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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佈時間: 2024-04-10 06:09: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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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扶穩了寧疏,倏爾笑了起來:“我記憶力應該不錯,你是那日登台出了洋相的李千金。”

“牆頭馬上遙相望,一見知君即斷腸”的李千金。

隔著濃墨重彩的面妝行頭,他竟能一眼將她認出。

寧疏臊紅了臉:“對,對不起。”

他清淺一笑,竟然笑出了風光霽月的神采。

“對什麽不起?”

“先生您包場看戲,我沒有唱好,讓您錯付了茶錢。”

他說:“凡事總有第一次,以後慢慢練習,總會好的。”

寧疏終於抬起頭來,看向他:“謝謝先生。”

“你叫什麽名字?”

“寧疏,安寧的寧,疏影橫斜的疏。”她臉色越發紅潤,鼓起勇氣,問他:“先生您呢?”

“我姓陸,名錚,字南生。”

“噢,南生哥,你好。”

☆、終章

與陸少爺相遇之後的當天晚上,寧疏在梨園外的馬路上, 給一位行將餓死的盲眼老嫗買了一塊血米糕。

她喃喃地重複著這幾個字, 而寧疏卻隻當她是胡言亂語, 並不曾例會。

再後來,陸家那少爺不顧全家人反對,娶了梨園戲子, 淪為全城笑柄。然而夫妻伉儷情深,出雙入對一刻也不曾分離, 笑柄漸漸傳為佳話。

所有人都道陸家少爺愛妻情深,梨園戲子飛上枝頭變鳳凰, 下半輩子榮華富貴享之不盡,只有寧疏知道,白天溫潤如玉風度翩翩的有志青年陸家少爺, 和晚上萬盡百般花樣,折磨她求死不能的南生, 根本就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

寧疏谘詢過很多西洋醫生, 得知了丈夫這樣的情況, 也許就是精神分裂症, 他的身體裡住著另外一個人, 一個與平時的他完全不同的人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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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西洋醫生沒有行之有效的辦法治療陸少爺的病,加之白天的陸錚少爺願意配合醫生,可是晚上的南生,將寧疏欺負在身下的時候,卻一遍一遍質問她, 究竟愛誰。

她愛的人究竟是誰,當初梨園初遇,一曲《牆頭馬上》,她對他一見傾心,她愛的人是陸錚,教會她念書認字,教會她英文,給她念胡適之的白話新詩,他們一起在劇院排練易卜生的話劇《娜拉》…陸錚告訴她,即便是女孩子,也須得獨立自強,學習西洋的文化和思想,切不可做那《牆頭馬上》的李千金,隨波逐流,依附於封建父權和夫權…

他帶她進入了一個前所未見的新世界,在那個世界裡,她不再是卑下的梨園戲子下九流,而他也不再是陸家高高在上的少爺,他們的身份地位人格尊嚴都是平等的。

而這個人,也絕對不是每晚欺負她的南生,滿身鴉片膏子味,熏得她喘不過氣來,逼著她要服從她,絕對不可以違抗他的意志的南生。

南生就像大清國將亡未亡的陳腐僵屍,肉身未死,心已經死了。

而陸錚的腳步已經邁入了新世界。

如此幾年反覆糾纏,寧疏身心俱疲,終於決定逃離南生的魔爪,投奔她在外征戰的弟弟。白日裡陸錚為她準備了包裹行囊,告訴她,等他數年,他已經聯系了不列顛最好的醫生,病愈之後,便回來尋她。

然而當晚寧疏還未出城外,便被家仆追上,陸家夫人連夜奔逃,傳出去豈非大恥。

寧疏被南生囚禁在陸家陰暗的地下室裡,受盡了折磨,她來不及等到第二天的日出升起,便咽了氣,帶著腹中兩月的孩子,離開了人世。

在她氣絕身亡的那一瞬間,陸錚轉醒,見到的卻是一具冰冰涼的屍體,他痛不欲生,精神失常。

三個月後,已經師座的軍閥頭子葉英俊率兵佔領江城,第一個要殺的,就是陸家那個早已經瘋魔的大少爺。

一段作古的歷史,回望滿眼煙塵。

大夢一場,一夢三年,人間已經換了天。

薄扶林道,寧疏穿著學士服從校園裡走出來,有朋友邀約,今晚去彌敦道的酒吧慶祝畢業,她婉言謝絕了。不遠處,一身西裝筆挺的傅南生站在車前,遙遙望見,他和煦微笑,勾勒一抹淺淡酒窩。

有個紅衣服的小姑娘迫不及待跳下車,朝她跑過來,撲上她的身體,喊道:“媽咪!”

寧疏抱起她:“小圓子,你怎麽來了?”

小丫頭聲音糯糯的:“我和哥哥求傅叔叔帶我們過來看媽咪的畢業典禮,可是路上塞車,現在畢業典禮都已經結束了,好可惜看不到。”

車窗裡,有個眉清目秀的小男孩探出頭來,他皮膚很白,不像圓子,臉蛋掛著兩坨鵝蛋紅。

傅南生拿出手機,對他們說道:“我給你們拍個照,留念。”

“好啊。”

寧疏抱著小圓子,手裡還牽著團子,站在大學門口,笑容燦爛。

“哢嚓”一聲,容顏定格。

那天晚上,傅南生與寧疏坐在太平山頂的旋轉咖啡店,俯瞰著整座香港城的燈火。

“時間過得真快,不知不覺已經長大了。”

“都已經是兩個孩子的母親,現在才長大麽。”

寧疏看向正在邊上的童趣屋玩耍的兄妹倆:“要說為母,我可是從十二歲開始,就已經把自己當成兩個小家夥的母親了。”

“今天晚上,興許是我們最後一次坐在這裡喝咖啡。”

說話間,傅南生從遞給寧疏三張機票。

寧疏微微一怔,不明所以地看著他。

“回去看看你的親人吧。”

她顫抖的手接過那三張機票,上面寫著她,還有兩個孩子的名字。

“傅南生…”她難以置信:“你肯放我…”

“說什麽放不放,好像我囚禁你和孩子似的,這三年,難道不是你自願留在我身邊。”傅南生謙遜微笑:“機票是明天的,晚上你回去收拾收拾,明早我讓司機送你,我就不送了。”

“南生哥…”

“當然,你還有另外的選擇。”傅南生眉眼溫柔:“如果明天早上我醒過來,依舊能看見你陪在我身邊,我們就去民政署登記結婚,我會把你的孩子,當成是我親生的孩子,我們一起扶養他們長大成人,即便是老得走不動路了,我依舊要牽著你的手,帶你去維多利亞港看夕陽…”

一封不具名的郵件,輾轉傳到了陸錚的郵箱裡,他看著照片上容顏清秀的女人,還有兩個孩子,微微蹙了蹙眉。

這個女人,他時常在夢中遇見,有時候她穿著梨園花旦的戲服,唱著一支“出繡房再穿過荼靡架底,繞池塘踏曲徑芳草萋萋,到花園探外界恍若隔世,霍然見心晴朗杏眼迷離”的《牆頭馬上》。

而有的時候,她拿著符紙對他說:“陸錚我給你念個止疼咒,這樣你就不疼了。”

還有好多好多的碎片和畫面,很難拚湊得完整。

也許,這些都是前世的記憶吧。

他不再多想,陸氏企業的遊樂場經過一段時間的整修之後,今晚重新開業迎客,他已經換上了規整的西服,鏡子裡的男人,英俊筆挺,可是容顏卻顯得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