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外篇第六清風明月共歸途

發佈時間: 2024-05-03 09:5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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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兒離了家,貓爺跟著走了,屋里屋外空空落落的,一畦菜地稀稀疏疏長著新發的綠苗兒,幾隻小母雞領著雞崽子搖搖擺擺到處嘰嘰喳喳。然而戚隱依舊忙碌得很,因著扶嵐硬要與他對刀,還要他不用靈力,從山腳跑到山腰再跑下去。到了這般天下無敵的地步,還要和新入門的弟子一般鍛煉,就算是從前在鳳還的時候,也從未這麼跑過。

戚隱累得氣喘吁籲,癱在地上軟成一灘泥。轉眼看扶嵐,這廝耐力極好,跑上跑下三圈都不帶喘。戚隱問道:“哥,是不是么兒和貓爺走了,你不用成日做菜燒飯了,閒著沒事兒乾?”畢竟那兩個傢伙著實是兩個飯桶,甭看么兒瘦瘦弱弱一個小女娃娃,即使黑貓每日從她飯碗裡扒走半兩肉,她吃得仍是比戚隱多。

“不是的,”扶嵐蹲在戚隱身邊,“你要鍛煉好,晚上才能堅持久一點。”

“……”戚隱几乎吐血,敢情這傢伙是嫌他受不住。戚隱鬱悶地瞧他,這廝平日呆不拉唧,關鍵時候也有股機靈勁兒,只是這機靈總也用不對地方。

戚隱實在走不動了,扶嵐把他背起來,慢慢爬山階。椿日頭,蝦子紅的小花兒開滿山坡,斜陽懶懶一照,整片山都燒將起來。戚隱扒在扶嵐肩頭,用手指頭一下一下捋他的髮絲兒,“今晚你讓我在上頭吧。你試試在下面一回,告訴你,可舒服了,一定比在上頭舒服。”

扶嵐沒搭理他,晚照映著他安安靜靜的臉頰,他好像沒在聽。

戚隱又道:“要不我就在裡面放十息的時間,我不動,就擱在那兒。”

扶嵐還是不理他,戚隱不氣餒,繼續哄他,“那要不然我就在外頭蹭一蹭,不進去。”扶嵐一聲不吭,戚隱捏他白皙的臉蛋子,“哥,你別假裝聽不見!”

他終於扭過頭來,蹭了蹭戚隱的臉頰,道:“弟弟乖,不要鬧。”

這小子固執得緊,腦袋一根筋,怎麼哄也沒轍兒。戚隱長嘆了一聲,問:“哥,你為什麼偏要在上面?”

“因為阿芙說你是我的童養媳。”扶嵐的表情很認真,“你是我的新娘。”

“咱娘說的話又不是金科玉律,凡事總得變通吧。況且咱倆走出去,怎麼看也是我比較像郎君。”戚隱搖頭,“除非你給我掰扯掰扯,為何偏偏是我在下頭?”

扶嵐低眸想了想,“小隱屁股翹,適合在下面。”

“……”戚隱扶額,“這個不算,換一個。”

“你很短。”扶嵐說,“而且小。”

“……”戚隱吐血三升。

“還要說嗎?”扶嵐問。

“不用了。”戚隱木著臉,摀住他的嘴。

日頭落下山的時候回到家院,扶嵐剛把戚隱放下來,乾坤囊裡的琉璃鏡就亮了。戚隱掏了掏扶嵐的乾坤囊,把琉璃鏡拿出來。一開鏡,便見鏡裡么兒一張大臉。戚隱“嘖”了一聲,把鏡子放遠,沒好氣地道:“七八天沒個信兒,今天怎麼想起你老子我來了?”

“老漢兒!”孟沉淵眼淚汪汪,“娃兒莫得錢,啷個辦嘛?”

“這才幾天,給你的盤纏全沒了?”戚隱怒道。

孟沉淵拎起沉甸甸的黑貓,“貓爺三餐頓頓要吃紅燒肉,莫得紅燒肉它不依。”

黑貓打了個嗝。

“沒錢,”戚隱咬牙切齒,“要不你們兩個回來,回家和我們一起吃糠咽菜。”

孟沉淵苦著臉,低頭搬出一個炭爐,一面燒紙一面哭道:“爺爺奶奶,莫得銀錢買吃買喝,我和貓爺很快就要下去找你們團圓了!”說完,一人一貓抱在一起痛哭流涕。

他奶奶的,戚隱想他是做了什麼孽,養了這麼一個討債的孽障!沒辦法,還能真讓她和貓爺餓死街頭不成?戚隱和扶嵐回家翻箱倒櫃,湊出來不過一吊銅板。扶嵐不吃不喝,他不讓扶嵐操勞,大多時候也辟穀,南疆妖市也都是以物易物,不像人間有流通的貨幣。

扶嵐捧起一窩毛茸茸的小雞崽,道:“我們把它們賣了吧。”

戚隱仰著脖兒長嘆一聲,把雞鴨都揣進籠,再去台地茶圃收茶葉,連夜炒好,一人背滿一筐,一同御劍前往鎖陽關。

一大清早,兩人就擺上了攤。戚隱戴上兜帽,遮住頭髮和眼睛,同扶嵐一起高聲叫賣。扶嵐長得俊,圍上來的全是大娘大媽,一面挑揀茶葉,一面還要問東問西。扶嵐實誠,她們問什麼他就答什麼,戚隱煩得很,攬著扶嵐催她們:“要買趕緊買,哥兒有家有室,閨女兒都能說會道了,不勞諸位費心。”

整整擺了三天攤,終於把雞鴨茶葉都賣光,去驛站把銀錢封入乾坤囊,施了個封印咒,托驛使送到么兒歇腳的滄州府。戚隱鬆了一口氣,打開琉璃鏡,罵道:“別再問我們要錢了,再要你老子兩個就要上街胸口碎大石了!”

“我曉得!還是我老漢兒疼我!”孟沉淵撅起嘴親鏡子。

“在外面沒闖禍吧?”戚隱不放心,絮絮叨叨地叮囑她,“我和你嵐爹仇家多,千萬別逞威風,說你是我們的崽。貓爺,你在邊上多看著她點兒,別讓她和別人打架。”

黑貓道:“老夫心裡有數,你倆放心。在窩裡等著吧,娃兒遊歷一番他日歸來,必定大有不同!”

“行,好好玩兒,莫闖禍!”戚隱關了鏡。

扶嵐摸摸他的狗頭,“小隱是個好爹爹。”

戚隱苦笑了一聲,“不如你,哥。”

二人御劍回山,穿越風煙,遠遠就瞧見鼴鼠精們圍著他家小院,一群黃澄澄毛茸茸的鼴鼠,里三層外三層,圍得水洩不通。戚隱不知道它們在幹什麼,高喊了一聲。鼴鼠們回過頭,紛紛向他們招手,“隱娃兒,你終於回來了!你快來看看你家,剛剛一群妖魔鬼怪過來打劫,把你家挖沒了。”

戚隱和扶嵐落了地,兩人都傻眼了。只見原先的小院空空如也,變成一個深凹下去的大洞,連籬笆也不見了。

岩大爺哭道:“我們也不知道是啥子妖魔,風風火火一大群,過來就問你家在哪個,我說勒個就是,它們就東挖西挖,連地基都挖走了。還說你是大魔頭,殺了它們的爺娘,早晚會有報應。隱娃兒,你們惹了啥子禍,你真的和他們有仇邁?”

戚隱:“……”

不必問也知道,一定是孟沉淵那個孽障,不僅報了來歷還說了家門,消息從人間傳到南疆,他那幫仇家全給引來了。

他按了按眉心,道:“它們報了名號沒有?”

“沒得,搬了東西立刻就跑了,頭也沒回。”岩大爺道。

他娘的,戚隱氣得牙癢癢,這幫慫貨怕他上門報復,搬了他的家甚就跑,生怕他突然回來。扶嵐蹲在地上摸被翻得一團糟的土,臉上很是難過的樣子。那些妖魔連根草都沒給他們留,戚隱心裡生氣卻沒處撒,看扶嵐滿臉失落,心頭被誰狠狠揪著似的,悶悶地難受。

“沒事兒,”戚隱揉揉他腦瓜子,“咱們換個地方,再建個屋。”

“小隱,我們沒有牀,今天晚上還能滾牀單嗎?”扶嵐沮喪地問。

“……”戚隱的手一僵,他真是錯看這小子了,敢情這廝難過的是沒地兒乾他!

無計可施,先去弱水借宿幾天。戚靈樞住的那旮瘩地兒是古戰場,周遭煞氣成霧,風貼著地吹過,發出鬼哭狼嚎般的聲音。孟沉淵小時候最怕被戚隱送到這兒,一是戚靈樞最是冷漠,板著一張臉往那兒一坐,無論孟沉淵如何撒潑打滾,必定要抄完經書才放她走,二就是這兒環境太過惡劣,晚上睡在屋里外面罡風呼呼吹,每晚都要做噩夢。

戚靈樞在高地上結了一個劍廬,問雪劍鎮在廬前,壓住四面罡煞。這十幾年他都靜心在此修煉,除非去雪山寒潭,半步不出劍廬。雲知若從海上歸來,先到戚隱那歇一宿,第二天便去弱水劍廬。戚靈樞為他闢了個小樓,他那些滿紙荒唐的話本全存在裡頭,時不時有書肆老闆苦哈哈地穿越煞氣過來求書,衣裳被煞氣割得衣衫襤褸,再苦哈哈地抱著書稿離開。

雲知為戚隱斟上一杯酒,笑道:“你們兩個隱居深山,不問世事,當真是半點兒都不知道那丫頭的作為。”這廝剛從海上回來不久,散髮披衣,悠哉游哉靠在憑几上嘬了口小酒。堂屋裡擱滿了他從海上帶回來的奇珍異寶,戚隱有時真不知道他到底是去找鳳還還是去遊玩。

戚靈樞穿著一襲素色深衣,散著褲腿,和扶嵐一同坐在門邊拭劍。歲月沒有在他和雲知身上留下斧刻的鑿痕,只是讓他們的氣息如玉一般琢磨溫潤,愈發平和安靜。

戚隱不是很懂這兩人,他們似是一生的摯友,又像是未曾言明的伴侶。戚靈樞的喜歡壓在心間,從不訴諸於口。雲知若歸來,必定要尋小師叔,次次如此,從來不變。

“你家大土妞兒叩了三山十六派的山門,點名要人家的首徒出來跟她打,把一眾仙山好兒郎打的是屁滾尿流,聽說自在門那個男娃被你家閨女兒打到哭,摔了劍說此生再不修仙,脫了道袍回家種地去了。”雲知慢悠悠地道,“現在你家大土妞兒已經威名遠播,整個人間都知道打南疆來了個女娃娃,自稱是已故妖魔共主扶嵐和大魔頭戚隱的女兒,把眾仙山打得死去活來,哭爹喊娘。”

戚隱沉默地摀住臉,他怎麼能養出這麼個德行的閨女兒,眼下她臭名昭著,往後誰敢娶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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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了,”雲知說,“滄州府有個新起的門派,叫什麼滄瀾派的,琴劍雙修,首徒被你閨女兒打得吐血。但是你閨女兒好像看上人家的美色了,說等她攢夠銀錢就八抬大轎回來娶他。”

“那個孩子我見過,”戚靈樞在一旁道,“xin子堅忍,琴音崢嶸,不入俗流。”

“得了,打今兒起,他的道途沒了。”戚隱木著臉道,“孟沉淵那個小兔崽子,前兒剛從我和我哥這兒騙走了幾十兩銀子。”他摸摸空空的茄袋,悲從中來,“我們現在一分錢都沒了,小師叔,你收留我們幾日。若那個小兔崽子找你們,別說我們在這兒,免得她又打我們錢袋的主意!”

戚靈樞頷首道:“無妨,想留多久留多久。”

日影漸收,扶嵐忽然蹭的一下站起來,向戚隱走過來。

他頎長的影兒罩在戚隱身上,戚隱沒來由地感受到一種壓迫感,慌張問:“哥,你幹嘛?”

“該睡覺了。”扶嵐道,將戚隱打橫抱起,也不管後面的戚靈樞和雲知,兀自進了屋。

扶嵐把戚隱放在牀上,低頭解他衣帶。戚隱忙格他的手,道:“你猴急什麼,還沒洗漱呢!你……”戚隱無奈,“我說你在門口發什麼呆,原來是在盯太陽落山,你腦子裡是不是淨就想這個了?”

“是的。”扶嵐誠實地點頭,他掰著指頭數,“加上今天,四天。”

“四天?”

“四天沒有滾牀單。”扶嵐低著眸,很委屈的樣子。

“你閨女兒被野男人勾走了你都不管?”戚隱問。

“小隱,你要學會放手。她長大了,她要自己選擇。”扶嵐摸摸他的腦袋。

沒想到他哥倒比他看得開,戚隱嘆了口氣,妥協了,“那你輕點兒,小師叔他們還在外面呢。”

“嗯!”扶嵐用力點頭。

日頭完全沉進了西山,遠天剩下蒼茫的殘霞。一座座黑黝黝的山峰靜靜矗立,撐起高遠的青藍色穹窿。雲知拎著酒壺,坐到戚靈樞身邊。戚靈樞膝上放著劍,正閉目養神。

“何日再次出海?”戚靈樞淡淡發問。

“我的船修好了,大概就這幾天吧。”雲知說,“怎麼,嫌我在劍廬礙眼,不願意讓我住了?”

“……”戚靈樞睜開眼看他,眸中頗有不悅的意味,“雲知,劍廬永遠為你而開。”

“開個玩笑,你還當真了。”雲知笑了笑,轉過臉眺望漸漸稀薄的晚霞殘照。他沉默良久,忽然道:“只是雲知何德何能,得小師叔如此抬愛?”

戚靈樞闔著目,沒有什麼表情,淡淡道:“非你有德有能,是我目昏心盲。”

雲知苦笑,“雲知什麼也給不了小師叔。”

“無妨,”戚靈樞的聲音依舊清冷,依舊平靜,“我亦無所欲求。”

雲知抿唇淡笑,昏暗天光下,他的眉目裡少了戲謔,多了溫柔。

“海上風光奇異,我觀小師叔心魔劍已臻大成,此番出海,小師叔可願同往?”他向殘霞舉杯,笑問,“借問萬里天風,雲知可有幸,與小師叔做一生的摯友?”

黃昏中,兩個人的背影凝成並肩而坐的剪影,彷彿從此千年萬年,永恆不變。

戚靈樞回答他,“甚好。”

………..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