛星電話,給媽打電話了。她把我罵了一頓。”
說着,宋煜笑了笑,“我只能對她說,我也不想發生這種事。”
“她是不是也罵我了?”樂知時垂下眼睛。
“嗯,她被你氣死了。”宋煜吓唬完,又抱了抱他,“但她也說你肯定是擔心她,才不敢告訴她。外婆的事……你們不也沒有告訴我嗎?”
“她不讓我跟你說。”
家人就是報喜不報憂的,樂知時想。
但也是因為愛彼此,才不敢說。
樂知時也沒有告訴宋煜剛剛那個孩子的事,只是緊緊地握着宋煜的左手,和他一起回到測控車上。盡管樂知時因為太累,沒有對他說白天的志願活動,但宋煜還是給他擁抱,一遍一遍對他說:“你長大了,你很棒,很勇敢。”
盡管第一次地震的烈度很高,但當時救援指揮非常及時,持續高效地進行搜救,傷亡和以前比少了很多。
第二天的時候安置區開始通電,也部分恢複了信號,樂知時終于收到了宋煜遲來的消息。
看到那些文字,他眼前似乎能看到宋煜慌亂的臉。他反複咀嚼着宋煜說的“我愛你。別來。”心裏嘗到一絲苦澀的甜。
他插着充電寶,給林蓉打了個史上信號最差的電話,被她斷斷續續大罵了一頓,又聽她抽抽搭搭地哭,然後不斷地道歉和認錯。
林蓉怪他,“你膽子也太大了,不怕路上出事的嗎?”
樂知時低聲說,“我一聽到消息,都忘了害怕了……”
“唉,你們今年,都不能回家過年了是嗎?”
樂知時沉默了好久,也不敢回答。
林蓉也無法責怪他,甚至還說要趕來陪他們,被樂知時一通勸解,才打消這個念頭。
他也給所有關心他的人報了平安,蔣宇凡頭腦發熱,也要來幫忙,樂知時好說歹說,才勸住他。
但他自己不想走。
樂知時還想留在這裏,多幫一些人。
到第四天,安置處越來越完善,有了移動廁所,已經有小朋友在安置處的大帳篷裏聚集接受心理輔導,有專門趕來的心理老師來上心理課,進行難後調節。
有時候樂知時很累了,會坐在帳篷外聽他們上課,聽到那些可愛的小朋友聲音稚嫩,拖着尾音齊聲回答問題,會有一種充滿希望的感覺。
好在餘震的頻率已經降下來,後續的幾天大家也都在惴惴不安中平穩度過。
他成為幸存者信息收集組的一名志願者,奔走于雪山下的各個角落,收集信息,聯系新聞媒體和社交網站上的自媒體,發布他們的消息,盡可能地向幸存者的親友報去平安。
他們得到了很多人的擴散和轉發,不斷地有親人相見,劫難後重逢。
樂知時已經可以很坦然地接受別人的失而複得,并為此而感到幸福。
除夕的那天,收集信息的他跟随一位少數民族同伴路過一個地方。樂知時頓住了腳步,靜靜地看了一會兒。
同伴叫他走,樂知時才急忙跟上。
聽宋煜說,他們的災情地圖現在越來越完整,越來越精确,可以很好地幫助指揮中心制定救援計劃,樂知時覺得好幸運。
災情逐漸穩定,搜救工作的密度不斷減小,醫療資源也足夠應對。穩定下來,學校要求何教授帶學生返程,他們不得不走。
樂知時算了算,這大半個月就像做了場慌張的夢,不覺得可怕,但會難過。
甚至舍不得就這樣離開。
離開的前一天又下了雪,樂知時拉着宋煜的手,說要帶他去一個地方。
雪山在他們的身後,冬日暖陽下閃爍着耀眼的光,天空很藍,藍得彷彿從沒發生過任何不幸的事那樣,很美。
兩個人邊走邊看,宋煜時不時會低頭去看樂知時。
“你太累了,瘦了好多。”
樂知時仰起臉,對他笑了笑,“沒有。”
宋煜陷入短暫的沉默,彷彿在心裏做了很艱難的決定一樣,皺着眉問他:“你會害怕吧,我繼續做這樣的工作。”
“會。”樂知時很誠實地點頭,又垂下頭,“是個人都會怕吧。人都是自私的,我也希望你做最輕松最安穩的工作。”
“但我那天看到你們做出來的災情地圖和模型,忽然間就覺得……真好。”樂知時皺了皺眉,看向宋煜,“你們真的拯救了很多人。”
“還有那些消防員、醫生、護士、甚至有些挺身而出的普通人,他們也有愛人啊,他們的愛人和親人好無私啊。”
樂知時收回放空的眼神,對宋煜微笑,“和他們比起來,你的工作危險系數都沒有那麽高了。所以我也要努力學着不那麽自私。”
宋煜牽着樂知時的手,因感慨而說不出話,被樂知時領着來到舊城的一處大門前。
“到啦。”樂知時語氣中有些得意,“我可是記了很久的路才能帶你順利來這裏的。”
這是一座教堂,沒有上次廣州那幢宏偉,也不那麽精致,靜靜地矗立在藍天與雪山下,透着一種很樸素很純粹的美。
樂知時從口袋裏拿出一個小的藍色天鵝絨盒子,還差點掉了,緊張讓他變得有些滑稽,好不容易接住小盒子,放在手心,臉上的表情局促得可愛。
“這是之前,你生日的時候,我定制的禮物……”他覺得自己有點可笑,都過了除夕了,自己居然還沒把生日禮物送出去。
宋煜卻怔在原地,視線從樂知時凍傷的手指緩慢地移到展開的盒子,裏面是一對閃爍着銀色光芒的戒指,款式很樸素,一大一小,依靠在一起。
“我找了好久,才找到一個定制店,和那個工匠師一起設計的。”樂知時有些不好意思地說,“我還找蓉姨借了一筆錢,所以我現在沒有存款了,只有外債。”
宋煜忍不住摸了摸他的臉頰,“留給我的遺産都沒了是嗎?”
樂知時很快速地拿起一枚戒指,像是怕他不要似的,“只有這個了。”
他牽起宋煜的左手,站在沒有因災難而倒塌的幸運教堂前,很輕聲地問宋煜,“我可以給你戴上嗎?”
宋煜也拿起盒子裏的另一只,“我可以嗎?”
樂知時很快速地點了好幾下頭,伸出自己的手指,很乖地提前說了謝謝。
為他戴上的時候,宋煜才看到內圈有什麽,他轉動戒指,對着陽光看了看,是一塊二十分鑽石大小的墨綠色玉,內嵌在鉑金戒指裏。
“這是……”
“藏玉。”樂知時抿了抿嘴唇,“還挺應景的,我們現在就很靠近産地了,對嗎?”
宋煜會心一笑。
原來他把自己送的玉石偷偷鑲在裏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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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很難做,工匠師試了好多次,所以做的很慢。”
“為什麽嵌在裏面?”宋煜問。
“我想把我的玉藏起來。”樂知時笑了起來,嘴角有一處小小的凹陷的渦,那雙漂亮的眼睛像是不曾受過任何苦難,彎起來如同新月。
“交換戒指的儀式已經結束了。”宋煜一只手捧着他的臉頰,“兩位新人可以接吻了嗎?”
樂知時不好意思地向後退,想說這不是結婚,但宋煜搶先一步攬住他的腰,在美麗的教堂下吻住他柔軟的嘴唇。
沒有白紗,沒有西裝革履,沒有鮮花和地毯,甚至也沒有任何人的祝福。冷冽的寒風環抱住他們的身軀,雪山也來見證他們的劫後餘生。
還有他們無聲的誓詞,短暫的停留,長久的許諾。
回程的車發動之前,何教授把宋煜叫下去說話,樂知時坐在車裏,從車窗玻璃往下望。宋煜垂着的手,無名指和自己一樣,閃爍着很美的銀色光芒。
“宋煜呢?”
聽到有人喊他,樂知時先轉過臉,看見一位學長,手裏拿着一個碎了屏的手機。
“學長,他跟何教授談話去了。”樂知時輕聲說。
“是嗎?那我給你吧。”學長笑着把手機塞給他,“你看這砸得……我們都是凍關機,就他是砸壞了,剛剛那個修手機的哥們兒才給我。你一會兒給小宋吧,不知道他還要不要。”
樂知時點了點頭,低頭看了看,手機屏幕的确碎得不像樣了,但很神奇的是,還能開機。
剛剛那個學長落座到前面,像是忽然想到什麽似的,轉過來對樂知時說,“你的頭像是不是一個小芝士?貓和老鼠裏面那個。”
樂知時點了點頭,“嗯。”
“怪不得,我一打開手機微信消息爆炸,一看都是一個叫‘摩爾曼斯克’的人發的,是你吧。”學長笑着說,“你是真擔心啊。”
另一個學姐說,“那當然擔心啊,小樂同學和小宋簡直是我們學校的神仙愛情。你看咱們冰山小宋什麽時候對別人細聲細語說話過?一見面就抱抱,還笑得很溫柔,一點都不像他了。”她嘆口氣,“看來世界上是不存在冰山男的,遇到真愛鐵定融化。”
樂知時的注意力都放在剛剛學長說的話上面,有些迷茫地喃喃自語,“摩爾曼斯克……”
他下低頭,解鎖手機,指腹點在破碎的屏幕上,看到了自己的微信對話框。
的确是這個備注。
這幾個字他很熟悉,但又隐隐有些疑惑。
微微轉過臉,正好對上車外宋煜的視線,他擡起頭,給樂知時一個溫柔的微笑。
“學姐。”樂知時收回視線,湊上前,輕聲問,“摩爾曼斯克是那個地名對吧吧?”
那個學姐轉過臉,“啊,是的,在俄羅斯。”
“那是北極圈唯一一個不凍港。”
——正文完——
作者有話要說: 正文完結啦,後面會有番外,因為最近背痛一直在持續,每天好像都有做不完的事,所以後面的番外可能暫時采取隔日更新的模式,從9號開始,抱歉抱歉。
一直以來的後記都是寫在番外結束的,這次我想先就的正文結局寫一點。
比較久的老讀者可能知道這本書其實是在18年寫人設之後就有的文案,還挂在某本(非人?)的入v章作話裏,算下來都快兩年了,但是中間第四本插了隊,所以現在才寫。最初只是某一天心血來潮想寫可愛受,後來放了很久,重新拾起這篇文的時候,已經是2020年的5月底。
整個2020年有一半的時間困在家鄉,對我的影響非常非常大,生活心态也好,行文風格也好,都有很大改變。所以再拿起這篇文,在一片空白的大綱之中,我腦子裏産生的第一個構想是結局的場面:當災難發生時,很多人為此奉獻和犧牲、負重前行,在塵埃落定後相愛的人給彼此一個慰藉的擁抱。
可以說整篇文的基調,都是我在先有了這樣一個災難之下的結局後,才定下來的。所以有的讀者說,這篇文看似很甜,但其實基調是偏壓抑的,是這樣的。
宋煜的職業從選專業開始就被質疑,為什麽要學這個啊,為什麽不去t大之類的。其實也是根據我腦子裏的結局來的。我總在想,我們之所以可以安穩地生活,是因為很多不得不做的事有人替我們去做了,在默默無聞地保護我們,這很可敬,而且無法用金錢與前途去衡量他們的價值。
包括樂樂的讨好型人格、分離焦慮和災難ptsd,其實都是我從現實感受到的,也是從這個結局逆推出來的一個人設。他已經不是我兩年前想到的那個單純可愛的設定,是兩年後有了整篇文全局基調之後的樂知時,我覺得這才是我想寫的一個複雜的角色。
很慶幸能夠堅持寫到最初的結局構想,和當時的我想象中沒有太大偏差,甚至有種走過環形軌道回到最初的感覺。看到了當時站在起點,為了他人奔走的宋煜和樂知時,北極圈和他唯一的不凍港。
其實我對這個故事的心态也蠻複雜的,一面希望大家能感受到想表達的那些內容,另一方面我又希望大家永遠不要對此感同身受,不要因災難而痛苦,不要因不夠好的親密關系而難過。所以無論哪一種聲音,我覺得都是好的,因為人和人也都是不同的。
最後要感激所有在每一次天災人禍中負重前行的人們,非常非常地感謝,他們也有愛人和親人,但不得不為了保護更多的人而挺身而出,真的很偉大。在2020年之後,我認識到很多過去不曾注意的工作有多麽重要,堅守在這些崗位上的人有多麽重要。感激是說不盡的,真的很希望他們都可以得到福報。
一如既往地,感謝每一個陪伴我度過連載期、給我鼓勵和幫助的讀者,是你們讓這篇文能夠完整地展現出來,讓我能堅持寫自己想寫的東西。可能很多人覺得這是客套話,但其實真不是,每天無論多忙我都會在九點以後看看評論區,這樣就會有好好寫出下一章的動力。在這裏要給大家鞠個躬,追更辛苦了。
番外再見,會多多撒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