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濂月換了一本,翻開,裡面同樣也有一張紙,邊緣有不規則的鋸齒,像是隨意從某個本子上扯下來的:
“南笳,這本書適合星期一看。體驗書中上班族於瑣碎中崩潰的生活,然後去花店看看,給自己買束花吧。”
再拿起一本,翻開,寫在一張購物小票的背後:“南笳,這本書,當你深夜睡不著的時候,拿出來看吧。有時候距離入睡只需要一場大哭。”
一整個箱子,幾乎每一本書、每一張CD,葉冼都寫了這樣或長或短的留言,有時候是正經的信紙,有時候是背面寫滿了音符的稿紙,有時候乾脆是一張KFC的面巾紙。
晴天、陰天、落日的時候、坐地鐵的時候、在便利店吃關東煮的時候、在學校天台吹風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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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們無聲地存在在那兒,像是一位兄長瑣碎而周全的嘮叨,涵蓋了一個人幾乎所能經歷的任何場合,任何時段,好像生怕,在留言沒有提及的某個時刻,她就會不告而別。
像是織起一張網,溫柔地包裹住了彼時那個女孩破碎的靈魂。
周濂月良久沉默。
他合上最後一本書,放回到紙箱子裡去,搬起紙箱,仍舊放進儲藏室裡。
他推了推眼鏡,起身走去小廚房的洗手台那兒,擰開水龍頭,洗了洗手,片刻,又將眼鏡摘下,洗了一把臉。
坐回到茶室的藤椅上,周濂月已然恢復平靜。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湯只剩下溫熱的溫熱。
“拜托您一件事。”周濂月開口。
“你說。”
“我知道您人脈廣,想請您幫我打聽一個人的下落。”
“還能有你自己都找不到的人?”
周濂月點點頭,片刻,問解文山有沒有筆。
解文山找來一只鋼筆和一個記事本,遞給周濂月。
周濂月揭開筆帽,寫了個名字。
解文山看了眼,“你指個方向,這人我最好從哪個方面去打聽?”
周濂月又在紙上寫下一個名字,“這人您認識吧?他多半知道。”
解文山點頭。
周濂月低聲說,“這事兒,還請您替我保密。”
“放心。我一定盡力替你辦到。”
“謝謝。”
解文山看他一眼,“這人對你很重要?”
“對我不重要,對朱家很重要。抓張底牌,以防萬一。”
“……是準備,製衡朱家?”
周濂月搖了搖頭,平聲說:“您說的對,面子裡子,總不能兩樣都想要。”
解文山一震,“你是為了……”
周濂月點點頭。
解文山一時詫異得啞口無言,片刻才說:“我沒想到……”
周濂月淡淡地說:“我確實跟周叔琮一脈相承,您這話也不假。”
一脈相承的偏執。
一時沉默。
解文山想到了周濂月第一次來找他的時候。
那時候周濂月直接推門進來,解文山在櫃台後算帳,隨意地招呼了一聲,叫他自己慢慢瞧。他抬頭看了眼,卻登時愣住。
周濂月目光也掃過來,無波無瀾的,卻意味極深。
問他,您收徒嗎?
解文山幾乎想也沒想就答應了。
那之後,周濂月就常來跟他習字,聊的話題都似很淺,卻每一句都似乎在試探,比如問他怎麽單獨一人看店,妻兒何在等等等等。
兩人都曉得對方是什麽人,但都不點破。
解文山一直不明白,周濂月為何要來找他。
現在,他終於忍不住問出口。
周濂月說:“我想瞧瞧,當年放棄我母親,讓她痛苦一輩子的人,是什麽樣的。”
語氣只是平靜的陳述,倒也無所謂輕蔑。
解文山卻只覺像是挨了一悶棍,腦中嗡響。
周濂月瞥了解文山一眼,不再說話。
也是個警醒,讓他不要重蹈解文山的覆轍。
他或多或少理解了南笳對葉冼的感情,通過那一箱子的書。
可他注定成為不了同樣的人。
什麽屁話,不求回報,不想獨佔。
只不過說明那並不是愛。
愛怎麽可能不伴有醜陋的嫉妒心,和肮髒的獨佔欲。
第43章 (野兔子)
十一月的溫哥華,連續的陰雨綿綿,總讓人想到同屬於溫帶海洋性氣候的倫敦。
周濂月在倫敦生活過很久,來溫哥華的次數卻不多,每一次基本都與朱家的婚喪嫁娶有關。
抵達位於Shaughnessy的朱家宅邸,已過了下午兩點,而朱瑟琳還未起牀。
菲傭告知周濂月,昨晚家裡辦派對,大家凌晨三四點才散,朱瑟琳天亮時才睡。
言語間有想要周濂月規勸朱瑟琳的意思,彷彿,哪怕只是名義上的,她也極尊重他這個“男主人”的身份。
周濂月請菲傭煎了一份牛排,就黑咖啡草草地解決了午餐問題。
他坐在客廳沙發上,拿起茶幾上的英文報紙,隨意翻了會兒。
聽見下樓的腳步聲,他轉頭去瞥了一眼。
朱瑟琳穿著長款睡袍,一頭亂發,神形萎靡,宿醉後的臉比死屍還要蒼白。
朱瑟琳打了個呵欠,注意到坐在沙發上的人,腳步不停,“早。”
周濂月語氣平平:“下午好。”
朱瑟琳往客廳的座鍾瞥了一眼,走到了周濂月對面的沙發上坐下,雙腿往茶幾上一搭,叫菲傭幫她衝一杯咖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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