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發佈時間: 2024-06-14 10:20: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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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章

裝得太像,反倒不像了。崔不去想道。

若時光能夠倒流,他也許會在入天南山之前,告訴鳳霄,凡事過猶不及,宜適可而止。玉秀與元三思可能看不出來,卻不要低估了範耘。

但世事沒有如果,他也料不到鳳霄會這麼做,一聲不響把他給賣了,只為博取雲海十三樓的信任。

不過這的確很像鳳霄的行事作風,任性妄為,兵行險著,甚至背水一戰。

若非身在此地,被坑的是自己,崔不去簡直要為鳳霄此計叫一聲好。

眼下是個死局。

若鳳霄不下狠手,就無法取信玉秀他們。

若鳳霄下狠手——犧牲的,也只是一個與自己亦敵亦友的對手,何樂不為?

要麼不做,要麼做絕。

崔不去望著對方步步走近,然後半跪下來,四目相對。

鳳霄俊美面容之上全無表情,眼神深處幽光明滅,轉瞬即逝,淡漠冷然,倒映不出對方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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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死之際,崔不去卻有點走神。

他想,換作是自己,會怎麼做?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如果有同樣的機會,也許自己同樣會做出鳳霄的選擇。

片刻,崔不去暗自失笑。

會想這個問題,說明他的心已經亂了。

因為崔不去素來狠辣決絕,連自己都能算計,決不存在這種假設。

“你有沒有想過自己的結局?”他忽然聽見鳳霄如是問道。

崔不去微微歪頭,認真想了想:“從前我以為會死在崔家,但沒有,幾次險象環生,我也以為自己會死,也沒有,後來在突厥,我以為我會死在玉秀手裏,最後,卻是你趕了過來。”

鳳霄的笑意未達眼底:“那你的運氣還不錯。”

崔不去點頭:“我也覺得——”

話音未落,鳳霄的手已往前遞出。

崔不去只覺胸口有異物插入,劇痛的感覺隨之冒出來,傳遍四肢百骸。

他低下頭,看見胸前那把已經全數沒入的匕首,看見血從傷口處泉湧而出,很快將前襟染紅。

疼,太疼了。

他蹙起眉頭,似要回憶上次有這種感覺是在什麼時候。

好像是離開崔家那年,喘鳴與心疾同時發作,途遇大雨,他蜷縮在屋簷下,卻遮擋不住被風瓢潑而來的雨水,劈頭蓋臉,衣裳淋淋,那時還發著燒,腦袋昏沉,他幾乎以為自己性命將絕。

還有上次,在西突厥營帳,他用奈何香算計了玉秀,同樣讓自己也中了奈何香,引發舊疾,脖頸被玉秀扼住,眼前天光亂搖,連喘息都格外艱難。

可那時,也沒有現在這樣疼。

難道匕首上有毒?

他下意識想要深吸口氣,卻越發牽動傷口,疼得渾身震顫,面色比方才那兩名美貌婢女身上穿的雪白紗衣還要白上幾分。

粗細不均的喘息混著血沫從嘴角溢出,唯獨沒有呻銀。

鳳霄以為自己能聽見對方的冷笑嘲諷,惡毒咒駡。

可什麼都沒有。

他只看見崔不去沾了血的薄唇輕輕顫動,近乎無聲地吐出一句話:“上回你救我一命,這次就算還你了吧。”

鳳霄的手不由自主微微一抖。

他還握著刀柄不放,這個舉動立時令對方的痛楚更深,濃稠血水順著嘴角滑落至下巴尖處,又一滴一滴,在衣領上暈染擴散。

短短片刻之間的變故,令所有人都呆了一瞬。

元三思露出不可思議的驚訝,連玉秀也以為鳳霄瘋了。

崔不去即便不投誠,現在也殺不得,他不過是想折磨對方出氣,鳳霄卻更狠,直接一出手就要對方的命。

“住手!”

範耘大喝一聲,出手推向鳳霄。

後者竟也不閃不避,任由範耘推得退了兩步。

范耘上前察看崔不去的傷勢,出手如風,點了對方幾處大穴,再讓人立刻送來紗布和金瘡藥。

鳳霄這一手實在狠絕,整把匕首完全沒入崔不去的身體,不留半點余地,便是玉秀,也說不出半分他作假的話。

“鳳公子太魯莽了!”範耘沉聲道,“就算他現在不肯投誠,留著也還有用處。”

他小心翼翼抽出崔不去胸口的匕首,刀尖拔出時,又是一股鮮血湧出,崔不去背靠石頭,一動不動,任憑施為,人已陷入半昏迷。

鳳霄冷冷道:“我說過了,有他,沒我。有解劍府在,我看不出留著左月使還有什麼用處,等他通風報信,向朝廷告發我嗎?”

範耘怒道:“他若死了,會壞了我們許多佈置!”

鳳霄似笑非笑:“沒想到范先生竟還如此重視他,不愧是昔日得意弟子,終究有幾分情分在,只是你都將人引到這裏來了,再表現得如此緊張,不覺得虛偽嗎?”

範耘沉聲道:“如今左月局眾人還不知他已身陷此處,我們正好用他來引出左月局,趁勢一網打盡。還有,樓主對崔不去惺惺相惜,之前發過話要親自見他一面,如他有所閃失,我又該如何向樓主交代?”

鳳霄撣撣衣塵,滿不在乎:“這就是范先生自己的事兒了。”

說罷他不再看任何人一眼,轉身灑然離去。

元三思見他隱沒於黑暗之中,方才低聲道:“此人狠辣無情,對昔日同僚,說殺便殺,只怕養虎為患。”

玉秀哼笑:“他倒是幫我出了口氣,若非范先生不讓,我早就想殺了崔不去!”

范耘為崔不去把脈,片刻之後歎道:“我先送他回去,以他如今的傷勢,只怕一時半會起不來了,肯定沒法去見樓主,只能等我飛書一封,請樓主決斷了。若有事,我們回頭再議。”

說罷,他將崔不去打橫抱起,匆匆離去。

鳳霄那一刀,半分沒有留情,崔不去流了許多血,脈象若有似無,真正命懸一線。

範耘為了救他,不得不耗費功力為他護住心脈續命還陽,整整兩個時辰,比武學宗師交手還要累,總算才讓崔不去心口回溫,有所起色。

但範耘也累得面色發白,雙腿虛浮,不得不交代侍女好生照料,自己則先回屋打坐,恢復元氣。

伺候崔不去的侍女,便是先前送酒盞入內的侍女之一。

她將浸水的棉布擰幹,為崔不去一點點擦拭面上血污。

至於身上,對方傷得太重,范耘嚴命不得挪動,侍女只能將傷者的外裳除去,只留單衣,依舊半身乾涸血污,觸目驚心。

侍女動作盡可能放得輕柔,生怕驚動對方,引來新的一輪痛楚。

但崔不去傷得太重了,從頭到尾,他的眼睛一睜未睜,靜靜躺著,宛若屍體。

……

這洞窟之內原先雖安放前朝秘藏,但在秘藏被找到之後,元三思就將此處加以改造,變成十三樓在北方的其中一處據點,此地寬敞隱秘,機關暗道重重,內室首尾相連,與外面的豪門大戶相比,絲毫不落下風,內裏奢華享受,更要勝出一籌。

不過對於鳳霄這種成日在富貴堆裏廝混,又極為挑剔的人來說,再驕奢華麗的陳設佈置,他也能面不改色,享用如常。

離開那間飄蕩著血腥味的內室之後,他就回到自己房間,熟悉的暖香迎面而來,將充斥鼻息間的殘余血氣覆蓋,尤其在牀上多了一個半赤果果美人時,這間屋子更添幾分旖旎風情,春色無邊。

薄被堪堪遮住美人的胸口,露出渾圓高聳的半峰,一雙長腿從被下赤果果露出來,冰肌玉骨,滑膩如脂膏暖玉,當美人在夜明珠的暖光下星眸半閉,對鳳霄露出笑容時,怕是連天外星光也要黯然失色。

“你回來啦。”美人慵懶道,短短四個字,偏是說得酥麻入骨,像只小爪子在聽者耳朵上輕輕撓著。

這種情況下,還能無動於衷的,簡直不能稱為男人了。

“你為何在我牀上?”鳳霄偏偏環臂未動,波瀾不興的眼睛上下打量,似在看一尊石像。

見他如此,馮小憐簡直要氣笑了:“我懷疑雲海十三樓的男人都不是男人,算上你在內,能夠任我玉體橫陳而毫無反應的人,已經是第四個了!”

鳳霄挑眉:“另外三個好漢是誰,還請介紹給我認識。”

馮小憐嬌哼,裹著被子在牀上一滾,將薄被裹在身上充作衣裳,人也跟著坐起,開始掰手指數:“你、樓主、范先生、玉秀。范先生心志甚堅,自不必提,玉秀心上有人,看我如死人,我不願去招惹他,你呢,你又是為什麼會不動心?這不應該。”

她款款下榻,拖著被子迤邐而來,在鳳霄周身繞了一圈,忽而伸手欲從背後摟住他,卻不意撲了個空,腳下踩到被子,整個人直接撲倒在地上。

馮小憐:……

“鳳、霄!”她快氣死了。

“元三思呢?難道他也對你沒意思?”鳳霄哂笑,彎腰將她打橫抱起,再往牀榻上隨意一丟。

馮小憐橫他一眼,嬌妹天真,糅合無間。

“難道我是來者不拒嗎,元三思那種人,我可不要!”

“果真是個尤物!”鳳霄隨之覆上她,慢慢低下頭,“你見過樓主?”

馮小憐自恃風華絕代,閱盡千帆,但在鳳霄的氣息逼近時,竟也微微亂了分寸。

“自然見過。啊嗯,你輕點兒——”

她忽然聲音轉高,拖長了音調喘息。

門外站著的人不由暗罵一聲踐人,終於轉身離去。

牀上,馮小憐眨眨眼。

“你為何捏我的腰?”

鳳霄:“你又為何配合?”

馮小憐笑道:“與副樓主春宵一度,不是很有面子的一件事嗎?我敢打賭,方才在門外竊聽的人,一定是元三思。”

鳳霄輕佻道:“他吃我的醋?”

馮小憐咯咯一笑:“錯,他不信你。”

鳳霄:“你能聽出他的腳步聲,這份功力也可以了,位置不該在段棲鵠和玉衡他們之後吧。”

馮小憐伸了個懶腰:“我雖然得了十三先生之名,也不過是倚仗豔名與些許雙修秘門,你們這些高手宗師,又何曾真正瞧得上我?鳳郎,你雖看似與我調情,心卻不在這裏,該不會——”

鳳霄藏在背後的手慢慢收緊。

馮小憐:“該不會和玉秀一樣,也心上有人了吧?”

鳳霄似真似假道:“你猜?”

馮小憐攬上他的脖頸:“我猜,世間碌碌凡人,應該皆不入你眼,你喜歡的,只有自己。”

鳳霄笑道:“我現在真有些喜歡你了。樓主是個什麼樣的人?”

馮小憐奇道:“你怎麼對樓主這麼感興趣?”

鳳霄:“他以一己之力,建立如此龐大的組織,網羅這麼多高手勢力,難道不值得我好奇嗎?作為新任的副樓主,卻從未見過樓主,這未免,也有些說不過去了吧。”

馮小憐笑道:“不必心急,明日便是七夕,我聽說樓主也會來。屆時,十三樓內濟濟一堂,才算是人齊了。”

鳳霄目光一閃:“林雍與寧舍我他們,也都會來?”

馮小憐:“自然,你該不會以為他們真去了東海郡吧,這裏,才是真正的聚會之處。”

鳳霄:“如此說來,雲海十三樓,還差九先生與十先生,他們又是誰?”

馮小憐噗嗤一笑:“你這樣心急,很容易讓我誤會,你是假意投誠,來刺探情報的。”

鳳霄笑道:“若我說,我是為你而來的,你信嗎?”

馮小憐眨眨眼,望著對方親下來的臉,正要說話,忽而臉色一變,身形輕若飛燕,從鳳霄身下掠出,玄色被單在空中化為碎片,她卻不管不顧,撲向門口的方向。

“救——”

然而鳳霄的速度比她想像得更快,還未等她喊出聲,她的喉嚨已經多了一道血痕。

馮小憐睜大了漂亮的雙眼,瞪住鳳霄,似沒想到自己最後竟是以如此滑稽隨意的方式死去。

“你很聰明,我本來只想弄暈你的,可惜被你發現了。”鳳霄遺憾道,抽回手時,手上多了一根染血的琴弦。

若崔詠知道自己心愛的餘音琴被鳳霄拆了琴弦殺人,估計也用不著崔不去動作,他直接雙腿一蹬就能氣死了。

“麻煩有點大了。”鳳霄喃喃自語,手裏還抓著絕世美人的一條胳膊。

……

崔不去在天昏地暗中徘徊許久,身體一直往下沉,直到有人將他拽住,從深淵中一點點拉起。

那人的力氣很大,不容反抗,他無法自主被強行拽回地面,於是劇痛襲來,伴隨著潮水般的回憶。

想咳嗽,卻疼得咳不出來,崔不去渾渾噩噩,甚至在某個瞬間,他以為還是自己九歲那年,走投無路的光景。

不能死。

他不能死。

他要活下去。

一定要活下去。

嘴巴被掰開,一股清涼滑入,灼痛的喉嚨略略好受一些,可胸口卻更痛了。

彷彿聽見有人耳語,那人握住他無力的手指,輕得像捧著一根羽毛,溫柔視如珍寶,生怕將其弄碎。

他崔不去半生飄零坎坷,註定命中克盡六親,冷心絕情,何曾受過如此對待?

果然是夢吧。

他無聲歎息,再度陷入昏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