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城外長野上,一行十幾人馬全速往前奔著,打頭的,仔細看,竟是個年輕小娘子,頭戴幂籬,騎著高頭大馬,奔跑起來迅疾如風,後面十餘人堪堪才追的上她。她穿一身騎裝,英姿颯爽,幂籬翻動間,又隱有妹色流露。
叫人忍不住想要一窺其內。
那蒼黃的天地間,似也多了幾分明妹的亮色。
離城尚有幾里地,那一隊人馬便看見西面又一隊人馬朝著這方快馬行來,馬蹄後黃塵漫天。
不時兩隊人馬就要撞在一起了,誰却都沒有放緩速度。
西面領頭那人眯著眼眺望片刻,倏忽滿弓射了一箭,箭破空朝著小娘子而去。
遠遠的,已聽到箭矢裂空的巨響。
又須臾,已看得見箭頭寒鐵在日光下泛著的精光了。
護送小娘子的領隊是一個獨眼小僧,個頭尚不足女子高,一隻廢眼外露著,眼球是渾白色,彷彿蒙了一層陰翳,那只好眼,眼裡生雙瞳,泛著微微的桃紅色,族中以爲妖冶,幼時欲沉河而溺死於他,不知因何際遇,活了下來,跟著一赤脚僧人四處流浪,後來拜到李偃帳下,現下在軍中乃一牙將。
他領了一隊騎兵,一路護送鳴凰來山南。
一路上都惴惴不安,鄭夫人養在膝下這小娘子生得美艶獨絕,却偏偏不肯坐馬車好生前來,一路快馬,生怕趕不上什麽似的,他領了命,唯恐護送不周全,夜晚投宿時亦是警醒,便如此路上已多次遇見見色起意的歹人。
還好,無甚差錯。
他瞧見那箭矢,那隻桃色眼瞳裡慢慢變得深凝,而後猛地甩了手,他那廣袖袍服的左臂裡,其實一半是空的,接了一條精鐵製成的鎖鏈,那鎖鏈在日光下泛著冷寒的精光,足足有丈許長,快似閃電,卷著箭矢便絞到了鐵煉裡。
刹那,箭身成了齏粉,箭頭精鐵咚的一聲墜了地。
兩隊人馬已交遇,射箭的李麟眉開眼笑,對著那獨眼小僧說:「見空不愧爲奇人也。」
見空那隻雙瞳目微微向下,俯首見禮道:「將軍!」
又說:「這樣的玩笑,將軍下次莫要再開。小僧心有餘悸。」
鳴凰策馬上前一步,面上盈盈而笑,「兄長。」
繼而嗔道:「你試探見空事小,若他失了手,你就不怕我命喪你手?」
「笑話,我騎射乃叔父親授的,便是他接不住這一箭,我也决計不能射到你身上去。」說著李麟倒端起了兄長架子,蹙著眉頭斥她:「好端端的,你到這破地方做什麽。兵荒馬亂的,山南前後十幾座城都是那劉郅手裡頭的,那劉郅是如何痛恨叔父,你又不是不知,你一女兒家,若出了事,可如何是好?方才叔父臉色已是不好,待會兒見你,免不了要責怪。」
「母親派我來的。」鳴凰抿唇道,語聲帶著幾分爲難。
「荒唐。」李麟蹙眉,知曉母親是何意,不由煩躁,這天下,算計叔父的,總不會有好下場去。
「而今非是定親,叔父已經娶了。你叫她死了那條心吧!」
說著,補了句,「昨日成的禮,今早叔父卯時過了才起,比平時晚了許多,也沒到校場去練武,一直待在房裡,聽房裡嬤嬤說,小夫人起的更遲,倆人辰時才用了飯。」
鳴凰眼裡的光一點一點的暗下去,面上却仍含著笑,「我知曉了。左右我不能忤了母親的意,待回了我再禀母親。」
李麟見她似打消了念頭,遂「嗯」了聲,不再多話了。
一炷香的功夫,謹姝就得了消息,李將軍去接鄭小娘子,已回城了。
李偃正整兵,馬上要啓程回繁陽了,現下知道嫂夫人那個養在膝下的半女過來的時候,他的心情,其實極不平靜。
謹姝在屋裡,嬤嬤在收整衣物,稚櫟去了外面一趟,回來對謹姝說:「婢尋了人問,那鄭小娘子估摸著……是主公的通房。」
她心頭一跳,還沒細問,外面便通報:「鄭小娘子來拜見小夫人了。」
謹姝坐在那裡,微微頷首:「請她進。」
鄭鳴凰輕移蓮步,在兩婢的隨同下,入了屋子。
見了謹姝,微微一楞,在繁陽就聽說過玉滄那位美人,世人大多誇耀,有一分則能誇出三分來,而今却看,芙蓉美面,十分幷不爲過,且早上稚櫟心裡因著昨夜高興,總想著主公能多看他們小娘子幾眼,故而精心打扮了,她自小侍奉謹姝,知曉小娘子所有叫人移不開目的地方,比如那身段,看似不盈一握,瘦得可憐,其實該有肉的地方都有,稍稍打扮,便是窈窕多姿,那張臉已是十分的美麗,且膚若凝脂,唇紅齒白,脂粉厚反而墮了美貌,故未施粉黛,如此看似不費心,其實是十足的費心了的,美得毫無刻意的痕迹,更叫人驚艶。
鄭鳴凰隻楞了一下,旋即便行了大禮,而後含笑著開了口,「鳴凰見過小夫人,王上未告家裡,故而不知大婚之事,鳴凰惶恐,未曾備禮,空手來見,實是慚愧。」
謹姝沉銀片刻,虛虛抬手,「莫要見外,我聽過你,既然是嫂夫人的半女,我也便當你是晚輩了,說來是我要備禮相贈。」謹姝看了一眼稚櫟,稚櫟忙回道:「自是,小夫人早已備了,只待回繁陽再一一拜過,未料在這裡能見到小娘子,如此我便拿與小娘子汝等去。」
鄭鳴凰又拜了一拜,「鳴凰謝過小夫人。」
「都說了,不必見外。」謹姝得體地微笑著。
兩人說著話,李偃從外面進來了,他大步而入,眉頭依舊鎖著,板著一張寒臉,誰見了都要打寒顫那樣。謹姝忙起身,有些怯怯,仍舊硬著頭皮笑著起來迎了,「夫君。」
她不知該如何稱呼鄭鳴凰,只說了句,「家裡來人了。」
謹姝觀她臉色不好,怕觸他黴頭,不敢靠太近,李偃却走上前兩步,低著頭看她,面色終於放緩了些,抬了抬手,張臂站在她面前,」幫我除衣。「
他身上仍穿著厚重的鎧甲,謹姝雖覺得這樣不好,但還是上前一步替他除衣,解領口的時候,她甚至還要踮起脚,那副樣子,倒是逗笑了李偃,「罷了,我自己來。往後你多吃些,不定還能再長些許。」
謹姝倏忽面皮紅透了去。
「夫君莫要調笑我。」
李偃便笑得越發暢快了,三兩下便褪了甲衣,謹姝於是在心裡腹誹,如此簡單,倒還要爲難她。
李偃終於看向了鄭鳴凰,果真似李麟說的那樣,蹙了眉,「你到這裡來做什麽?」
鄭鳴凰行了一禮,咬著下唇垂首道:「母親派我來的,說王上在這裡許多日,又沒仗要打,怕無人照顧你起居,叫我來侍奉些許日子。只是未料王上大婚,如今有了小夫人,我倒是來的多餘了。」說完又問了一句,「王上怎不回了繁陽再成婚?如此在這裡,諸事簡陋,倒是委屈了小夫人。」
稚櫟心道,這小娘子,委實非凡人。
謹姝若沒聽稚櫟說的「通房」一句,大約還不會多想,可如今聽著鄭鳴凰的話,句句都似別有深意。
正心下發沉的片刻,李偃已是回了她,「你倒多操心,左右孤的事,還需報給你聽?」
鄭鳴凰嚇得雙膝著了地,忙道:「婢不敢,非是那個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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謹姝緩緩上前一步,勸道:「夫君何故與晚輩置氣,只是關心你罷了。」順便扶了鄭鳴凰起來,溫和笑了笑。
李偃看了謹姝一眼,垂首而笑,「夫人教訓的是。」
謹姝皮都綳緊了,乾澀一笑,渾身毛毛的感覺。
「夫君……又說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