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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鐸挾制鈞哥兒時,院子裡還有些旁的小丫鬟,雖然幾個丫鬟很快就被得信兒的程敬榮派心腹管事關到一處堵住了嘴,消息還是漏了些出去,或許旁的管事下人無法知曉,一直派人留意這邊的程鈺很快得到了消息。
彼時夫妻倆正要用早飯,陳朔匆匆趕來,程鈺去外面聽的,因為不知事情會鬧到什麼地步,他怕含珠擔心,離開時只道定王有急事找他,讓含珠先用早飯,他過會兒再來。含珠現在已經有些顯懷了,猜到程鈺未必說了實話,但她也懂得此時照顧好自己才是最重要的,便繼續用飯,心不在焉。
程鈺趕到正院時,發現院門緊閉,十四歲的程嵐神情焦急地求管事放她進去,管事堅決不肯,“姑娘,王爺有命,還請姑娘別為難老奴。”
程嵐一個小姑娘,平時行事再穩妥,這會兒也亂了方寸,偏偏管事伸手攔在門前,她也確確實實做不出來硬闖的事。回頭時瞧見程鈺來了,程嵐眼裡先是浮起希望,下一刻又黯淡下來,父親不喜二哥,二哥怎會為了弟弟強行闖進去?
程鈺確實不會為了鈞哥兒闖門,但裡面還有程鐸。
“讓開。”行到近前,程鈺冷聲道。
管事乃程敬榮的心腹,讓誰進都不會讓程鈺進,態度比回答程嵐時多了不屑,“二爺還是明哲保身吧,王爺的事與你……”
話沒說完,被程鈺一腳踹中了肚子,管事狼狽地跌在地上,口中吐血,他身後的兩個侍衛立即沖上前要制服程鈺。程鈺動手前瞥了程嵐一眼,程嵐憂心弟弟,本能地讓開地方給程鈺施展,程鈺注意力馬上轉移到了兩個侍衛上。
幾乎只是幾個眨眼的功夫,那兩個侍衛便與守門管事倒在了一起。
程鈺踹開門,大步往裡走。
程嵐看看地上的管事,命令大丫鬟在外面等著,她提心跟了進去。
廳堂門板緊閉,裡面傳來謝氏淒厲的哀求,程鈺腳步快,最先沖了過去,踹開門,就見謝氏跪在程敬榮面前正在磕頭,披頭散發的,而程敬榮雙拳緊握,回頭看時目眥欲裂。
程鈺腳步僵住。
程嵐目光卻落到了對面渾身失血的親弟弟身上,看到弟弟那裡的慘狀,從未見過如此血腥場面的大家閨秀慘叫一聲,雙眼一黑,跌倒在了地上。
“阿嵐!”兒子命懸一線,女兒又暈倒了,謝氏哭得聲音都啞了,哪邊都耽誤不得,她狠狠扯程敬榮的衣袍,“王爺,王爺我求你了!”
程敬榮臉上的痛苦已經變成了無動於衷,只有眼裡殺意騰騰,盯著程鐸道:“殺了他,你也活不成,我說到做到。”
程鐸哈哈大笑,笑得眼裡流了淚,提著昏迷過去的鈞哥兒站了起來,望著程鈺道:“二弟你看見了吧?這就是咱們的父王,你以為他真的疼愛小兒子?不是,他就是一個自私自利對幼子都見死不救的畜生!他就是個畜生!活該斷子絕孫的畜生!”
說話時手上又是一動。
“鈞哥兒!”謝氏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叫,松開程敬榮,哭著朝兒子爬去。
程鐸目光微變,程敬榮發現了,猛地將謝氏抓回了懷裡,謝氏現在最恨的人便是他,拼命掙扎,掙扎不開便使勁兒打他,程鐸就趁此功夫提著鈞哥兒跑出了廳堂,直奔外面而去。程敬榮大怒,一掌劈在謝氏脖子上,將昏倒的妻子放到地上,冷冷看程鈺一眼,這才追了出去。
程鐸好像瘋了,又好像沒瘋,他提著鈞哥兒,向遇見的所有王府下人展示程敬榮的自私自利,為了一條手臂罔顧兒子性命。這樣百年難見的熱鬧讓那些下人忘了避開,一個個愣在原地,震驚無比地看著他們平日裡溫文爾雅玉樹臨風此時卻狀若瘋癲的世子爺。
“父王,我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只要你當著所有人的面扇自己一個耳光,我就將三弟還你。”程鐸跑夠了,停了下來,憐憫又寬容地看著程敬榮,“父王,你看,三弟還活著,雖然他再也當不成男人,可他還活著,這樣便很好了是不是?你雖然讓他當不成男人了,雖然讓他斷子絕孫了,可他還活著,你救了他的命,三弟一定會感激你的,是不是?”
像是說了天大的笑話,不管旁人笑沒笑,程鐸自己大笑了起來,笑得癲狂,笑到松開手。
程敬榮恨極了這個兒子,見小兒子終於脫離險境,他再也壓抑不住怒火,朝程鐸沖了過去,“不孝子殘害手足,今日我便替天行道殺了你!”
程鐸方才的瘋狂卻是裝出來的,他知道程敬榮的本事,知道憑自己的功夫打不過他,既然無法憑借鈞哥兒殺了程敬榮,他只能這般謀算。眼看程敬榮到了跟前,程鐸猛地朝程敬榮胸口刺了過去。程敬榮常年練武健身,雖年近五旬,身手依然矯健,一個側身便要避開,恰在此時,右腿忽的被什麼狠狠擊中,程敬榮暗道糟糕,可沒等他隨機應變,右臂忽然傳來撕心裂肺的疼……
程敬榮難以置信,卻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右臂被程鐸用刀的力道帶飛了出去。
程鐸也沒料到自己會一擊即中,亦或是沒想到自己奮力一擊只是斷了程敬榮一條臂膀,他愣了片刻,還是察覺程敬榮要逃,他才回過神,繼續朝捂著手臂逃跑的生父追了上去。
程鈺在看到程鐸瘋狂的報復時,便知今日之後,程鐸肯定活不成了,此時此刻,他無暇再想什麼樣的報復才算真正讓程敬榮痛苦,他只想助兄長一臂之力。他還有含珠,他不能沖上去將禍水引到自己身上,他只能暗中幫忙。現在程敬榮失了一條臂膀,劇痛影響了他的速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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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鈺才剛松口氣,忽然瞥見一側幾個侍衛迅速趕來,拉弓搭箭……
程鈺大驚,朝他們怒喝:“父王在他手裡,不得放箭!”
是希望那些人避諱程敬榮暫遲動手,也是提醒程鐸趕緊抓住程敬榮當擋箭牌。
但程敬榮活了大半輩子,眼力反應都強過已經瘋狂的長子,幾乎弓箭手才站穩,他便朝一側撲了下去,口中大聲號令,“放箭!”
聲音未落,十幾只利箭齊齊朝程鐸飛了出去。
程鈺垂眸,不忍看。
陳朔終於趕到了他身邊,低聲解釋道:“他們人多,我攔不住。”就算能攔住,他也不敢攔,周圍聚集的下人太多,眾目睽睽之下阻攔侍衛救人,就相當於站在了程鐸那邊,二爺也會背上弒父的罪名。
程鈺清楚其中的道理,再不忍,還是朝兄長看了過去。
程鐸身中數箭,勉強撐著身子,目光從前面被侍衛扶起的生父臉上掃過,他艱難地轉向程鈺那邊,眼裡有只有程鈺才能懂的哀求,也有所有人都能看懂的解脫。最後一絲力氣耗盡,他仰面朝天倒了下去,那一瞬,他好像看見一個穿紅裙的姑娘站在雲朵裡,羞澀淺笑,又期待著他的靠近。
程鐸笑著閉上了眼睛。
這邊沒有讓他眷戀的人,所以死了也好,他可以去陪她了。
程鐸死了。
程敬榮還活著,他順著長子倒下前的目光看了過去,看見了他的次子。想到剛剛程鈺“善意”的提醒,想到程鈺還“關心”他這個父親的死活,程敬榮眼裡殺意一閃而逝,吩咐侍衛去救小兒子,程敬榮捂著斷臂去了次子那邊。
“你們退下。”站定了,他虛弱地吩咐跟上來的侍衛。
“王爺……”領頭的侍衛提防地看了程鈺一眼。
“退下!”程敬榮不耐煩地呵斥道。
領頭的侍衛不敢拂逆,領著手下退到了遠處,卻讓人搭起弓箭,隨時准備出手救援。
“你也知道了,是不是?”人走了,程敬榮盯著程鈺眼睛問,並未言明,但他相信兒子明白。
程鈺確實明白,程敬榮在問他是否知曉他當年下毒的事。
剛剛程鐸一路狂奔,只說了程敬榮膽小怕死連親兒子都不肯救,並未提及兄弟二人曾經中了生父下的毒,壞了身體。對此程鈺很慶幸,因為程鐸提了,傳出去有害無益。沒有證據,只要程敬榮不承認,鬧到明德帝面前明德帝也不可能憑片面之詞定程敬榮的罪,畢竟連吳素梅的死,程鐸也認定了是意外,而非他殺。消息傳出去,程鈺不怕自己被人非議,卻怕含珠的名聲受損,京城的人最喜捕風捉影,他們不會想辦法證明也不在乎他程鈺究竟治好了沒,只會與程敬榮一樣,懷疑吳素梅與含珠的清白。或許程鐸沒張揚出去,就是考慮到了妻子死後的清譽。
示意陳朔退開,程鈺迎著程敬榮篤定的注視,冷笑反問,“是又如何?”
程敬榮勃然大怒,“既然知道,你為何還護著那個踐……”
“啪”的一聲脆響,程鈺拼盡全力替兄長替妻子替程敬榮自己扇了程敬榮一個耳光,一直壓在心底的怒火也徹底爆發了出來,不顧遠處的侍衛朝他舉起弓箭,怒視程敬榮,“我們既然能知道,你怎麼不想想我們也能找到辦法治好自己?你前後懷疑表妹與大嫂不貞,到底是你太過自信,認定兩個兒子都是蠢貨,還是那根本就是你為自己狠心滅親找的借口?程敬榮,不用再自欺欺人了,你就是一個連親骨血親孫輩都能狠心殺害的畜生!”
言罷朝程鐸的屍體走了過去,只留程敬榮僵在原地。
兩個兒子,都治好了?
那麼,吳氏肚子裡懷著的,真的是他們程家的骨肉?他真的,親手殺了自己的孫子?
世上怎麼會有狠心殺害自己骨肉的人?
程敬榮從來沒有想過要殺了兩個兒子,他是狠心,他是對不起兩個兒子,但他絕沒想過要他們的命。如果不是長子殘害幼弟還喪心病狂想殺了他這個父親,程敬榮不會命人放箭,如果早知道兒子們治好了,吳氏肚子裡的孩子真的是程家的骨肉,他不會殺她,他會想別的辦法履行他對妻子的承諾……
“王爺,三爺他……”
身後陡然響起侍衛吞吞吐吐的回稟,程敬榮像是突然活過來了一樣,片刻茫然後,急著問道:“他怎樣?”
侍衛低頭,聲音悲痛,“三爺劇痛加身,又失血過多,已經,已經去了……”
去了?
程敬榮如遭雷擊。
他看向被另一個侍衛用外袍裹住的死不瞑目的小兒子,再看向自己的右臂,失了魂。
鈞哥兒是他最疼愛的兒子,他當然捨不得他受傷,可他心裡清楚,就算他真的砍了自己的手臂,長子也不會放人,反而會趁機殺了他與妻子,再殺了毫無抵抗之力的弟弟,所以他沒有像妻子那樣輕信,而是打算拖延時間,盡量保住一家人的命。到了這邊,長子讓他扇自己的耳光,他沒有,亦是同樣的道理,他也確實等到了救人的機會。
可結果呢?
他的手臂被長子砍斷了,他的臉被次子扇了一個耳光,他才九歲的鈞哥兒……死了。
是被長子害死的,還是被他害死的?
氣血上湧,程敬榮毫無預兆地噴出一口血,直挺挺朝前面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