掃除
鳳儀宮。
皇后一臉溫柔可人的笑意,又吩咐人端茶,又叫人去端好時新果子上來,「剛剛陛下在,不好和爹爹多說話。
誰知爹爹就來看我了。爹爹快請吃果子,這個季節都是難得的,是因為我有孕,底下人特地孝敬的。還有這君山銀
針,我記得以前在家中時,爹爹是最喜歡吃的。我如今也吃不得茶,放在我這裡也是白糟蹋了。女兒如今入了宮,
等閒難得見到爹爹,不若爹爹帶些回去吃,也是我做女兒的心意。」
皇后絮絮叨叨,頗有閒情逸致地談著這些吃喝,俞國公頂著鋼鐵一般的神經,耐著性子等她說完了,才衝她使
了個眼色。
皇后臉色微微一僵,揮了揮手,示意眾太監宮女都出去。
等殿中人都散盡了,俞國公才終於沉下臉來,「皇后怎麼突然有娠了?」
皇后捂著帕子輕輕笑了笑,「爹爹這話說的,中宮有孕,國本有嗣,天下都開心呢,難道爹爹不開心麼?」
俞國公見她還是死鴨子嘴硬,待要發怒,又終究還是顧慮是在宮中,一咬後槽牙,將滿腔的怒氣全吞了回去,
只冷冷道:「如今你當了皇后,人大心大了,連句實話,都不對爹爹說了麼?」
皇后帕子還在臉邊,聞言便掉下兩滴鱷魚淚來,她捏著帕子拭了拭淚,聲氣楚楚,「爹爹這樣的話,不是直指
女兒不孝麼?這樣大的罪名,女兒並不敢背。」
俞國公養氣多年,不知多久未有這樣氣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的時候了,劈手將一盞茶拍在桌上,灼燙的茶水濺
在他手背上,俞國公也顧不得了,「不孝?哼,不孝!」
「你若真只是不孝,我便罷了,便當我前世作了孽,生了個女兒來討債!可你哪裡是不孝,只怕是不忠了
罷!」
俞國公最後一句話低低的,只有他父女二人聽見,皇后聞言,卻臉色大變,強撐著道:「爹爹這是在說什麼?
女兒並聽不懂。」
俞國公走上前來,冷冷望著主位上的女兒,她猶撐著一副皇后架子,全身僵硬地端坐著,眼神卻驚疑不定。
「我再問你一次,你這胎,是怎麼來的?」
皇后纖長的手指死死握著扶手,指尖兒用力到發白,「本宮也再說一遍,爹爹說的話,本宮並聽不懂。爹爹,
本宮雖是你的女兒,如今更是皇后!請爹爹好歹說話也客氣些!」
「蠢貨!」俞國公給她氣得發暈,劈頭蓋臉一巴掌扇上去,「我怎麼竟生出你這樣的蠢貨!皇后!哼!皇后!
你這種蠢貨,居然也想當皇后!」
皇后不可思議地捂著半邊紅腫的臉,驚叫道:「爹爹!你這是什麼意思!」
俞國公憤怒地咆哮道:「什麼意思!我恨不得早二十幾年便掐死你的意思!也好過如今家門不幸,全家人只怕
都要被你害得去見閻王的意思!」
他指著皇后的臉,怒吼道:「你這種資質,走了天大的狗屎運,被先帝賜婚給太子,又成了皇后,便你這樣
蠢,實在做不好這皇后,只要你消停些,有我和你哥的面子,有你早逝姑母的面子,陛下總能給你一份體面,你還
有什麼不知足?!你居然還想借著你的肚子涉政?哈?涉政!你是當陛下是瞎子,還是當我是死的?」
俞國公極其厭憎地望了一眼女兒的肚子,恨不能從目光裡射出百十只毒箭來,立時便射死她!「你以為穿上這
身鳳袍,你就能耐了?就抖起來以為自己是鳳凰了?我看你是蝙蝠身上插雞毛,連自己是個什麼鳥兒都忘了!」
俞國公年輕時在軍營裡混大的,只是後來先帝因樓臨忌諱他,他便在家中裝文官,一裝裝了十餘年。如今氣急
了,什麼粗話都往外冒,將皇后罵了個狗血淋頭。
皇后只管哀哀地哭,還想再辯,俞國公一句話堵了她的嘴,「內宮之事,我是怎麼能知道的,你以為是誰告訴
我的?」
又添一句:「和妃的下場,你自己想想罷,那還是先帝妃嬪,他的庶母呢。陛下眼中,向來揉不得沙子的。」
皇后這才急了,撲過去抓著俞國公的手臂,泣涕道:「爹爹救我!」
俞國公用力把手臂抽出來,冷笑道:「別叫我爹,我可沒這麼大的本事救你。你不是皇后麼,剛剛這樣天大的
威風,惹出禍來自己解決不了?」
皇后不由哭得更大聲了,「爹爹……我再不敢了,可是如今我已經懷上了啊!」她苦苦哀求俞國公,道:「爹
爹,這孩子若生下來,便是中宮嫡子,不好麼?」
俞國公給她氣得眼前一黑,一口氣堵在喉間,半天都沒說出話來。
他就知道!這種蠢貨入了宮,便是來招禍的!因此當年明明將女兒嫁給樓臨,是最穩固的方法,只是女兒蠢成
這樣,他便熄了此念。誰知先帝不按常理出牌,偏偏又賜了婚。
既賜了婚,俞國公也沒有別的辦法,先帝定的日子又著急,他只好在婚前緊急給女兒補了幾課,然後送女出了
嫁。陛下登基之後,皇后一直無喜信傳出,俞國公一則還記得樓臨說他有個心悅的姑娘,二則心裡也明白,樓臨不
會讓女兒再有孕了。
女兒有孕,必是中宮嫡長子,將來若無意外,便是鐵板釘釘的太子。
俞家已是皇帝母族、皇帝妻族,再變成下一任太子的母族?豈不是老壽星上吊——嫌命長嗎?
俞國公是個最通透的人,豈肯將自家放在火上烤,他原想著,改日進宮,和女兒細細分說明白了,叫她知道其
中的道理,反正無論將來哪個皇子登基,都要奉她為太后,讓她不要爭這一時的長短,她如今忍讓一時,這樣知情
識趣,便是樓臨看上的那姑娘入了宮,樓臨也必不能虧待她。誰知晴天一個霹靂,俞國公盤算的好好的,突然便知
道女兒懷孕了!
「蠢貨啊蠢貨!」俞國公老淚縱橫,「中宮嫡長子固然好,只是陛下若想要靠這個來站穩腳跟,你如何會六年
都沒有孕息呢?」雖已過了這麼多年,他都始終記得樓臨當年說起那位「心悅之人」的表情,雖俞國公不明白,他
既已登大寶,為何多年都未得償所願,但是他不想要女兒有孕,是鐵板釘釘的事!
女兒多年無所出,竟豬油蒙了心,出此昏招!
俞國公死死盯著她,逼問道:「你這胎到底是怎麼來的,如實告訴我?」
皇后訥訥了半晌,才半吐半露道:「那天……那天我給陛下送了藥膳,裡面放了些東西,陛下才……」見俞國公
眼神越來越冷,皇后不由苦苦哀求道:「爹爹,女兒實在是沒有辦法了!我自嫁給陛下以來,陛下從未有一日……
從未有一日碰過我,我還這樣年輕,實在不想守活寡啊!」
俞國公一針見血道:「你不想守活寡,便要將全家人都害死麼?什麼藥膳裡放了東西,不過放了些昏睡的藥,
等陛下醒了,你便好將肚子的孩子謊稱為皇嗣是不是?」
皇后滿臉不能置信,「爹爹怎麼會知道……不可能……我明明做得隱秘……」
「隱秘?」她做出如此殺家滅族之事,還敢說隱秘?俞國公只想立時掐死她,實在沒忍住,又一巴掌狠狠扇上
去,咬牙道:「若不是你姑母還有幾分香火情,你爹還有幾分老臉面,你現在早就沒命了!」
皇后死死抱著俞國公的腿,嚇得只會說:「爹爹救我!」
俞國公險些真被她氣暈!捂著劇烈跳動的額角,老淚縱橫。前世修來這種討債鬼,真是愁死了!
饒是如此,他也不能暈,俯身在皇后耳邊說了幾句話,最後狠狠威脅道:「若這次你再不聽我的,休怪我不念
父女情分!」
*
樓臨聽人回稟皇后宮中之事,也只是一笑。
俞國公何等精明圓滑之人,真會氣到在宮中徹底失了神智,掌捆皇后?不過打給他看,借此大怒表明立場,挑
明關係而已:她做的這蠢事,我家可絕不知情!
皇后之事已出,那他便暫時需要留著皇后這胎。蠢貨自己撞在他的刀口下,他若再不收割一波,只怕是個人都
能盤算到他頭上。
廢後並不是家事,而是國事。尤其這個蠢貨命好,還是先皇賜婚,和他一起服過先皇的喪,哪怕她多年無子,
要廢她,也必然會引起朝野的震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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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蠢貨自尋死路,俞國公為了保全家族,會給他一個完美的答案的。
而且……
樓臨神情軟了下來,目光柔和如三月春風。
她快回來了。
他等這一天,等了太久、太久了。
他得抓緊最後的時間,替她回來之後,掃除所有的障礙。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