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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嫂子,那我去鎮上了。」陸言挑了一籃子果子,提起來對凝香道。
「嗯,記得跟姑母說,先送點給他們嘗鮮,摘完果子再多送點過去。」凝香抱著女兒道。小丫頭路上就醒了,因為沒看到爹爹哭了一場,這會兒繃著小臉蛋,依然悶悶不樂的,用置身事外的「漠然」眼神盯著她與二叔。
「我也想去。」阿桃跑到兄長旁邊道,她想去姑姑家玩。
「日頭曬,妹妹在家待著吧。」陸言還想找機會跟表妹單獨說說話,妹妹去了肯定礙事。
阿桃不高興地撇撇嘴。
陸言答應買好吃的回來,小姑娘才滿意。
出了家門,陸言步行前往鎮子,他心裡煩,想路上仔細想想。
一轉眼表妹十四了,他沒有多少時間再磨磨蹭蹭,特別是現在回家一趟都不容易,陸言可不想哪天回來被家人告知,表妹與旁人定了親事,然後悔不當初。
說就說吧,表妹真不願意嫁,大不了再也不見她,又不是沒有冷戰過,等她出嫁了……
可是一想到盯了十幾年的小姑娘要嫁給旁人,陸言胸口就堵得慌。
短短一段路,不知不覺就到了周家所在的那條街,隔了一戶人家時,周家有人走了出來,領頭的是個穿白衫的少年郎,秋老虎還猛著,那一身白衣被陽光照得刺眼,陸言不由地皺眉,放慢了腳步。
「阿玉進去吧,不用送了。」陳彥停在自家騾車前,轉身對一身綠裙的周玉道,目光意味深長。
陳家是鎮上開糧店的,是附近占地最多的大戶,周天佑與陳彥父親是同窗的情誼,兩家逢年過節常常走動,今日陳彥的妹妹陳靈來找周玉玩,陳彥來接妹妹回家。
周玉知道陳彥喜歡自己,小時候沒感覺,這兩年大家都長大了,有些心思就看出來了,上個月去陳家,陳彥還找幾乎單獨跟她訴說了情意。
只是周玉不喜歡他。
陳彥這人,在家境相似的人面前彬彬有禮,對待下人極為苛刻,周玉還記得小時候去陳家玩,無意遇見少年郎陳彥拿鞭子甩一個犯錯的小廝。這麼多年過去,周玉不再怕陳彥這個「凶哥哥」,但她看不慣陳彥的脾氣。
動不動就教訓人,壞心情。
但她沒想到陳彥還沒死心,剛剛還往她手裡塞了一張紙條,也不知說了什麼。因為陳彥塞完就退遠了,周玉想在不驚動旁人的情況下還給他都不行,只好打定主意,看完就燒了,往後再也不去陳家。
假裝沒看見陳彥脈脈含情的注視,周玉一心送好姐妹陳靈,出門時餘光裡發現一道身影,隨意看過去,意外對上陸言複雜地注視。他來得太突然,周玉莫名緊張,好在很快就鎮定了下來。既高興陸言來了,又惱陸言璦昧的態度,周玉心思轉了轉,在陳彥上車時輕聲告別道:「陳大哥慢走。」
聲音比平時稍微柔和了些。
陳彥心跳加快,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求證地看過去,心上人卻已經轉過了身。
目光落到她手上,陳彥揣著一顆忐忑期待的心上了車,騾車朝與陸言相反的方向離去。
周玉側頭目送,等騾車走遠了,抬腳就要進去。
「姑娘,二公子來了。」她的丫鬟擠眉弄眼地提醒道。
周玉這才驚訝地偏頭,看到已經朝這邊走了幾步的男人,親昵笑道:「二表哥來送果子嗎?」
她笑得跟花兒似的,陸言臉色卻不怎麼好看,望著騾車道:「剛剛那人是誰?」
周玉閒聊般給他解釋,然後使喚丫鬟先去廳堂備茶,她與陸言並肩慢走,「爹爹在鋪子裡,我娘去後街的錢家打牌了,二表哥除了送果子還有旁的事嗎?有的話我讓人去請他們回來。」
「不用麻煩了,我送完果子就走。」得知姑父姑母都不在家,表弟這時候肯定也在學堂讀書,陸言心情好了點。暫且沒有追究陳彥看表妹的眼神,他從籃子裡挑了個紅果子遞給周玉,「用帕子擦擦就能吃了。」
周玉猶豫了下,怪異地將雙手放到身後,不知做了什麼,這才去接果子。
陸言皺皺眉,忍不住低頭看她的袖子,卻見一張紙條輕輕地從她身後落到了地上。陸言立即想到了陳彥,果子被周玉接走,他立即彎腰去撿紙條,周玉疑惑地看他,見自己的紙條竟然沒能放到袖子裡,趕緊去搶,「那是我的,你還給我!」
陸言提著籃子就往堂屋跑,邊跑邊一手展開紙條,就見上面寫著明日上午約表妹去鎮東的小樹林,有話想跟她說,而紙條上陳彥對表妹的稱呼竟然是什麼玉兒妹妹!
陸言氣得差點將手裡的籃子甩出去。
「我有話跟你們姑娘說,你去影壁那裡守著,老爺太太回來了及時來回稟。」
將籃子放到堂屋門口,陸言沒有看氣呼呼坐到椅子上的小姑娘,冷著臉對丫鬟道。
小丫鬟害怕地打個哆嗦,一點反抗的勇氣都沒有,乖乖去前面守著了。
陸言嘭的關了門。
有多生氣,就說明有多在乎。
周玉咬咬嘴唇內裡,壓下想笑的衝動,哼道:「我與你沒什麼好說的,趕緊把紙條還我。」
「你跟他什麼時候好上的?」陸言沉著臉朝她走去,看著小姑娘出落地越□□亮的臉蛋,想到她與陳彥可能已經私會過幾次了,想到陳彥或許已經對她做了他一直想做卻不敢做的事,陸言就好像被人扔到了油鍋裡,裡外煎熬。
周玉還沒看過紙條,聽到這裡皺眉,站起來道:「你胡說什麼,我才沒跟他好!」
她以為裡面是陳彥說喜歡她求她答應之類的話,所以才敢給陸言看,難道不是?
陸言卻是不信,憤怒地將紙條塞到她手裡,「你自己看!」
紙條已經打開了,周玉低頭看,見陳彥居然不要臉地約她出去私會,自己先生起了氣,「陳彥混蛋,他把我當什麼了,誰要去見他!」
小樹林,一聽就不是什麼好地方,屆時就他們兩個,陳彥欲行不軌她都沒法求救。想出這麼個餿主意,陳彥是覺得她喜歡他喜歡到迫切地想見他,還是以為她是傻子,會不顧女兒家的名聲去見他?
「爹爹回來我就把字條給他,讓他看清楚陳彥是什麼德行!」
恨恨地將紙條放進袖袋,周玉氣了會兒,忽然笑了,幸災樂禍地對因為她的反應愣在那裡的傻男人道:「我爹一直覺得陳彥不錯,還問過我對他的看法,這下好了,看過這張紙條,不用我再費功夫,他肯定不滿陳彥了。」
她再氣表哥悶葫蘆,也不能讓他誤會她準備與陳彥私會啊。
小姑娘仰著腦袋,目光坦蕩。
陸言呆呆地看著自己的表妹,被這一切弄得雲裡霧裡的。
單看紙條,表妹似乎跟陳彥好上了,可表妹剛剛表現出來的憤怒,又不像是假的。
「你不喜歡他?」存了疑竇,陸言克制好自己的情緒,盯著她道,「不喜歡為何收他的紙條?」
周玉無奈地道:「剛剛他趁人不注意塞給我的,我沒找到機會還給他。」
陸言半信不信,怕小姑娘在撒謊糊弄人,伸手道:「你把紙條給我,我交給姑父。」
「你交就你交。」周玉毫不猶豫掏出紙條,放到了他手裡。
這下陸言是真的信了。
信了,怒氣都轉到了陳彥身上,若非明日就要回城,他都想去小樹林會會陳彥。
「以後別再去他們家。」坐到旁邊的椅子上,陸言冷著臉道。
周玉攥攥手,低頭嗯了聲。
廳堂裡忽然沉默了下來。
周玉看著地面,在心裡默數,數到十,沒有等到男人開口,她苦笑,朝門口那邊扭頭道:「二表哥去鋪子找我爹吧,否則他要黃昏才回來,我有點累,先回後院了。」
說完站了起來。
陸言緊跟著起身,緊張地喊她,「阿玉……」
周玉頓足,眼睛看著前面的門。
陸言盯著她頭上精緻的發簪,又不知道該怎麼說了。
周玉沒耐心陪他,繼續往前走,才跨出一步,男人又喊她,這次周玉非但沒有停下,反而加快了腳步。
她生氣了!
陸言突然忘了一切顧慮與猶豫,腦海裡只剩徹底跟她說清楚長痛不如短痛的念頭。他大步追上去,他不敢看她,他將小姑娘拽到懷裡再抵到門板上,大手摳著她後腦不許她抬頭,苦澀道:「阿玉,我喜歡你,你真的看不出來嗎?」
如果不喜歡,他為何那麼在意她,連她去茅房他都時刻留意著。
如果不喜歡,他怎麼會將她每句話都放在心上,特意送她一雙彩色的蝴蝶翅膀。
這麼多年,陸言最後悔的就是傻傻跟她冷戰了兩年,白白氣了想了兩年,浪費了兩年。
最怕的,卻是她看不上他。
彷彿這是最後的機會抱她,陸言將她抱得緊緊的。
周玉無聲地笑了。
她是什麼時候喜歡這個之前明明很厭惡的表哥的?
是在他說他是因為她才下江南時,還是他送她蝴蝶簪子時?
是喜歡他對她的心,還是喜歡他越來越出眾的容貌?
周玉說不清楚,她只知道她現在很高興,很喜歡被他這樣緊緊地抱著,喜歡他身上的味道。
「你不說,我怎麼知道你喜歡我?」額頭抵著他肩膀,周玉小聲諷刺了起來,「憑你將我扔出家門,憑你兩年都不主動跟我道歉,還是憑你很久才來我們家,卻只叫弟弟跟你去果園,不肯帶上我?」
陸言開始真的以為她是在質問他,聽到後面兩句,終於聽出了酸味兒。
那是埋怨,埋怨他許久不來,埋怨他沒直接叫她。
為何埋怨?
陸言難以置信地低頭,看她眼睛。
從小玩到大只分開兩年的表哥,此時說開了早就心知肚明的事,周玉沒什麼好羞澀的,反而狠狠瞪了他一眼,「我以為你要等我嫁人了才……」
她紅紅的佑人嘴唇要說氣話了,陸言不想聽,也迫切地需要做點什麼發洩突如其來的狂喜,他捧住她細膩的臉蛋,低頭含住了她唇。別看陸言長得斯文,跟兄長一樣都是地地道道的農家出身,豆腐到嘴直接就是猛吃狠咬。
亂啃一氣,分開時周玉嘴唇都被他弄腫了!
「你滾!」
周玉賭氣地推他,畢竟做了羞人的事,臉紅紅的。
「姑父姑母回來,我跟他們提親。」心上人剛抱到手,陸言哪捨得走,一手摟她腰,一手握著她小手,桃花眼貪婪地盯著她,「阿玉,咱們先提親,等我攢夠錢了就在城裡買宅子,你跟我搬到城裡住,我不會讓你吃苦的。」
「你什麼時候能攢夠錢?」周玉戳戳他胸口問,不是她勢利非得他買了宅子才行,而是父親那裡,表哥有了宅子父親才容易同意。
「後年年底,應該差不多。」陸言算了算道,「我看過幾處宅子,離城裡不算特別遠,都是兩百多兩,兩進的,夠咱們住了。」只要她肯嫁,遲點成親也沒關係,他不怕等。
周玉皺了皺眉,後年年底買宅子,那就是她十七歲才能嫁給他?
小姑娘恨嫁,陸言卻理解成了嫌棄,生怕她反悔,馬上道:「要不我先跟大哥借點,今年就買宅子。」果園大豐收,少說也有四百兩的進項,就是還了三叔家也剩不少的。
「明年這時候再說吧。」周玉思忖一番,抬頭看他:「你剛當上大掌櫃,資歷淺,現在就提親,我爹多半會覺得你輕狂。明年你手裡能攢下一點銀子了,就算跟大表哥借也不用一下子借太多,而且明年果園啥情形也不知道呢,別大表哥剛有點錢就都花在你身上。」
鎮上的姑娘,平時聽的事情多,遇事考慮的也多。
陸言最喜歡的就是她的眼界。小時候他們給表妹介紹什麼好玩的,表妹總會一臉不屑,先說他們的不好,再講她見過的新鮮玩意。當時陸言厭惡表妹瞧不起人,卻又被表妹說的話吸引,事後也總是想起表妹微微揚著下巴的倨傲小模樣。
真是讓人又恨又愛。
「那你保證這一年不變心?」陸言揉著她手道,不定下來,他不安心。
周玉嗤了一聲,別開眼道:「真看不上你,現在就不會答應你。」
既然看上了,也不會隨隨便便變心。
陸言聽出了這話的言外之意,心花怒放,低頭又要親。
他親得一點都不舒服,周玉才不想再來,重重踩他一腳,趁機跑了。
陸言追了幾步,眼看著小姑娘花蝴蝶似的跑去了後院,陸言摸摸唇角,暗暗決定中秋再來。
心情好,陸言去肉鋪買了條肥魚回家。
凝香正在櫻桃樹下哄女兒,瞧見從後門進來的小叔,納罕道:「二弟撿到錢了?」
陸言並不知道自己笑得有多燦爛,意外地反問道:「嫂子為何這麼說?」
「你去照照鏡子,笑得跟撿到銀子一樣。」凝香打趣道。
陸言笑而不語,他的好事可比撿到銀子還值得高興。
「果兒看這是什麼?」陸言拎著魚去逗侄女。
果兒現在看到什麼都好奇,黑葡萄似的大眼睛不錯眼珠地盯著二叔手裡的魚。
「魚!」阿南大聲道,小傢夥特別愛吃魚,或者說農家孩子沒有不愛吃雞鴨魚肉的。
果兒瞅瞅哥哥,探著身子也啊了一聲,魚當然沒看出來,但是聲調是一樣的。
女兒聰明可愛,凝香親了小丫頭一口,對陸言道:「那二弟收拾了吧,晚上咱們燉魚吃。」
陸言腳步輕快地去忙活,阿南顛顛地跟在後頭,要去踩魚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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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叔拎著魚走了,哥哥也走了,果兒著急地啊啊叫喚。
阿南聽到妹妹的聲音,回頭見妹妹朝自己夠呢,再看看魚,為難片刻,最後還是選擇了妹妹,顛顛地跑了回來,「妹妹不哭,哥哥跟你玩!」
果兒最想要的卻不是哥哥,繼續對著二叔叫喚。
凝香低笑,抱起女兒跟了過去。
阿南眨眨眼睛,彎腰撿起妹妹的小鞋,笑嘻嘻地跟在娘親旁邊,跟妹妹一起去看二叔殺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