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李歸玉承不承認,這張臉,始終是對他產生了影響,哪怕他甚至不知道這是誰。
可如此深情厚誼,他們到底是怎麽走到這一步的?
謝恆垂眸看著她的面容。
她的膚色白得超乎常人,不僅白皙,皮膚還很薄,吹彈可破,五官精致,無一不是天工雕琢。
她靜靜躺著,看上去宛若一尊瓷器,美得驚心動魄,讓人心生愛憐。
可和她面容截然不同的,是她手上的傷痕和厚繭。
她用的是刀,和用劍不同,用刀之人都是厚繭,她習武不久,但十分努力,每日都在練功,不曾懈怠一日,故而手上的繭子好似學武幾年之人。
他忍不住摩挲過她帶了繭子指尖,看著她一身重塑的筋骨,想起她塑骨時,坐在他懷裡因為疼痛哭得不成樣子的模樣,不由得想問。
她到底怎麽做到的?又為何如此?
怎麽從一個未學武、長於閨閣指尖的姑娘走到這裡?
怎麽從一位懸壺濟世的大夫手提屠刀?
為什麽不肯信他好好去嶺南,非要來搏這一條生死路?
他想起他還是秦玨時,看她殺完人連肉都吃不下;
再想起前陣子他逼她刑訊時,她握著鋼針不忍下手。
她明明不是這條路上的人,為何還來?
她來這一路,想明白後,其實並不難推測。
他當初在監察司拒絕了她告狀,於是她決定自力更生,因為某種原因,她和張九然換了身份,張九然甚至把內力全部給了她,她一路跌跌撞撞來到監察司,或許是為了偽裝張九然的身份、又或者是有什麽把柄在風雨閣手中,所以被迫聽命於風雨閣。
但她並不想真正取他性命,所以又挾持太子回來救他。
她這一路,除了自己,沒有任何人。
唯一一個可以相信的,或許就是他眼中那個罪大惡極的張九然。
所以她身上矛盾重重,她沒有騙他,她只是,不想讓人知道,她是洛婉清。
她一個流放犯,頂替死囚,冒名進入監察司,如果他不認識她,或者沒有同她東都相伴一路,他若得知……
大約也是撥亂反正,將她送回嶺南。
可她冒死來監察司,不就是想自己親自復仇,不回嶺南嗎?
所以她隱瞞身份,又有什麽錯?
她沒有什麽對不起他,甚至在知道監察司放棄她後,她還是選擇維護監察司。
是他一次一次放棄她。
在揚州時,他放棄她,讓她去嶺南。
在今夜,他放棄她,等待她被圍攻、死於李歸玉兵刃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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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他那一句““三姓家臣尚有人敢用,一條狗而已,我有何不敢?”
那一句“她性格溫和軟弱,心地純良,寧願去嶺南流放熬到死,也不會到監察司殺人。她是一個大夫,你算什麽東西?”
謝恆忍不住心弦一顫。
他怎能如此刻薄於她?
他怎能在她明明經歷這一切後,說出如此誅心之言?
他是謝恆,她自然不怨。
她一貫理智清醒,愛憎分明。謝恆有謝恆的立場,她無所謂謝恆。
可崔觀瀾呢?
想到她昏迷前,她最後托付的是崔觀瀾,他又有幾分隱秘的慶幸,又愧疚難堪。
他清楚知道,若她知道他是崔觀瀾,她或許不會憎怨,但是,她會傷心。
她永遠不可能像過去一樣對崔觀瀾,崔觀瀾,也永遠會失去那個帶著洛婉清影子的柳惜娘。
想到這個可能性,他輕歎出聲,靠在船上,閉上眼睛。
他突然發現,自己根本沒有勇氣,也不舍得,承認他崔觀瀾。
他不知道該怎麽辦,只能靠在船上,感覺船身搖搖晃晃靠岸。
洛婉清被謝恆的內力護著心脈,又吃了各種保命的藥,整個人彷彿是被浸在溫水,暖洋洋的,意識有些模糊。
她隱約記得自己要做什麽,要趕緊醒過來,卻又不記得到底是什麽,只能一遍又一遍,反覆低喚著她意識裡唯一殘留的記憶。
“崔觀瀾……我要見崔觀瀾……”
她不斷念叨著這個名字,感覺自己一路被人抱著,不停變化著地方,最後那些人似乎給她灌了麻沸散,然後她就徹底失去了意識。
等她有意識,她立刻猛地睜眼起身,還沒動作,就被人一把按住:“等等!”
熟悉的音色傳來,洛婉清喘息著抬眸。
就面前青年帶著鎏金面具,穿著一身白衣,唇邊似笑非笑,正用一手按在她肩上,一手拿著藥碗。
洛婉清愣愣看著他,對方溫和一笑:“許久未見,不識得我了?”
“崔……崔恆?”
洛婉清沙啞出聲,崔恆見她穩定下來,垂下眼眸,遮著眼裡的情緒,笑著給她吹藥,溫和道:“我還沒入東都就聽司主叫人來通知,說你可是喚了我一夜,害得我呀,是馬不停蹄,衣服都沒換就趕過來了。”
洛婉清沒說話,她看了看天色,隨後立刻詢問:“幾時了?”
“寅時過半。”崔恆試了試藥的溫度,喂到她唇邊,“先喝藥。”
寅時過半……
來得及,還來得及!
洛婉清反應過來,一把推開他就要下牀,崔恆早已預料她的反應,趕忙放了藥碗,扶住她道:“你剛受過重傷,有什麽事是現在非做不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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