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琢頷首,瞥眼她身上的鬥篷,道:“河上濕氣重,表妹還是早點進去吧,仔細著涼。”
虞寧初點點頭,乖乖地轉身走了。
走出幾步,她猶豫了下,還是回頭,再次向不遠處的身影道謝。
無論沈琢那些話出自真心還是客氣,在這樣的夜裡,虞寧初都從中汲取到了溫暖。
沈琢只是笑了笑。
虞寧初悄悄地回了內間。
透過氣了,心情也開朗了幾分,在船身熟悉規律的晃蕩中,虞寧初很快就睡著了。
八月十四,官員們開始了持續三日的中秋假。
前兩日沈三爺接到妻子的消息,說他們十四一早抵達通州碼頭,所以這早天不亮沈三爺就起來了,城門剛開,他已經帶著隨從趕著馬車浩浩蕩蕩地朝通州去了。女兒本也想跟著來的,只是敗給了溫暖的被窩。
沈家的車隊抵達碼頭時,已經是日上三竿。
沈三爺很擔心自己來遲了,站在碼頭四處張望,再派小廝去打聽,確定今早還沒有揚州過來的商船,他才放了心,只管朝河面眺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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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那個就是你舅舅。”
商船還在排隊等著停泊,三夫人悠哉地坐在窗邊,看見丈夫探頭探腦的傻樣子,她笑著指給外甥女看。
虞寧初眼裡的舅舅,看起來比父親還要年輕幾歲,穿一身石青色的長袍,面容俊逸,留著一縷短須,如果不是面帶一絲焦急,竟然一副仙風道骨的好相貌。
再看舅母,嘴裡嫌棄舅舅不夠穩重,其實眼中全是思念眷戀。
虞寧初想到了母親。母親與舅舅是一母同胞的兄妹,母親那般美豔,舅舅當然也不會遜色。嫡庶有別,舅舅以庶子的身份被老尚書看中挑了做女婿,除了一身好才華,肯定也吃了這張臉的好處。
“舅舅真好看。”虞寧初悄悄對舅母道。
三夫人不以為然:“是嗎,許是我看慣了,瞧著也就普普通通。”
剛說完,娘倆互視一眼,都笑了起來。
船停了,虞寧初扶著舅母走出船艙。
沈三爺認出兒子侄子後,便巴巴地盯著另一間船艙,等妻子出來,沈三爺的目光立即落到了旁邊的小姑娘身上。
虞寧初靦腆地朝舅舅笑了。
十四五歲的姑娘,半是青澀半是明豔,如一朵含苞待放的花骨朵,一出現就吸引了附近商旅的視線。
旁人是驚豔,沈三爺卻在外甥女身上,看到了十幾年前的妹妹。
他唯一的親妹妹,一起長大的妹妹,自從十六歲匆匆出嫁,兄妹倆就再也沒見過。還有書信來往時,他明知妹妹心有所屬,仍屢次嘮叨要她收心好好與虞尚過日子,妹妹氣得不再寫信給他,過了兩三年揚州再來信,卻是虞尚所書,告訴他妹妹去了。
才二十五歲,就那麽沒了,一個人淒涼地客死他鄉。
連句話都沒來得及跟外甥女說,沈三爺猛地轉身,大步走開了,只有後面等著搬運行李的沈家奴仆,才看見三爺清俊的臉上淚如雨下。
虞寧初詫異地看著舅舅的背影。
三夫人太了解丈夫,外甥女來信那晚,丈夫幾乎整晚沒睡,她聽到好幾次壓抑的抽聲。
“他是想你娘了,咱們先上去吧。”
三夫人輕聲道。
虞寧初再看舅舅,果然瞥見舅舅飛快抬手擦淚的動作。
主子們先上岸。
沈三爺需要時間,發現妻子外甥女走近了,他就繼續往前走,走走停停的,一直走到沈家馬車停放的地方,沈三爺才收拾好情緒,對著天空使勁眨眨眼睛,微笑地轉過身來。
第一眼看見的,仍是外甥女。
沈三爺:……
他一把跨上馬車,先進去了。
沈逸看傻了,這還是他熟悉的那個嚴父嗎?
沈琢神情如常,只當沒看見三叔的失態。
三夫人無奈道:“你們兩個騎馬吧,我們去車裡說話。”
沈逸點頭,先後扶了母親表妹上去,再與沈琢騎馬隨行。
車內,沈三爺一看到外甥女上車,便將虞寧初拉到懷裡抱住,也只有如此,才能保留他身為舅舅的一絲體面。
三夫人瞪了他一眼,再體貼地將帕子塞給他。
沈三爺就一邊擦眼淚一邊對懷裡的外甥女道:“阿蕪,都是舅舅不好,沒有早點接你們回來。”
早知道妹妹的心結那麽重,他寧可讓妹妹和離歸家,也不想妹妹紅顏早逝。
虞寧初聽出了舅舅的意思,漸漸哽咽。
舅甥倆一個想妹妹,一個想娘,擁著哭了很久很久。
三夫人怕丈夫哭腫眼睛,想方設法地開解,總算把沈三爺的眼淚勸住了。
三夫人讓虞寧初坐在夫妻倆中間,細心地幫她整理被丈夫弄亂的頭髮。
沈三爺換到側座上坐著,目不轉睛地端詳外甥女。
虞寧初可不敢與愛哭的舅舅對視了,安靜地垂著睫毛。
沈三爺深深地歎了口氣:“阿蕪長得像你娘,但比你娘更好看,性子也嫻靜,你娘只有生氣或對鏡自賞的時候,才會這麽安靜。”
虞寧初對母親的記憶完全不同,她眼中的母親,最喜歡發呆。
“好了,過去的事都過去了,別再提了,不然又要被你勾出眼淚。”三夫人瞪著提醒丈夫。
沈三爺連連點頭,努力轉移話題:“京城天涼,阿蕪可還習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