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發佈時間: 2024-07-29 05:25: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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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3:笙笙,穿我的

有一天,秦家來了客人,時瑾不在小樓,她摔碎了碗,偷偷藏起來了一塊碎片,等到姜女士去給她倒水的時候,她割破了手。

不過她很久沒吃東西,沒有力氣,割得不夠深。

時瑾幾乎瘋掉,將小樓裡所有的東西全部搬走了,除了一張連邊角都被磨平的牀,後來,她就再也沒有下過牀,一直躺著,精神一天比一天差。

她躺在那裡,一動不動,小小的一團縮著。

「時瑾。」

「嗯。」

她恍恍惚惚的,眼睛卻睜得很大,聲音很輕,像夢囈:「我想回家。」

「時瑾,你帶我回家吧。」

「我想我媽媽了。」

時瑾握著她的手,跪著在她唇邊親吻,低聲地求她:「笙笙,哪兒都不要去,你就在這陪我好不好?」

她恍然驚醒似的,瞳孔放大:「哦,我想起來了。」望著樓頂,她自言自語著,「我媽媽已經不在了,我回不了家了。」

「笙笙,你不要我了嗎?」他的聲音,微顫。

她轉頭看他,眼神空洞,瞳孔像蒙了厚厚塵土的琉璃,沒有一點光亮,木然又怔忡地看了他許久,才張了張嘴。

「時瑾。」

聲音沙啞,奄奄無力。

她說:「以後不要使用暴力好不好?我怕有人向你尋仇。」

沒有等他回答,她自顧在說,像是囑托,一條一條,說得很慢,聲音細若蚊蚋。

「你也不要總發脾氣,你笑起來好看一點。」

「你別抽煙,也不要生病。」

「你那麼聰明,長大以後可以當醫生,我喜歡穿著白大褂的醫生,若是你做了醫生,我就不怕你總是受傷了。」

她似乎累了,呼吸卻很淺,停頓了很久,用指腹輕輕拂他的臉:「我希望你像個普通人那樣活著,不用在枕頭底下放槍。」

她啊,竟在交代後事。

時瑾用力抱住她,恨不得揉進骨頭裡。

他伏在她肩上,眼角滾燙的淚落在她脖頸:「求你,」他哽咽,「別扔下我。」

他又哭了。

時瑾曾經跟她說過,母親去世之後,便再也沒有掉過一滴淚,八年時間,流過血,只是沒有眼淚。

她卻見了兩次了,都是因為她。

那次以後,他便寸步不離。

她沒有再自殺,因為不需要了,她已經吃不進東西,連喝水都會吐,知道來了好多醫護人員,但她看不太清楚,也聽不大清楚,不知道他們和時瑾說了什麼,然後他似乎很生氣,把他們都趕走了。

恍恍惚惚的,她像聽見了時瑾在喊她,歇斯底里似的。

「姜九笙!」

他緊緊勒著她的腰,聲音響在她耳邊,幾乎嘶吼:「你給我聽好了,」像聲嘶力竭後,突然無力了,「你要是死了,你要是死了,」

話音沉甸甸的,越到後面越沒了聲,像被掐住了咽喉,他重重喘息著。

過了很久,她耳邊才傳來時瑾的聲音:「你要是死了,我就多活一天,料理好你的後事,我就跟你埋在一起。」

那時候,時瑾才十八歲,最好的年華。

姜九笙低頭,把眼淚蹭在時瑾衣服上,沙啞的煙酒嗓帶了濃濃的鼻音。

她悶著聲問:「後來呢?」

回憶到此,時瑾說完了,卻許久回不了神,他稍稍用力,把她抱緊一些,仍是心緒難寧,時隔八年,依舊心有餘悸。

因為差點失去,想起來,心都會疼,會怕。

他沉默了頃刻,瞳孔裡還有尚未褪去的蒼涼:「你好轉之後,我就著手準備,想將你送出國,離秦家人遠遠的。」他低頭,親了親她通紅的眼睛,「在去機場的路上,出了車禍。」

她抬頭:「是意外?」

「不是。」時瑾頓了頓,說,「是秦行。」

因為秦家的繼承人不能有弱點,秦行一直容不得她。

「不過,我提前知道了他的計劃,就將計就計了,想借此機會讓你在車禍中脫身,只是沒料到秦行會做那麼絕,製造了連環車禍,那場意外傷了很多人,其中有一對母女當場死亡。」

姜九笙很快就想到了:「死的那個女孩和我換了身份?」

真聰明。

時瑾點頭:「你若是還活著,秦家不會善罷甘休。」

他偽造了屍體,讓她金蟬脫殼,然後,她便養在了姜女士家裡。

他斷了秦明立一根尾指,毅然離開了秦家,去了耶魯學醫,養一條博美犬,變成了與人為善的紳士。

他花了八年時間,重新站在了她面前,以她喜歡的樣子。

他說了許多許多,她消化了很久,眉頭卻越皺越緊,腦中似乎有什麼東西在翻天覆地,像捲土重來的風暴,衝撞翻湧沒個消停,可偏偏,毫無思緒與規律,什麼都理不清,纏纏繞繞擰成了一團亂麻。

許久,她問時瑾:「我身上這個疤是怎麼來的?我問過醫生,說不是車禍。」

「是良性腫瘤,在去秦家之前開了刀,因為留了疤,你說不好看,非要讓我帶你去紋身。」時瑾帶著她的手,覆在自己右腹上,「我也是那時候紋的,和你的一模一樣。」

「時瑾。」

「嗯。」

她狐疑不決了許久,仰頭看時瑾的眼睛:「我失去記憶不是因為車禍事故對嗎?」

上次常茗給她做催眠時說過,她的意識裡,有過催眠暗示。

或許,和她的病有關。

時瑾沉銀,說:「是催眠。」他伏在她肩上,低啞的聲音輕輕繞進她耳裡,帶著他微重的呼吸聲,「我怕你自殺,若是再來一次,我可能真要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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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

與她的猜想一樣,重度抑鬱症的治癒幾率很小,除非破釜沉舟,記憶催眠雖然冒險,卻是短期內最有效的方法,那時,她已經有了自殺傾向,時瑾根本等不起,只能劍走偏鋒。

怪不得忘得這麼一乾二淨。

姜九笙起身,面朝眼前的小樓,凝視了很久,邁開了腳步。

時瑾毫不猶豫地拉住了她。

「笙笙,」他搖頭,眼裡有央求,「別進去。」

她沒有收回腳,若有所思。

他拉著她的手腕,冬夜天涼,他手心卻有薄汗,聲音像是壓抑著,低得像呢喃:「我怕你想起來。」

怕她生病,怕她像八年前那樣。

姜九笙抬頭,瞳孔漆黑,亮得驚人,像雨後撥開了雲霧的暉光。

「時瑾,」話音突然停斷,姜九笙的目光不經意間剛好掠過門口,然後定住了,「這裡本來是不是放了吊籃椅?」

時瑾聞言,神情立馬緊張了:「笙笙,你想起來了什麼?」

她目不轉睛地盯著門口,試圖深想,可腦中像有千絲萬縷的線在拉扯她的神經,稍稍用力便會繃緊,扯得她頭痛欲裂,幾乎站都站不穩,身體搖晃了兩下。

時瑾扶住她,攬在她腰上的手不自覺地收緊,「笙笙別想了,什麼都別想。」他緊緊攥住她的手腕,幾乎失控,「我們出去,我們現在就離開。」

她定在原地,沒有收回已經邁進了門檻的腳:「時瑾,」

時瑾打斷她:「我求你了,笙笙。」

她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因為從未見過,時瑾這樣慄慄危懼的樣子,像絕境裡最後的孤注一擲。

「笙笙,」

他始終緊緊攥著她手,用力得幾乎要勒斷:「還記得我在賽爾頓跟你說過的話嗎?」

她記得。

他曾說:「這世上有兩個我永遠都醫不了的人,縱使醫術再好都不行,一個是我自己,另一個,是你。」

「所以,你要健康平安一點,不要生病受傷。」

他怕了,眼裡全是對未知的惶恐,是失而復得後的戰戰兢兢。人知其一,莫知其他,如臨深淵,如履薄冰。

那樣漂亮的眸,像隕落下來的流星。

姜九笙心頭像被什麼狠狠撞了下,心疼得難受,她點頭:「好,我們離開。」

秦宅大廳。

秦家三夫人回來了。

「夫人。」下人上前,接過她外套。

原則上,秦家只有兩位夫人,因為都上了秦家族譜,在本宅便都是正室,大夫人章氏與二夫人云氏,而這三夫人,原本只是秦行外面的女人,名叫蘇伏,今年不過三十上下,十分年輕,跟了秦行近十年了,是秦家唯一一個除了七小姐秦蕭軼之外持有秦家股權的女眷,很得秦行信任,她是一名主播,央視新聞主播。

蘇伏邊往房裡走,邊問:「我看見小樓的燈亮著,是誰在那?」

在秦家,只要說小樓,便知是哪處了。

下人恭敬地回:「是六少回來了。」

蘇伏腳步頓住,回頭:「一個人?」

蘇伏三十上下的年紀,看起來十分年輕,模樣生得極其立體,眼窩深邃,有些像混血,美而不華,瞳孔是淡淡的茶色,眼角拉長,帶了幾分野性。

下人態度很恭敬,不敢抬頭,低著頭回話:「還帶了一位小姐回來。」

蘇伏擰眉思索了會兒:「你先出去吧。」

「是。」

她起身開了窗,正好對著小樓的方向,凝著眸子瞧了瞧,似笑非笑地喃道:「八年了,終於回來了。」

夜色昏沉,月隱雲層。

離開小樓,時瑾帶姜九笙回了西宅,二樓最靠裡的房間。黑灰白的裝修,很簡單。

姜九笙環顧了一圈:「這是你以前的房間?」

「嗯。」時瑾關上門,牽著她進去。

房間很大,擺設卻特別少,兩個櫃子,一個擺放了各種槍支模型的架子,一把書桌,沒有任何多餘的物件。

姜九笙站在書桌前,拿起了桌上唯一的相框,問時瑾:「這是你多大的時候?」

顯然,他很不愛留影,整個房間就只有一張照片,白色相框,略微老舊的照片,照片裡的少年面無表情,一雙眼瞳,像陽光下琉璃珠折射出來的光。

唇紅齒白,翩翩少年。

時瑾說:「十四歲。」

原來十四歲的時瑾就已經長成小美人了。

姜九笙把相框抱著手裡:「我可以把這張照片帶回家嗎?」

時瑾頷首,整夜蹙著的眉頭終於鬆開了:「當然可以,我的東西你都有權處理。」

她笑了笑,把照片舉給他看:「為什麼戴著學士帽?」

時瑾拉著她的手,坐在牀邊:「那是大學畢業的時候拍的。」

姜九笙:「……」

十四歲就大學畢業,厲害了,她的時醫生!

時瑾看她驚愕的表情,嘴角揚起,徐徐同她講起:「我十八歲就讀完了工商博士,後來才轉了醫科,讀了三年,開始主刀。」

一般普通人,從唸書到主刀,估計得十多年。

她家時醫生應該是天才。

她端著神情瞧他,有幾分調侃的意味:「你這麼聰明,為什麼還要去我家補習?」

時瑾反問:「你說呢?」

姜九笙笑而不語。

她猜到了,少時的時瑾去她家之前,一定見過她。

他把她抱進懷裡,低聲地說:「笙笙,我喜歡你,是一見鍾情。」然後,徐徐圖之,蓄意而謀。

她轉身,摟著時瑾的脖子,在他懷裡蹭,心裡酸酸脹脹的,有些心疼他,她受過的磨難與跌宕,他一定也受了。

抱了會兒,時瑾才去給她放水洗澡,早過了十點,她卻一點都不犯困,頭隱隱作痛,思緒有些亂,卻又縷不清。

他牽她去浴室。

「時瑾。」

「嗯?」

她說:「我沒有衣服。」

時瑾淺淺地笑:「我已經讓人去準備了,沒那麼快,先穿我的,嗯?」

她點頭,說行。

夜深,宅院深深,很靜謐,已到嚴冬季節,子午夜時,最是陰寒。

姜九笙輾轉了許久,迷迷糊糊睡去,做了一個夢。夢裡,有穿著校服的女孩,還有漂亮的少年。

下了很大的雨,校園的鐵柵欄外,有一顆參天大樹,枝繁葉茂,遮了大片的蔭,樹下,有許多躲雨的學生,男男女女都穿著校服,十六七歲的少年人,說說笑笑,偶爾打來的雨滴,濕了他們的眼,水汽朦朧的。

唯獨女孩落了單,低著頭,在看自己踩了泥土的帆布鞋。

遠處門口跑來一群躲雨的學生,推推搡搡,把女孩推出了樹下,她剛要取下書包來擋雨,看見近在咫尺的一把黑色雨傘,傘很大,傘的主人稍稍傾斜的角度,遮住了臉,白衣黑褲,生得高,握著傘的手異常得好看,骨節修長,白皙如玉。

這樣漂亮的手,世間難尋。

女孩笑了,喊道:「時瑾。」

黑色的傘抬起,少年目光專注,瞳孔是潑墨的純黑色,他舉高傘,傾斜向她,問她:「冷嗎?」

她點頭。

他把傘往她面前遞,她便接過傘了,他把外套脫下,給她披上,然後又把傘接回去,似乎想拉她,又顧忌什麼,便扯著她的短袖,把她拉進傘中間。

女孩隨少年一同離開了,黑色的傘傾向女孩,少年肩頭被雨水打濕。

她抱著書包,抬頭問他:「你怎麼來了?」

「來接你。」他把她的書包接過去,提在手上。

走到紅綠燈路口,轉了方向,人行道的兩端,積了水,女孩沒多想,穿著白色帆布鞋直接踩上去。

少年拉住了她:「我背你。」

她猶豫。

他便解釋:「我的鞋已經髒了。」

她說好。

他嘴角莞爾,把傘遞給她,蹲在了她面前。

女孩便抱著傘,趴到了少年背上,他背著她,踩過渾濁的積水,白色球鞋髒了,他只是蹙了蹙眉,似乎不適,可唇角,卻似有笑意,勾起若有若無的弧度。

「時瑾,我重嗎?」背上的人兒突然問。

少年搖頭:「不重,很輕。」

她像是歎了一聲:「小時候我爸爸也是這麼背我的。」語氣悵然若失,「不過,他再婚之後我就很少見到他了,也不像小時候那麼親了。」

他沉默了會兒。

「笙笙。」

「嗯?」

少年腳步忽然放慢了些許,語氣平常:「明天晚上我們去看電影吧。」細看,他眉宇輕蹙,眼裡有不安與不確定的浮影,亂糟糟的。

女孩聞言,問少年:「為什麼突然要看電影?」

他說:「我有話跟你說。」要告白。

她點頭:「好。」

「黃昏後,我在你家樓下的香樟樹下等你。」

「好。」

少年淺淺笑了,背上的女孩抱著一把很大的黑傘,也在笑。

畫面定格,驟然轉到了一塊綠色的草坪上,不遠處,有個玻璃花房,正爬滿了綠蘿,四周擺放了花架,各色的花兒開得艷麗。

女孩與婦人頓足在草坪上。

「媽媽,為什麼突然來找爸爸?」

婦人生得溫婉,說話時聲音輕軟,像江南水鄉里溫柔的小鎮姑娘:「媽媽有些事要跟你爸爸說。」

女孩猶豫了會兒:「是不是和我有關?」不待回答,她有些惴惴不安地說,「從醫院回來之後,你就去見了很多以前不聯繫的人,是不是我——」

婦人打斷了:「別亂想,沒什麼事。」沒有繼續那個話題,她輕聲細語地囑咐女孩,「你在這等媽媽,我和你爸爸談完了就來找你。」

女孩點頭,問:「黃昏之前我們能回家嗎?」

時瑾還在等她。

他們約好了的,要去看電影。

婦人點頭,說很快回來,然後便往花房去了。

女孩等得百無聊賴,踢著草坪上遠處飄來的葉子。

「姜九笙。」

她回頭,看見了朝她走來的人,與她一般高,穿著很漂亮的裙子,頭髮盤起來,戴了一頂紫色水晶的皇冠,手裡拿著相機,似乎在拍什麼。

「今天我生日,要來玩嗎?」

女孩搖頭:「不了。」又禮貌地說了聲,「謝謝。」

對方沒說什麼,拿著相機走開了,身後,女孩又說了句:「詩好,生日快樂。」

前面的少女回了頭,皇冠上的紫色水晶折射出來耀眼的光,她提著裙擺,頷首說:「謝謝。」

溫家的小公主今日十七歲生日,在別墅宴請了很多賓客。

待人走遠,女孩繼續在草坪上等母親,遠處傳來緩緩的音樂聲,奏著歡快的生日歌。

不消一會兒,小男孩從身後跑來,邊跑邊喊著『姐姐』,七八歲的孩子,穿著漂亮的小西裝,領口打了黑色的領結,像個小小英倫紳士。

女孩笑了笑:「小金魚。」

「你好久沒來看我了。」小男孩似乎和她很親,拉著她的袖子撒嬌,「陪我玩好不好?」

女孩蹲下,耐心極好:「有人在等姐姐,姐姐只能陪你玩一會兒。」

「好。」

他們拉了一只綠色蝴蝶的風箏,飛幾次沒有飛起來,卻掛在了一顆兩人高的樹上,小男孩爬上樹去撿風箏,卻與風箏一同摔了下來。

小男孩顫顫巍巍,說花房裡有血。

女孩回頭,看不遠處花房,有血滲出來,瞳孔裡的紅色幻影越來越大,全是觸目驚心的紅,她想跑過去,想叫,卻動不了,也發不出聲音。

「笙笙。」

「笙笙。」

耳邊有人在輕喊,一聲一聲,急促卻溫柔。

「笙笙。」

「笙笙。」

姜九笙募地睜開眼,柔和的燈光忽然撞進眼裡,近在咫尺的,還有時瑾的臉,焦急不安地皺著眉頭。

他伸手,拂她的臉:「怎麼哭了。」

姜九笙摸摸臉上,全是淚痕,她若怔若忡,沒有緩過神來。

時瑾拿開她的手,親了親她臉上的淚痕:「夢見了什麼?」

她搖頭,眼神有些空:「睜開眼就想不起來了,」她抬頭看他,眼睛還紅紅的,不像平時淡然灑脫的模樣,眼裡染了稍許憂鬱,「只記得有你,還有我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