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放肆(9)
果不其然,推開紅袖廳大門,昏暗的包間裡,程池一個人半癱在鬆軟的沙發上,桌上放著好幾瓶洋酒,通通開封了,桌上幾個酒杯,裡面不同顔色的酒,深淺不一,都給她一個人乾掉了。
許刃走過去,居高臨下地看著她。
她穿的是今天出門的那件水紅色毛衣配牛仔褲,她的打扮從來清爽,素顔朝天,不加修飾,不會像學校裡其他混混女生,把自己的臉畫的跟鬼似的,好彰顯自己的與衆不同,程池從不那樣做,可能是因爲,她懶。
許刃喜歡她的素顔,清爽,乾淨,而且真實。
「走光了。」許刃說。
程池充耳不聞,一個勁拿眼睛瞪他,咬牙切齒的樣子像是要把他給吃了似的。
這麼安靜,不像她。
許刃才反應過來,她沒戴助聽器,被扔在操場的助聽器還在他的褲兜裡揣著呢。
他踢了踢她的膝蓋,讓她把腿合上,程池這才反應過來,連忙換了個坐姿,雙腿交叠,支起了身子。
許刃突然覺得有趣,程池這麽安靜的一面,倒是百年難得一遇。他索xin拎了拎褲子,坐在了她的身邊,修長的指尖隨手圈來了兩個酒杯,將邊上的一瓶白蘭地倒進了杯子裡,一杯自己喝,一杯遞給程池。
「一點都聽不到?」他問她。
程池的下唇都被咬得發白了,一把奪過了他手裡的酒杯,像是賭氣似的,一口喝了大半。
無論是喝水,還是喝酒,她仰頭的瞬間,都會閉上眼睛,捲曲的睫毛會輕微地顫抖。
許刃看著她,又問︰「聽不到,所以也不能說話?」
程池還是不言語,但許刃自顧自地,說得倒是很痛快。
「小千金,你知道自己現在像什麽?」
他根本不在乎她能不能聽見。
「看過動物世界嗎?」他完全罔顧她的沉默,自言自語︰「現在的你,就像…一頭髮了情的母豹子。」
她不說話,他的話就格外地多了。
「我是被你盯上的麋鹿,當然…是公的,頭上有角那種。」他喝了一杯酒,眸子裡氤氳了一層水色。
程池一言不發,牢牢地盯著他。
「公麋鹿不會是母豹子的對手,一定會死,但它會爲了求生而拼死一搏,這個時候,母豹子可能會被麋鹿的犄角所傷。」
「程池,我不想傷害你,如果可以,請不要干涉我的生活方式。」
「你打算怎麼傷我?」她突然開口。
許刃猛然回頭,盯著她,目光有點詫异,
怎麽又聽見了?
兩人,對視了半晌。
他突然低頭輕笑了一聲,搖了搖頭。
「是我犯傻了,一出生便不能聽見任何聲音的孩子,應該是能讀懂唇語。」
「所以,打算怎麼傷我呢?」她執著這個問題,也注意到,許刃感覺頭疼的時候,會下意識地用手去揉眼角,比如現在…
「如果一開始就知道我能讀懂唇語,我猜你應該會換一套說辭。」程池說。
許刃的淺笑深埋在觥籌交錯的光影中︰「喝了酒的小千金,幷不像平時那樣的…」
「蠢嗎?」程池拿起酒杯,又喝了一口,她喝醉的姿勢很優雅,不魯莽,閉眼的瞬間,尤其…有味道。
她換了個調調,竟像是撒嬌一般︰「別拆穿嘛,繼續把我當成傻白甜小千金,於你於我,都好。」
許刃點頭︰「好。」
隨即他又補充︰「傻白,但不甜,有點凶。」
「母豹子和麋鹿的比喻,你隻打算說給自己聽。」程池不理會他的插科打諢,緊扣主題︰「這是你心底的聲音,不小心被我知道了,如果我現在重新給你機會,你再說一次,會怎麽說?」
許刃抬頭,指著自己薄如刀鋒的唇,幷未出聲,而是用唇形,告訴她︰「我會對程池說,明天就辭職,你不喜歡,我便不來了。」
程池粲然一笑︰「所以,面對凶惡的母豹子,麋鹿打算繳械投降,不反抗了?」
「明知道結局會是那樣,聰明的麋鹿,會讓自己少受苦,死得體面一點。」許刃從兜裡摸出了白色的助聽器,輕輕扣在了程池的耳廓上,給她戴好之後,手指尖還有意無意地,捏了捏她的耳垂。
程池本來準備的一肚子邪火,就這樣被他四兩撥千斤給卸掉了,最後,臉上竟還泛起了紅暈,腦子開始發昏,看著面前的許刃,想親他一口。
她一定是喝太多了!
「走吧,回家了。」許刃拉了拉程池的手臂,小胳膊肘,還挺結實。
程池腦子暈,腳步還有些踉蹌,許刃索xin直接背起了雙腿發軟的程池,迎著月光,朝著家的方向,一步一步,往前走。
她緊緊拽著他的衣襟,拽出了褶皺︰「你還是沒有說,要怎麼傷我?」她的眼眸裡帶著不分明的醉意。
「你好重啊。」
「怎麼傷我呢?」
他嘆了一聲,略帶著開玩笑的口吻︰「生不如死,夠麼?」
那天他好像是說了很多話,但是大部分程池都不記得了。
只有一句,生不如死,她記得…
皎潔的月光下,程池踢掉了脚上的白色板鞋。
她抬頭看著星星,好奇地問︰「怎樣讓我生不如死呢?」
許刃彎腰,替她撿起了地上的白鞋,拿在手上,喃喃道︰「很容易啊!」
「是嗎?」
「你已經愛上我了。」
「別逗。」
「嗯。」
–
兩天之後是程正年出差的歸期,許刃去酒吧辭職,反正之前也沒有簽什麽東西,想走人便可以隨時撂挑子,經理給他結了錢,還頗有些不捨,誰讓許刃的業績這麽好呢。
「想回來,隨時都可以。」經理將錢折好放進了許刃的上衣口袋裡。
應該是不會回來了,許刃心想。
他答應了她的。
許刃手揣在褲兜裡,邁著懶散的步子,從幽暗的長廊走出去,不遠處的偏廳,一個滿臉泪痕的女人衝撞了出來,許刃敏捷地側身躲過,那女人步履踉蹌,跌跌撞撞往前跑,結果猝不及防地摔倒在地。
偏廳又衝出了幾個男人,上前抓起那個女人的手腕往包厢裡拖。
女人哭喊,男人咒罵。
一場人間地獄。
「關我屁事。」許刃心想,重新邁腿朝前走,不快不慢,一如既往的懶散。
「各位大哥,行行好,我不做了!我真的不做了!」女人哀求聲不絕於耳。
「求求你們,我真的做不了,我有病!我會傳染給你們的!」
就在這時候,偏廳裡又走出來一個男的,平頭,個子中等,西裝革履,他抓起女人的下顎,看了看,一把甩開,聲音很冷,拖著懶懶洋洋的調子︰「有病還敢出來賣?」
「我…我隻賣酒。」她哭得快要斷氣了一般︰「我隻賣酒,我需要錢…治病…」
許刃脚步一頓,他的心,彷彿被一雙無形的大掌緊緊掐住,他扯了扯衣領,感覺呼吸有些困難。
這個女人,讓他想到了他的媽媽。
而這樣的場面,他又何曾少見?
–
「需要錢,這就好辦了。」西裝男的調子依舊慵懶︰「進來陪我們,玩好了,給你治病的錢。」
「可是我…我有病…」女人執著地重復,彷彿疾病就是她的護身符。
「有病…自然有病的玩法。」男人冷笑,吩咐邊上兩人︰「把她弄進來。」
許刃閉上眼睛,告訴自己,這不關他的事。
這個世界,變態很多,可憐人更多。
他決定數到三,然後離開。
然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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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裡剛剛默數到一,他便已經轉身,大步流星地朝著那個偏廳走過去,一把從那幾個男人的手裡,將那個衣衫不整的女人拉扯過來,拉到了自己的身後。
「不要爲難她了。」他說。
慵懶的調子自許刃的身後響了起來︰「喲,英雄救美。」
許刃回頭,才看清這個西裝男,眉宇之間似有熟悉之色,他個子不高,臉色有點蒼白,身形適中,長得…還挺不錯。
「先生,場子裡玩,講的是你情我願。」
「你的意思是,我在逼良為娼?」西裝男冷冷地瞅了身後女人一眼。
許刃抬眸,看向西裝男︰「好像,的確如此。」
西裝男臉上冰凍的神情幾乎是一瞬間便消了下去,然後嘴角揚起了一抹笑意,讓人摸不著頭腦,他走過去,伸手撩了撩許刃胸前的牌子,笑說道︰「這女人,倒是不如你有意思,你進屋陪我們玩一場,我放過她。」
許刃回頭看了那女人一眼,她戰戰兢兢,全身抖得跟篩糠似的,已經被嚇得面無人色。
「有錢麼?」許刃問了一聲。
「當然,玩開心了,要多少都給你。」
許刃點點頭,隨西裝男進了房間。
他一個男的,怕個屁。
房間裡燈光尤爲昏暗,一進去,許刃的目光,便落到了桌上整整齊齊擺放的那一堆工具上面,有皮鞭,有手銬,還有電擊棍,甚至還有很多他都不知道是做什麽用的東西。
每一樣,都讓人…毛骨悚然。
果然還是他天真了,城裡人比他想像的…會玩。
難怪剛剛那個女人跟見了鬼似的,一個勁兒地往外逃,許刃後悔了。
「靠!程厲銘,你怎麽弄了個男人回來!」包間裡一個穿得花裡胡哨的騷男問。
被叫做程厲銘的就是那個西裝男。
他往鬆軟的沙發上一坐,整個人都陷了進去,臉上勾起了笑,說︰「男人比女人好玩,尤其是骨頭硬的男人,我想看他在我面前哭著鼻涕跪地求饒的模樣,別提多有趣了。」
「靠!變態!」騷男毫不客氣地說。
「半斤八兩吧!」程厲銘點了根烟,緩緩抽了起來。
許刃的目光最後落定在正前方的檯子上,那裡挂著一根上吊用的麻繩,他真想轉身就跑。
奈何兩個男人堵在了門邊,看樣子是不會放他輕易離開。
程厲銘勾著細長的眉眼,玩味地看著許刃,竟還輕言細語地安撫道︰「小弟弟,不要怕,玩玩嘛,鬧不出人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