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糖漬桂花

發佈時間: 2024-08-08 15:38: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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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三好的公示結果時已經過了兩個月。在公告欄看到名單時,樂知時開心極了。那一整天他腦子裏都是,哥哥獲獎了和哥哥當然會獲獎兩句話,反複循環。

這裏的秋天和春天一樣,長不過兩周,有時候甚至一天就從體感夏天變成體感冬天,唯一頑強證明秋天存在過的痕跡就是整個城市的桂花香氣,在冷瑟的秋風裏綿長地彌散。

陽和啓蟄的小院子裏種了兩大棵桂花樹,一棵黃澄澄的金桂,一棵花色更紅的丹桂,放了月假,樂知時和宋煜就被林蓉叫去打桂花。

大清早兩人就被叫起,好巧不巧還穿了林蓉去年買的同款毛衣,宋煜的是黑色,樂知時則是乳白色。

圍着院子裏的桂花樹,林蓉在地上鋪好大片幹淨桌布,兩個男孩子用細竹竿敲打樹枝,金色碎末在馥郁中洋洋灑灑落下。樂知時從小就喜歡幹這個,別的花雖然也香,可桂花卻不一樣,它的香氣是帶着甜味的,和味覺彷彿相連。

“夠了夠了,”林蓉笑着收起一張布上滿滿的桂花,“也不剩多少啦,留一點聞聞香味吧。”

兩人停下來,宋煜将竹竿收起,側頭看見樂知時蓬松的頭發上滿是桂花,黃澄澄一片,像舒芙蕾上蓋了層楓糖漿。他悄無聲息伸出手,竹竿的一端從背後搖搖晃晃靠過去,最後敲在樂知時的後腦勺上。

樂知時猛地捂住腦袋回頭,頭上的桂花随之紛紛揚揚,但他還是瞧見了宋煜收回去的竹竿,“你敲我。”

宋煜絲毫沒有承認的意思,竹竿已收回到背後,兩手背着,也不說話。

“蓉姨,哥哥敲我頭。”樂知時追着跑過去,手裏的竹竿落到地上,打起一片飛揚的桂花。

林蓉無奈笑道:“哎哎,小心踩着花!”

花沒踩着,跑過去倒是踩到桌布一角,樂知時滑了一下,整個人趔趄着往前栽去,好在被宋煜接住。

甜香撞了滿懷,那些藏匿在宋煜毛衣纖維裏的細碎花瓣,也被樂知時這一跌給撞了出來,像濺出的小心思,不被察覺。

“別鬧了。”宋煜握着他的手肘把他扶起來站好。

“是你先鬧我的。”樂知時得理不饒人。

宋煜瞥他一眼,“我是要提醒你,頭上有很多花。”

“你還不是一樣。”

最後兩個人一齊低頭,各自拍掉頭上的桂花。

收下來的花足有兩大盆,裏面夾雜了許多枯花和花蒂,母子三人坐在空餐廳的桌子上開始摘揀,順帶着聊天。花瓣也就米粒大小,花蒂和花梗就更細碎,樂知時挑得眼睛都要花了,可好像怎麽都摘不完。

“我知道這個為什麽好吃了,”樂知時轉着脖子,“好吃的不是花,是時間。”

“這句話說得很好欸。”林蓉有些驚訝,又有些感慨,“付出的時間讓食物更加美味。其實也不光是制作食物,凡事都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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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煜想到了小時候給樂知時讀過的《小王子》,恐怕他自己都已經不記得了,但這些睡前讀物的字句卻都還保留在他的腦海裏。

[你為你的玫瑰花耗費了這麽多時間,這才使你的玫瑰花如此重要。]

有時候他想,這是不是也是他們之間的關系。那些付出過的時間與陪伴,成了現在無法割舍的沉沒成本。

揀好的桂花金燦燦一大盆,清洗後晾幹,漂亮又幹淨。林蓉撒了少許鹽和桂花拌勻,去去澀味,宋煜和樂知時則用滾水煮玻璃罐消毒。處理好的花一分為二,一半拿來做糖漬桂花,一半做桂花糖漿。

糖漬桂花的做法很簡單,玻璃罐裏碼上一層厚厚的桂花,再碼上一層厚厚的白砂糖,如此錯開,在最上面的白糖上淋一點白酒封頂,蓋好,只等着帶回家放進冰箱冷藏。

“好多糖啊。”樂知時盯着玻璃罐,玻璃管上映照出他的臉。

“你們上學這麽辛苦了,多吃一些糖是應該的。”

樂知時忍不住想到了上次一起吃飯的許其琛學長。

他長得就是一副需要多吃一些糖的模樣。

桂花糖漿的做法就偏日式,等重的白葡萄酒和細砂糖調和三倍的清水煮到稍稍粘稠,林蓉舀起一勺給樂知時嘗了嘗,甜度剛好,就把桂花一股腦倒進去。

“我想給許其琛學長送一瓶。”

聽到樂知時忽然說了這麽一句,宋煜看了他一眼,彷彿在問為什麽。

樂知時還沒來得及回答,正攪和糖漿的林蓉也想起來演講的事,問宋煜:“那兩個孩子也拿了獎吧。”

“嗯。”宋煜擠了半顆檸檬,又洗幹淨手。

“上次聽你說起來,覺得小許這個孩子挺可憐的。”林蓉忍不住嘆了口氣,“偏偏在上高中前出這種事,換其他小孩,肯定都沒法上學了。”

宋煜卻沒有接話,第一反應是給林蓉遞了個眼神。林蓉意識到什麽,又把話轉回來,“不過這孩子聰明,以後肯定也是北大清華的料子。”

但這并沒沒能轉移樂知時的注意力,一如宋煜所料,他非常直接地問:“出了什麽事?”

“沒什麽。”宋煜幫母親将桂花糖漿盛出來,語氣平淡,“他中考完遇到車禍,受了重傷。”

父母也去世了。

“這樣……”樂知時想到那天吃飯許其琛安靜的樣子,車禍時他也不過和自己一般大。但他說不出真可憐三個字,因為自己不喜歡這種話,覺得許其琛也一定不愛聽。

林蓉轉移話題,把檸檬汁和酒杯推到他跟前,“好了樂樂,最後的收尾工作交給你。陪你叔出差前最後一件事也做完了。”

樂知時照要求,在煮好的糖漿裏淋上三勺檸檬汁,兩勺橙味利口酒,分裝在一個個果醬罐裏,算是大功告成。

午後出了太陽,樂知時和宋煜坐在小院子裏的石桌椅上,一個默背文言文,一個做題。林蓉端出來一壺熱熱的紅茶,加了檸檬片和桂花糖漿,樂知時喝了兩大杯,又吃了一小碟淋了糖漿的炸鮮奶,十分滿足。

第二天早上一起牀,樂知時第一件事就是看自己的糖桂花有沒有融到一起,一拉開冰箱,之前分層的白糖果然化了。

“好厲害。”他小聲自言自語,然後按照林蓉之前的吩咐一個個把罐子擰開,攪勻裏面的桂花。

一棵大樹辛苦一年開出的花,他們折騰了整整一上午,也就做出來六小罐。

夫妻倆出差前一晚,樂知時興致勃勃分配自己的禮物,“我這兩罐糖桂花一罐給學長,一罐我拿去給我朋友。”

“那你的糖漿呢?”林蓉問。

“糖漿給宋煜哥哥!”樂知時早有打算,宋煜的房間也有冰箱,他把糖漿都放他那兒,就可以找借口跑去宋煜的房間喝茶。

他是個行動派,說着就抱着糖漿上了樓,趁宋煜不在準備全塞進他冰箱。

拉開門,他忽然發現,宋煜一貫空空蕩蕩的冰箱,竟然放了一排酸奶。

還是芝士味兒的。

周一上學,樂知時捎上糖桂花,一路小心翼翼,生怕磕碎玻璃瓶,準備到學校送給死黨蔣宇凡。

月考後他們班重新換了座位,現在樂知時坐四組靠窗,蔣宇凡坐一組靠窗。早自習來得早,見蔣宇凡座位的窗戶敞着,人還沒來,他直接站在走廊把書包拉開拿出罐子。

教室裏的白熾燈把糖漬桂花照得晶瑩剔透的,特別佑人。

蔣宇凡的同桌見了眼睛一亮,“哇,這是什麽?看起來好好吃。”

樂知時正要開口,後背突然被猛地一撞,差點把手裏的玻璃罐撞掉。背上生疼,樂知時擱下罐子擰着眉回頭,看見四個男生圍着一個小個子男同學,推搡着往盥洗室去。

“別搭理他們。”蔣宇凡同桌對着樂知時說,“隔壁班的王傑就是個混混。那個矮個兒是他們班跳級的一個小朋友,好像叫程明明,老被欺負。”

“為什麽?”樂知時問,眉頭還皺着。

“聽說他家裏有錢,又是爺爺奶奶帶着,也不知道是怎麽結了梁子,他們班的幾個混子老敲詐他。”

蔣宇凡同桌很是不屑,“有本事去單挑塊頭大的啊,欺負沒爸媽管的小孩兒算什麽本事。是吧?”

“你說得對。”樂知時把書包取了一并放在蔣宇凡的課桌上,轉身就往盥洗室去了。蔣宇凡同桌見了不好,扒窗戶口想喊住他,“哎不是,樂知時!”

他愣是沒回頭,蔣宇凡同桌還納悶,這可是個出了名的好脾氣乖學生,怎麽今天這麽英勇了?可他不敢跟過去,萬一真的出什麽事兒,自己也摘不開。

盥洗室裏擠了一大堆人,門口還站着一個望風的,樂知時過去的時候直接被攔住,“你幹嘛?”

“洗手。”樂知時說。

“等會兒再洗。”對方也認得他,畢竟也是初中部的名人,不好把話說得太難聽,“沒看裏面有事兒嗎?”

樂知時一臉單純,“什麽事?”

對方顯然是被他的話給噎住了,尴尬地往後瞄了一眼,樂知時趁這機會推開他胳膊進去,對方連忙拉扯,又被樂知時甩開。畢竟樂知時每次比較個頭的參照物都是宋煜,才總覺得自己長得慢,但和同年級的男生比,他的身高也是占優勢的。

“你幹嘛啊?”

站在最中間面相很兇的寸頭大概率就是蔣宇凡同桌說的那個王傑,樂知時在心裏盤算。叫名字總顯得尊重對方一些,畢竟他不想打架,更不願意惹事。

“王傑同學。”

果然不出他所料,寸頭扭過頭來,眼神反複打量了他一眼,“有事?”

樂知時點頭,像個人形鬧鐘,“還有十五分鐘就要上早自習了。”

“我他媽要你提醒我?就你是好學生?”王傑嘴裏放着狠話,但人卻轉了身,“不是自己的事少管。”

見他自己的提醒沒有起到應有的作用,樂知時微不可聞地嘆了口氣,更直白地開口:“不要欺負同學。”

“你以為你在演校園劇啊。”王傑不滿地嗤笑了一聲,“別以為有些小女生捧着你就把自己當回事了,什麽玩意兒。”說着他踹了一腳縮在角落的那個學生,“你跟他很熟嗎?這麽幫你,是想借你出風頭吧?”

跟着他混的幾個人也湊過來,似乎準備擋住樂知時,但還是被樂知時給掀開,他上前去直接把縮在地上的那個學生扶起來,發現那孩子褲子口袋的底兒都翻了出來露在外面,于是擡眼看向王傑,“你把他的錢還給他。”

王傑一下子惱了,狠狠推了樂知時一把,“你算個什麽東西,敢管老子的事!”

樂知時的肩胛骨撞到牆上,疼得他又皺了皺眉,但他不想跟這樣的人糾纏,何況他們人多勢衆,真打起來自己一定吃虧。

從小到大樂知時沒有做過出風頭的事,這對他來說很陌生。遇到不知如何是好的事,他的習慣是模仿,想象如果是宋煜,他會怎麽處理。

被打的那孩子很害怕,貼在樂知時身後發抖。樂知時試圖讓自己看起來更冷靜些,像宋煜一貫的那樣,“你如果只是打人,也沒什麽,到老師面前可以說成是同學之間的小沖突。但是錢你如果不還,就是搶劫,這是可以去報警的。”

一本正經地說完,樂知時又指了指外面,“你看,走廊上不少人看到,而且拐角也有攝像頭。真的報了警,是有很多證據的。”說完他眨了眨眼,沖着王傑問,“你去過警察局嗎?”

王傑一下子變了臉色,雖說是被大家叫成混混,但到底是初三學生,還沒真的混社會,局子更是沒去過,被這麽一唬,嘴上不說心裏還是有些慌的,“操,老子看你敢不敢報警!”

被欺負的程明明吓得直往樂知時身後躲,樂知時緊緊握着他的手臂,“他就算不敢,我也可以帶着他去,反正也只需要做口供。”

其實他也沒去過警察局,并不了解流程,口供什麽的也都是電視劇裏看到的,但他看着這個王傑也不過是個紙老虎,先唬住再說。

“你!”王傑被狠狠噎了一下,罵了一句轉過身,對着自己的“小弟”使喚,“給他,就這麽點錢還他媽當回事了。”

小弟把搶來的兩張一百塊和一張五十都扔地上。樂知時彎腰替他揀起來,一張張碼好,“你看看有沒有少?”

“少個屁!”

聽王傑罵人,樂知時只皺了皺眉沒搭理,見程明明搖了搖頭,小聲說沒少,他就覺得事情處理得差不多了,于是扶着吓破膽的小孩兒往外走。那王傑自覺臉上沒光,完事兒了嘴裏還不幹不淨,“真他媽倒黴……”

樂知時懶得搭理,腳步沒停,走到門口又聽見一句。

“你媽死了才讓你這麽上趕着管閑事的吧,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