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唐統既然意識到自己中了圈套,犯了陛下大忌諱,自然避重就輕為自己開脫:
「陛下,是臣以為葉侯府有反心,所以這才情急之下未經陛下准許私調了軍隊進內城來。臣固然死罪難逃,可葉侯府也難辭其咎。」唐統垂死掙扎,行匍匐大禮,「陛下明察秋毫。」
高宗眼尾餘光朝一旁的嬴王掃去,卻問嬴王:「嬴王怎麼看?」
嬴王說:「既然唐將軍是兵出有因,又滿口撕咬著葉侯府不肯放。不若,陛下便隧了他的心願,宣那葉老侯爺入宮來對質吧。」
「宣!」高宗準了。
很快,葉侯爺進了宮來。壓根不屑多看唐統一眼,只朝高位的高宗行禮。
高宗倒是十分優待老人家,老侯爺還沒彎膝跪下來,便被高宗免了禮。
「賜坐。」不但免了禮,還賜了坐。
唐統不明白怎麽回事,但高宗與葉老侯爺心中卻是都明白。那京兆尹趙大人入宮禀告陛下的那樁案子,二人可都是心知肚明。明明證據確鑿,陛下却爲了唐統不予受理,可如今又如何?這唐統可是敢私調軍隊的逆賊,這不是自己扇打自己嘴巴子麼?
老侯爺沒說什麼,天子賜坐,他就坐。
等老老侯爺坐下來後,陛下問:「今日街上一事,到底怎麽回事?」
聞聲,葉老侯爺又忙起身,抱拳彎腰道:「回陛下的話。」瞥了一旁匍匐在地的唐統一眼,老侯爺一臉肅穆,旋即又撩袍子跪下來禀明情况道,「求陛下明察秋毫,老臣之子那樁案子,有冤情。」
不等陛下問,老侯爺自己說了道:「犬子之死,刑氏母子之死,乃都是有人精心布下的局。好一個一石二鳥的計謀啊,先是下藥毒死我兒,再把罪名嫁禍到我孫兒娘兒倆身上。嫡長子嫡長孫死了,這樣,爵位就可以落到他唐家手裡!」
「是不是這樣!唐將軍!」老侯爺厲聲質問,聲音渾厚洪亮,字字句句都彰顯著自己的悲憤與怒氣。
唐統始終不承認,只說:「老侯爺莫要血口噴人。當初,可是您老人家日日去刑家門前鬧,也是您老人家給京兆府衙門壓力,極力主張加大刑罰的。如今,倒是把自己撇得乾淨,全數把罪責往本將身上推?」
「那是老夫眼瞎!」老侯爺情緒始終十分激動,指著唐統,「竟沒看出你是那麽個狼心狗肺的東西!」
又跪朝天子禀明情况:「陛下,當初一切證據皆指向蕭兒母子,老臣是被蒙蔽了雙眼。可如今,老臣等人尋到了新的證據,老臣之子幷非蕭兒母子所毒害?而是……唐氏母子兄妹!」
又說:「那唐姨娘好歹還算有點良心,做了對不起老大的事兒,大病了一場後,終是悔悟了。這件事情,京兆府的趙大人也聽到了。」說到這裡,老侯爺故意停頓了下。
陛下咳了一聲,沒接話,只說:「老侯爺,你繼續說。」
老侯爺便繼續說了道:「想翻案,自然得通過官府衙門。這一點,唐將軍自然心中清楚。所以,他便趁老臣送唐姨娘去衙門的時候,半路埋伏,欲殺人滅口!虧得老臣事先有所防範,這才沒有誤入他的圈套。」
「可老臣萬萬沒想到,兩家的私事,唐將軍竟然敢調遣朝廷的軍隊。虧得嬴王及時趕至,救了老臣一家。否則的話,怕是老臣一家此刻不但被吃得骨頭不剩,反過來,說不定還會被扣上一個’造反’的罪名。」
唐統跪在地上,幽幽抬眸瞪著老侯爺,目光又毒又辣。
「葉老侯爺,你們一家可真是高估了本將。下了這麽大的一盤棋,招招都是致命之招。本將乃一介武夫,不懂什麽權謀之術。本將還是那句話,私調外城軍入內城,是本將的錯。但是,本將也是爲了陛下思慮。」
「到底是爲了陛下,還是爲了自己,唐將軍自己心中有數。」老侯爺也不欲與其爭辯,該說的都說了,事情真相怎麽回事,陛下心中清楚。
聖上自有定論。
「陛下。」老侯爺又說,「老臣犬子的案子,人證物證,如今都有。京兆府衙門開不開堂,還得您一句話。」
之前京兆尹進宮陳述案情,高宗根本不在意葉家,又想著唐統還有些用處,所以,也就隨便尋個藉口打發了京兆尹。但眼下,情況卻是大大不同的。很顯然,高宗對唐統膽敢私自調軍一事十分反感。
不管是出於何種原因,在沒有他這個天子的准許下,任何人都沒有資格調派軍隊。何况,所謂的爲他這個天子考慮,不過就是藉口。
打著爲他考慮的幌子,滿足自己的私欲。這樣的人,高宗自然是不會再信任的。
勤政殿內一時間沉默了,半餉,高宗裝模作樣詢問一旁嬴王意見:「嬴王殿下怎麼看?」
把定奪大權交至嬴王手中,在場的人,心中皆有數了。
誰不知道唐統是陛下立來對付嬴王的靶子,嬴王比誰都想弄死唐統。如今,却是詢問嬴王意見,可想而知,高宗是不想保唐統了。
左右如今新貴立了起來,沒有唐統,自然還有別人。
嬴王眯了下眼,望瞭望匍匐在地的唐統,又望向葉老侯爺……而後,才回答天子的話:「臣不敢妄言,一切還得陛下您下旨。」說自己不敢妄言,但偏又加了一句,「按照大康朝的律法,如唐將軍這般不得聖牌又無不得已理由而私調軍隊的,最輕,也得處以流放之刑。」
葉老侯爺追咬不放:「還有老臣犬子性命一案。」
事情發生的突然,唐統又沒有急智之才,而魏昭給他設陷阱的時候,也是琢磨透了他的脾性與天子的脾性。如今,唐統私調軍隊是事實,下毒謀害葉侯府長子一案也確是證據確鑿。
陛下不過問此案,也就是說,不會再保唐統。所以,京兆府重新受理此案後,又結合新的證據細細查探了一番。
不但毒殺葉大老爺的證據確鑿,且毒殺之後栽贓刑氏母子二人的證據也確鑿。加上陛下也無再保唐統之意,又有葉老侯爺前後周旋,所以,唐統一干人等的罪名也很快定了下來。
似乎只是一夜之間,唐統由高高在上的新貴之首,成了人人唾弃的落水狗。唐氏母子兄妹三個,皆被判了絞刑。
男女分開關押,所以,唐氏一個人待一間牢房,而唐統與葉千榮甥舅兩個待在一間牢房內。
牢裡,葉千榮與唐統皆穿著死囚犯的囚服。甥舅兩個坐得隔了有些遠,牢房內安靜,也沒人先開口說話。
此時的葉千榮,還是一個午象之年的少年。臉上稚嫩之色尚未褪去,但眉宇間卻是一派死氣。
他曾有雄心壯志,也曾立志要好好讀書報效朝廷。他從小被父親捧在掌心寵愛疼惜,他內心深處也曾想過,日後成年了,定要好好走仕途,定不辜負父親對自己的一片期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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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到底從什麽時候開始,他曾經的那份雄心漸漸沒有了的?
他的心被喂養大了,大到若是有一天葉蕭坐上了世子之位,他都會覺得不公平。他從小受到的教育是什麼?是能者為之。
那麼既然他是那個能者,又為何要讓於旁人?
可他恨!恨父親爲何許了他世子之位,到頭來却又食言不予。也恨他根本從沒真心待過自己娘親,一切從頭開始,都是錯的。更恨他爲了一個女人竟然對自己娘親說拋弃就拋弃……
他實在不敢想,這樣的人,還是曾經那個愛他護他的好父親嗎?
不,他不是。他早就不是了。所以,他殺的不是曾經的那個深愛他們母子的父親,而是那個早已變得不堪的父親。他又有何錯?
想到此處,葉千榮忽然笑了起來。先是小聲的笑,到後面,便是放聲大笑。
獄卒走了過來,鞭子抽打在欄杆上,粗著嗓子警告:「再不安靜下來,老子打死你。」
葉千榮還在笑,只不過是笑了會兒後,哭了。
見他安靜下來,獄卒走了。
唐統冷眼望著一旁的外甥,冰冷的嘴角抽了下,諷刺道:「你還指望你的祖父來救你?你娘也是蠢,自己的親哥哥不相信,竟信了那些人的話。」
葉千榮抬眼朝唐統看去,少年眯了眯眸子,嘲諷道:「信你?信你我娘早死了。你以爲你與葉家的人有何不一樣?我娘說的對,你就是踩著她肩膀往上爬。」
「你對她這個妹妹,又有幾分真心在?」
唐統冷哼一聲:「可到頭來,她害得咱們三個都丟了性命。若是她能閉好那張嘴,至少你我可以活命。」
「不但可以活,還有那享用不盡的榮華富貴在。」唐統也有些瘋了,滿眼放光,「榮華富貴啊,至高無上的權利,我都擁有過!」
「只可惜,只可惜啊。功敗垂成!可恨!」
葉千榮窩在草堆裡,目光直直往一個方向看。很快,他睡著了。
他做了一個夢,一個很長很長的夢。雖然夢裡的一切也幷不是多美好,但,至少父親自始至終都是愛他、愛娘的。
舅舅雖然也早早戰死在了疆場,但,至少他不曾知道他醜陋貪心的一面。醜陋貪心到,爲了至高無上的權勢,他甚至可以毫無顧慮殺害親妹。
而夢裡的自己,雖然十幾歲便流落街頭,甚至日夜擔心為人追殺。但是,十年後,至少他功成名就回來了。
夢裡的一切,多麼的美好啊。可惜了,那只是一場夢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