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鯉
京城,俞府。
俞衡從涼城送完親,再回到京城時,已時至新年。他剛去宮中交了差,回到家中,饒是已經強裝鎮定,面色都始終是僵硬的,以至於俞國公一看,就知道他這次進宮,必有蹊蹺,當下就摒退了人,等屋中只剩了他父子二人,才淡淡道:「你雖無用,但只是去宮中交個差事,不會把你嚇成這樣。說罷,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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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衡附在俞國公耳邊,把剛剛東宮樓臨話說了,才吞了吞口水,把手按在快蹦出來的心口上,勉強道:「爹,我實在是……」
俞國公久經世事的人了,聞此重磅消息,也不過一瞬間的失神,掃了兒子一眼,眉目間閃過一點鋒銳,忽而一歎:「太子殿下……太急了,太急了啊!只是這樣千載難逢的機會,他若錯過了……咱們若錯過了……」
「太子殿下……完全不似從前了。」俞衡歎道,「從前的太子,雖有殺伐決斷,但為人處事,總還尚存一絲仁厚。可是現在……」
俞國公道:「現在如何?」
俞衡道:「像一把開了刃的刀,還沒有刀鞘去掣肘他。」
俞國公亦歎道:「太子殿下啊……縱然以前也有些波折,但也是從小兒的天之驕子,忽然一朝得知,自己和身邊人的命運,都不過是陛下的一道聖旨而已,讓他如何、如何能想通呢?」
俞衡長呼出一口氣,低低道:「爹,我一直都沒弄明白,陛下焉何對太子忌憚至此?十二公主忽然就去和了親?」因他家與太子的關係,俞衡早知道,太子已和俞國公商定好,等太子這次回來,就去請陛下的賜婚詔書。
誰知不過遲了一步,竟是這等結局。
那日在涼城外,赫戎對十二公主做了什麼,所有跟著去的人,全都知道了。
俞衡剛剛入宮交差,都沒敢把此事說出來。但觀太子的面色,他便知道,當時當場的人太多,此事根本瞞不下來。
而太子剛剛對他的說的話,幾乎要將他的膽子都嚇裂。
俞衡長長呼出一口氣,一屁股坐在他爹旁邊,連話都有些說不出來了。
俞國公只是搖頭:「我若知道,現在也不必發愁了。按理我不該妄議帝尊,只是陛下此生,就缺在一個優柔寡斷上,有些事,一旦做了,便要做絕,既打發了十二公主去和親,趁太子未歸,那立時撤下你的職位,讓太子徹底對京城失去掌控力,才是正理,偏偏陛下搖擺不定,只做一半,還留著你的位子,還給太子翻盤的機會。」
太子所說之事,太過冒天下之大不韙,一旦出了一絲差錯……
俞國公死死握住手中的茶盞,向來很穩的手,都在微微顫抖。
許久之後,俞國公複又重歸平靜,聲音非常穩:「衡兒,若你只想要清閒度日,現在大可什麼都不必做,但你若想博一重大富貴,那自古以來,便是富貴險中求!」
「你姑母當年其實也並非一定要入宮的,陛下多情,又已有皇后,膝下子女不少,你姑母入宮,並非她最好的歸宿,何況她當時已有中意的人,門當戶對,青梅竹馬,本該是一對良配。只是當時你祖父去世得太早,我年紀又太小,根本無人撐得起這家業來,中間一時式微,待我長成,至少需要五年的時間。俞家要讓陛下看在眼裡,自然要拿出一些籌碼。家中男兒不成,女兒便得頂上。她痛哭了一晚,第二日跪在你祖母跟前,說要進宮服侍陛下。」
「你姑母入宮之後,果然風頭一時無兩,後來更誕下太子殿下,哪怕是早逝,都為太子殿下、為俞家做盡了打算。」
「你若想在以後的朝堂謀得一席之地,那自然,要像你姑母一樣,拿出相應的籌碼。而現在,這個選擇已經擺在你的眼前。你是我的嫡長子,這個家,也是遲早要交在你手上的。將來你的方向,便是整個俞家前進的方向。因此,這個選擇,我交給你自己。」
「若你連下注的膽子都沒有,也別去做什麼受重用的春秋大夢了,你且想好罷!」
俞衡一夜未睡,睜眼到了天明,然後就去見了樓臨。
樓臨看了他眼底的青黑一眼,「阿衡,茲事體大,你猶豫也是正常,孤從不喜歡勉強人。即便此事不成,你仍然是孤的表弟,俞家仍然是孤的母家。」
俞衡望著樓臨冰雪一樣的側臉,安安靜靜把頭嗑下去:「俞家因殿下而榮,殿下的命令,便是俞家的方向。這不僅是臣的想法,是父親的想法,亦是姑母的想法。」
俞衡大禮跪地,靜靜道:「殿下有命,俞家願肝腦塗地。」
【妻宴芳鑒】
宴宴:
我不知該如何稱呼你。
在你為我戴上那枚戒指之時、在你穿上那身奇怪的嫁衣之時,或許在更早、更早之時,你在我心中,早就已是我的妻。
只是在此時此刻,在你被迫遠走北延,而我仍然錦衣玉食、金尊玉貴活在這宮裡的時候,我不知我還有沒有資格這麼喚你。
年初甫至,萬重路遙。十年來,第一次我們不在一處。可是哥哥知道,無論此刻我如何心如刀割,都無法以身代宴宴之痛。
而我明明知道,但我卻無能為力。宴宴,生平第一次,我什麼都不想管,我只想重新奪回你,然後,將所有傷害你的人千刀萬剮。包括我自己。
可是我不能。因為我的意志,還不能主宰這國家的方向。只是我現在很明瞭,即使我現在能主宰,我也不能做我心中最想做的這件事,那會是天下的劫難。
宴宴,我需要一點時間,或許我還需要好幾年才能重新見你,因為我不能拋下我所負擔的一切。天下何其無辜,不該成為滿足我私欲的炮火。
我知道當我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我已經失去了讓你原諒我的資格。我不敢奢求你會等待,但我也用我的所有向你發誓,總有一天我將用最風光的方式,將你迎回大楚,而我將不計任何代價,去縮短這個時限。
宴宴,我還有一事想告知你。但深思熟慮之後,我還是決定按下。我曾經發誓,要好好保護你,不讓任何人傷害你,儘管我沒有做到,但我仍然無法向你坦誠我最醜惡的一面。
我只能說,這是個千載難逢的機會,而我已不能再等待。
儘管不過幾個月未見,我仍已等待得太久。
我要做的這件事,要冒天下之大不韙,可是我仍屈從了這佑惑。但我必須提前告訴你,我所做的一切,只有小半是為了宴宴,而大半,是為了成就我自己的野心。所以所有的罪孽,我來背就好,只要你能回來。
宴宴,你還記得麼?從前每逢元日,我們都會在長樂宮中備一盞屠蘇酒,只有那日我不禁你喝酒,大概也是因為,你只喝屠蘇會醉,你因酒醉而酡紅的臉,就能讓心懷綺思的我再撐過一整年。
而今雖人各一方,仍以一盞屠蘇,與宴慶此元旦。
無顏盼複,但求重逢。
夫臨
於弘昌二十六年元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