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長陵腳下青石板路漫漫幻化成白骨,它們鋪就在傅長陵腳底,謝慎靜靜注視著他:“你們踩著他人的血肉,他人的屍骨,然後一步一步走向你們的登天路。”
“你們自稱仙人,自稱正道,可你們做的事,又哪裡算得上仙人所為?!當是正道所行?!”
傅長陵聽著謝慎的話,他神情平靜,面對這一場慘烈的過往,有那麽一瞬間,傅長陵覺得,自己彷彿是回到了上一世,他還是華陽真君。
他聽著眾生苦難,端坐雲巔。
雲澤最後並不是亡於業獄,業獄之門早在秦衍死的時候就被關閉,後來也並沒有任何魔修出現,雲澤最後,是經歷十年靈氣衰竭,最後走向的末世。
他一直以為雲澤靈氣衰竭,源於業獄,是業獄做了什麽,導致雲澤最後的傾覆。可如今卻才知道,雲澤的結局,早在這麽久遠以前,就開始書寫。
他面對謝慎的質問,沉默無聲。
這是仙界的罪孽,他無可辯駁。
謝慎見傅長陵沒有說話,他情緒慢慢平複下去,他轉過身去,提步往前。
雨聲淅淅瀝瀝,他聲音喑啞:“我問過那些仙人,他們修道,不是為了百姓,不是為了蒼生,是為了什麽?那些仙人告訴我,他們修道,是為了求他們自己的力量飛升,這世間弱肉強食,我們不曾憐憫螻蟻,他們也不會憐憫我們。”
“於是我知道啊,我們樂國沒有出路,我們完了。”
“他們的陣法一日日運轉,我的子民成為靈脈的養料,被投入煉化池的人,不僅血肉不存,魂魄也會被煉化為靈石,成為修士的消耗品。一顆靈石用盡,那一個人就從這世間徹底消失。”
“我一直在想怎麽辦,終於有一日,有一個人,她救了我們。”
傅長陵和謝慎一起到了祭壇門口,謝慎沒有開門,他站在門口,看著大門,平靜道:“她為了不讓修士肆意屠殺我們,將我們全部催化為厲鬼,又怕我們作亂,便與我們簽訂了血契,用畢生修為開辟了萬骨崖,然後她死了。”
“她雖然死了,可事情並沒有結束。靈氣枯竭一事並沒有停止,等萬骨崖靈氣徹底枯竭,我們也會化為灰燼。所以我得想一個辦法,讓我出去。這個辦法最好的,就是有一個人,能打開萬骨崖的封印。萬骨崖封印解開的地方在外面,而且因為它是血契封印,需要我的血親來破解,所以玉清是我的希望,是我們樂國舉國的希望。”
“所以第二個辦法呢?”
傅長陵開口,看著前面古老的大門。
他突然有些不敢打開這道大門,也不敢知道後面的事。可他得問,得知道。
謝慎沉默了片刻,他終於慢慢出聲:“我們是厲鬼,不能入輪回,如果有一個人能夠渡化我們,我們就可以進入輪回。”
“渡化?”傅長陵雙唇發顫,“如何渡化?”
“你可聽過佛主以血肉飼鷹?”
謝慎扭頭看他,傅長陵顫抖著回頭,震驚看著謝慎。謝慎帶了幾分憐憫:“最簡單的辦法,就是以仙人血肉喂養這些冤魂,每一只冤魂食得他血肉那一刹,他就會將對方記憶中最怨最恨的事經歷一遍。”
“他需要用靈力不斷催生他的血肉,一旦他靈力不支,他便會死在這裡。”
“如果沒死呢?”
傅長陵沙啞開問,謝慎轉頭看向大門:“我不知道。”
“人都有愛恨憎怨,他要以一人之力承擔十萬人之恨,他會變成什麽樣,我不知道。”
他不知道。
傅長陵卻是知道的。
當年他取了往生花,他是送去給他的。
傅長陵記得那個雨夜,他在庭院裡確切是感覺到有人來了。可那一晚,或許他才從萬骨崖回來,他滿身血肉無存,道心有損。
他或許甚至還滿身鬼氣環繞,這樣的他,不敢見任何人。
於是他只是把一朵往生花放在傅長陵的窗口,而後在雨夜裡蹣跚而去。
當年他取往生花,年僅不過十八。
他還是少年郎,還未見過這世間真正的模樣,便要去直面十萬人之恨。
那恨來源於他的師門,生他養他的地方。這個地方訓誡他“祛邪扶道、守心如一”,卻轉頭聯手仙界之人,屠殺十萬無辜百姓。
他一遍一遍經歷過那些人的痛苦,三個月,萬骨崖下近一百年,當他從萬骨崖出去的時候,他又哪裡是當年風雪之中的晏明?
“這是他自願的?”
傅長陵聲音乾澀。
謝慎搖頭:“誰都逼不了他。”
“他要什麽?”
“沒有什麽。”謝慎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道,“他只是同我說,若他不幸隕落,座下得往生花開,讓我給你帶過去。說讓你回來,將業獄氣脈封印。”
傅長陵覺得胸口悶了一口巨石,在那一刻巨石猛地下墜,將他的心砸得鮮血淋漓。
他終於知道往生花怎麽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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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終於知道,為什麽他在萬骨崖下八年,都沒有見過這朵往生花。
他還終於知道,為什麽秦衍從進入萬骨崖,就一直不急著找往生花、不急著封印,只一心一意想要將謝玉清救出去。
他從一開始就知道往生花需要渡化這十萬冤魂!
那當年呢?當年他進萬骨崖的時候,他知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