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181章

發佈時間: 2024-05-13 14:40: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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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9.系統VS系統(二十九)

三日之後,宴金華的審判之日到來。

被推上來時,宴金華做出氣力不支的模樣,軟軟跪倒在地,又“勉強”將自己支撐起身,抬起頭來,無懼地直視著上位的赤雲子,用嘶啞的嗓音道:“弟子宴金華,拜見師父。”

不過短短幾日,被烏泱泱的人群包圍著的落水狗,從段書絕變成了他。

文玉京尚在養傷,段書絕便替他前來聽審。

宴金華表面淡定,心火沸騰。

他這幾日的遭遇,實力詮釋什麼叫搏一搏,吉普變摩托,拼一拼,摩托變飛鴿。

在本以為已經扼住對方咽喉、可以一擊KO時,對方卻掏出來一把槍,嘣的一下把你給崩了,這種感覺著實不算美妙。

但宴金華並不覺得自己會這樣輕易地狗帶。

在明月樓上苦捱的幾日,他早已撰好一篇完整的腹稿。

那文玉京提了顆妖修頭顱來,就算是鐵證如山了嗎?

自己可從未和那些妖道正面勾結,就連書信往來也無,單憑紅口白牙,文玉京能治誰的罪?

況且他今日不在,恐怕赤雲子也沒打算徹底採信他的話罷?

思及此,宴金華有了些底氣,作出十足的委屈相,心中卻忍不住怨聲連天:

這該死的系統,也該回來了吧?

算自己倒霉,這局碰上了個高玩,自己認栽,行不行?

反正他什麼也沒撈到,也玩膩了,這系統把自己接走,去下個世界,總可以吧?

宴金華胡思亂想了一陣,才意識到,赤雲子只是叫他當眾跪著,自公審鐘磬聲響過,便一言未曾發過。

他偷看了赤雲子幾眼,發現他臉上沒什麼喜怒,只靜靜盯著自己看,更覺莫名其妙,又有點心慌氣短。

宴金華直覺,這公審與他想像中的有些不對勁。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當一顆顆熱汗順著宴金華額角淌下時,赤雲子終於開口了。

他說:“宴金華。”

宴金華一個激靈,立即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又將腹稿在腦中飛速復習了一遍:“是,師父。”

赤雲子問:“自你入山,不知過了多少年月了?”

宴金華恭敬地趴伏於地,眼珠亂轉、熱汗橫流地想,這煽情開場白是什麼情況?懷念過去?攀感情?

斟酌一番後,他選擇打蛇隨棍上,殷切道:“是,弟子入山多年,蒙受師父恩惠,銘感五內,絕不會……”

赤雲子垂下眼睛,盯著下位那人隱見汗蹟的後頸:“我在問你話。”

宴金華滿腔溢美之詞都堆在了喉嚨裡:“……啊?”

赤雲子說:“我問你,從你入山至今,滿打滿算,已過了多少年了?”

宴金華瞬間毛骨悚然,渾身熱汗齊齊化作冷汗,一滴滴落在面前的石板地上,很快匯成了一小潭。

試驗宴金華根本不需花費多少氣力。

宴金華本身是一個鮮活的人,有自己的出身,自己的故事,明明白白登記在通牒之上,白紙黑字,無法狡辯。

但《鮫人仙君》中怎麼會花筆墨,去細說一個配角中的配角的生平?

赤雲子不緊不慢,三四個問題問下來,宴金華原先精心打好的腹稿統統作廢,汗如瀑下,原形畢露。

他既不記得自己具體的入山時間,又說不出當年與自己同入山門的幾個友人姓名,甚至在問及他父母名諱時亦是結結巴巴。

宴金華也知道事情要壞,兩三個問題答不上來後,便忙推說自己久在明月樓上,無人說話,頭腦昏沉,請師父諒解云云。

只是這個補丁打得實在丟人現眼。

赤雲子心裡本就有疑,如今宴金華露出破綻,怎能再容他在愛徒體內作祟,氣怒之至,當即動用引魂之術,一符揚過去,正正好蓋在宴金華頂額。

道術和系統輸入指令數據,有異曲同工之處,因此不多時,宴金華的靈魄便如同小雞崽子似的被從真正宴金華的體內捉出。

真正的宴金華嗚咽一聲,昏迷過去,當即被蘇雲攔腰抱住,帶回房中休息。

在場弟子在短暫的懵逼後,集體嘩然。

宴師兄被人奪捨了?

什麼時候開始的事情?

而在一片忙亂中,婁影的聲音在池小池腦中響起:“你的主意果真管用。”

先前,自己從系統中逃出,打亂了宴金華的計劃,並用他的局反將一軍,把他曾與妖修勾結之事挑至明面,一句真,一句假,成功擾亂了局面,將池小池從局中救出。

此法雖然有效,但難在如何收尾。

畢竟他們並無宴金華與妖修交遊的真憑實據。

而池小池這釜底抽薪的招數一旦使出,宴金華是否與外人勾結的爛賬,算不算清,便一點都不重要了。

而且當眾揭破此事,宴金華本尊的名聲也得以洗白與保全。

不消一日,闔山弟子都會知曉,他們的宴師兄是整件事中最無辜之人。

池小池沒有應聲,倒是微微一挑眉,有點嘚瑟。

他以為婁影看不見的。

但遠在回首峰養傷的婁影已經把他孩子氣的小表情盡收眼底,有點想笑,也有點想抱抱他。

上位的赤雲子將那一道符握入手中,立馬覺出了古怪。

這奪舍的,竟是凡人之靈?

這下,赤雲子有些拿捏不准了。

若此人是圖謀不軌的妖修,直接投入爐中,一把火燒了便是。

但此時身在符中掙扎不休的人毫無靈力,雖不知是如何奪了他徒兒之身,但確確實實是個普通人沒錯,極有可能是出了什麼差錯,意外入體。

那縷孤魂倉皇不已,又沒有法力護體,又受那符咒燒身之苦,在內里左沖右撞,頂跳慘叫,眼看再放任下去,他便要活活被燒死在其中,赤雲子無法,只好速速折了一個紙人,一口氣吹去,寄魂其上,勉強保住了宴金華一條小命。

宴金華當眾被打回了原形,甫一解脫便滿地打滾,勉強壓滅了身上的火苗。

他頭髮全被燒焦了,一張本來還算英俊的面容毀了小半,渾身不著寸縷,狼狽不堪。

有弟子急急拋了外袍過去,為他遮體,免得嚇著了在場的女弟子。

待他喘一□□氣來,赤雲子拍案怒道:“你是如何奪了我徒兒之身,一一說來!”

宴金華自知完蛋,解釋不得,只得拼著最後一絲力氣,連滾帶爬地往人群外衝去,企圖掙出一線生機。

赤雲子惱羞成怒,既是心疼無辜被附身、幾乎毀了聲名的徒兒,又氣惱此人竟敢冒領徒弟之名,擾亂峰規,險險惹起了師兄弟相殘的鬩牆之禍,也顧不得什麼容姿氣度了,一腳踢翻桌案,怒道:“將此人拿下!打一百棍,再押去明月樓上!我看他要嘴硬到何時!?”

這一百棍,打得可謂結結實實。

他的軀體是紙人,每一棍棒都落在了他的魂體上,比直接打斷骨頭的痛感也差不了多少。

宴金華被定住手腳,伏在地上,聲聲哀嚎,又動彈不得,只能鯉魚打挺似的不住挪動身體,妄圖躲避棍棒,但根本無從躲起。

被外袍蓋著的後臀漸漸有一大片血湮出來。

他上次受罰,還有宴金華修煉過的身體擋駕,抵消了不少痛感,他的原身就是個喝口自來水都要鬧肚子的普通人,哪裡吃過這等苦頭,疼得嚎啕不已,殺豬似的大聲叫喊著我知錯了別打了,死去活來幾番,等一百棍挨完,他已是有出氣沒進氣了,伏在地上奄奄一息。

池小池在此時動了。

他向赤雲子走去,耳語幾句。

赤雲子麵上嫌惡與猶豫並存,思索一番,終是揮一揮手,讓他去了。

段書絕從腰間錦囊裡取出一枚丹藥,步步走下台階,行到他身前,單膝蹲下,捏住他的口,逼他張開嘴。

一顆丹藥餵過去,宴金華的呼吸又平順了起來,本來麻木的痛感也漸趨清晰。

他疼得連話也說不出來,耳畔嗡嗡的,彷彿在耳朵眼裡炸了個炮仗。

段書絕撫一撫他的肩,語氣一如既往地溫和又包容:“師兄,日久天長,善自珍重啊。”

這是宴金華曾經最討厭的聖母口吻,但他卻從這句話裡品出了一點令人渾身發冷的味道來。

宴金華一口氣險些沒倒上來:“你……”

眼前金星飛濺,幾乎覆蓋了他的視野。

宴金華一瞬間想到了很多。

奪取石中劍時,段書絕幾乎是憑運氣一路闖到最後的。

他拜了好師父,處處疼著他護著他。

時雨山中,他放著好端端的山鬼內丹不要,非要跟人家交朋友,居然還被他得手了。

憑什麼他就能逢凶化吉?自己就不行?

自己費盡心思去奪的機緣,憑什麼他躺著就能奪得?

這一切的一切,難道因為他是主角?

……就因為他是主角!

宴金華突然悔意翻湧,十指狠狠抓入地面磚縫,痛悔難當。

他到底在想什麼?

對於這種人,他該緊緊抱住大腿才是!

他在極痛之間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自是不肯放過,伸手便去扯他的衣袂:“書絕,書絕,救我啊。當初是我救了你,是我收養你那麼多年,你不能放著我不管!你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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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個“我”字,宴金華都咬得斬釘截鐵,生怕段書絕聽不清。

你不是講究有恩必償嗎?不是君子如玉嗎?

那你必須要救我!

你總不能放著你的救命恩人不管吧?

段書絕托住他胡亂划拉的雙臂,輕聲撫慰道:“我知道。我都知道。”

宴金華口角淌著血水,露出一絲僥倖的笑意。

然而,下一秒,段書絕便道:“師兄對我的好,樁樁件件都記得如此清楚,那殺我父母之仇,師兄可還記得?又打算如何償還呢?”

宴金華心臟驟然緊縮,馬上試圖從段書絕的轄制下脫開,別開視線,滿面驚惶:“我沒有,這不是我做的!”

這本來就不是他的錯。

就算沒有自己插手,段書絕的父母也會死啊。

但這等荒謬的辯駁之言,他也根本說不出口來。

池小池靜靜蹲在他身前,看他神情狼狽,輕輕一笑,並不發怒。

他的右手墊在膝上。

若是段書絕想要,他只需要一個劍指,就能輕而易舉地把他割喉抹殺。

但段書絕似乎並無動手之意。

池小池便心有所感,站起身來:“因著昔年之恩,我不當即殺你,已是顧及情分。以後盼望師兄一生順遂平安,切莫、切莫再與段某相見。 ”

說罷,池小池轉身,同時在心中問道:“你當真不親手殺他?”

“十年恩德,實不便當眾為之。”段書絕在他袍袖內側寫道,“一劍下去,亦是替他斬斷塵根,了卻病苦。如今,在下只願他永留此世,長命百歲。”

池小池一笑。

一年多來,段書絕的成長可稱迅速。

或許,在陪伴葉既明修煉的五年之內,段書絕就已不復昔日的青澀懵懂。

他可以守禮,可以恭謹,嚴於律己,修身養性,卻很清楚該怎樣運用自己的能力,誰又值得他真心相待,一力相護。

右手持劍,左手撫經。慈悲之心與雷霆手段,二者兼備,方成今日的段書絕。

公審散去,池小池攜段書絕返回回首峰。

他回去時,蛇身的葉既明正在床上同奶貓文玉京對峙。

葉既明怕惹人注意,不敢動用虺蛇原貌,便化作小蛇模樣,嘶嘶吐著紅信,左搖右晃地擺著腦袋,試圖威嚇眼前的白絨小貓。

小貓起初只是陪著它兜圈子,漫不經心地歪頭看一看它,對自己柔軟爪墊的興趣顯然遠高於對葉既明的興趣。

葉既明就得意了起來,猛地一探頭,耀武揚威地一伸脖子,湊到了小白貓眼前來:“噝——”

文玉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抬起爪子,一腳把葉既明的腦袋踩在了爪子下面。

葉既明:“……”

他被踩惱了,迅速掙脫,張口就要咬過去。

文玉京一巴掌把它的臉扇偏到了一邊去。

葉既明還沒來得及發瘋,一隻手便伸了過來,捏住了他的腮幫子。

嗅到熟悉的味道,又閉不上嘴,葉既明的尾巴氣哼哼地順著他的手腕盤了上去,纏了好幾圈火氣才消了些。

他掙扎道:“放開我!本君要活吞了它!”

段書絕沒有說話,只拿右手中指的指節輕輕蹭著他的下頜。

葉既明覺得挺舒服的,火氣也沒那麼大了,順著他手指撫弄的方向一下下抬著脖子,心裡頗不忿地想,這魚拉偏架,實在可惡,早晚有一天要燉了吃掉。

文玉京則“喵”了一聲,伏在了池小池手邊。

池小池低頭看他。

他則把自己偽裝成一個暖手寶,抱著他的手腕,歪著頭看池小池,認真看了許久,方才彎了彎眼睛,露出一個笑來。

池小池:“……”單身久了,看隻貓都眉清目秀。

他把滿腦子都是燉魚的葉既明放走,又將那隻小絨球捧起來,撥開細密柔軟的純白絨毛,內裡果然還是有斑駁的傷痕。

池小池取了藥膏來,輕輕為它抹上。

藥膏有點涼,上身大概也疼痛得很,但懷裡的貓卻很乖,動也不動一下,不咬人,不抓人,也不撒嬌,乖乖地趴在他掌心,任他塗抹,只在用藥結束時,用嘴輕輕碰了碰他的尾指指尖,像是一個不經意的親吻。

池小池問:“疼嗎?”

“疼。”腦中響起婁影有點溫柔又有點無奈的聲音。“吃口糖,緩一緩。”

池小池沒說什麼,換下外衣,抱著貓躺下了,預備午休。

他既然想要隱藏,婁影就裝作沒聽到他擂鼓似的心跳,偎在被子裡,貼著他的肩膀,一動不動,像是睡著了。

然而池小池的肩膀是僵硬的。

自從二人身份挑明後,池小池便沒有問過婁影更多問題,比如婁影是什麼時候知道自己是婁影的,是怎樣知道的,之前又為什麼會否認。

池小池猜了幾個答案,卻不去問。

他想,這應該和主神有關,也許還跟婁影在系統內的幾個朋友有關。

多問,就是多添麻煩。

池小池的腦子放在處理他人的問題上還是相當夠用的,但是,對於自己的問題,他始終還沒想好要怎樣面對。

他想,婁哥為什麼總是對他這麼好?好得讓他忍不住去想要更多,想要去做夢。

池小池背過身去,不動聲色地避開了那暖融融的小貓球,微微噓了一口熱氣。

練劍,瞎瘠薄想不如練劍。

他正要起身,一隻手臂便無預警地從身後環來,輕輕握住了他的手臂。

“別動。”婁影的聲音就從背後傳來,“我有點問題想問你。”

……他是什麼時候化作人的?

池小池喉結滾了兩滾,發出一個短暫的氣音:“嗯。”

婁影本人的侵略性並不強,話音很溫和,讓人渾身舒服,像是溫水緩慢地澆在心上,但永遠能輕而易舉地抓住池小池的心,像是抓住一隻兔子的耳朵。

池小池背對著與他同睡在一個被子中的婁影,在他話音停頓的間隙胡思亂想道,他現在肯定沒有穿衣服。

婁影問:“你現在還想回去原來的世界嗎?”

關於這個問題,婁影想了很久。

他有點心疼池小池。

他知道,一個人在床上躺上幾年會變成什麼樣,可能要用比躺下更久的時間去重新學會走路。

一個成人,要用肌肉完全消失的雙腿,像嬰兒一樣蹣跚學步,婁影實在怕他受這份罪。

婁影覺得,池小池這樣的人,在任何世界裡都能過得很好。

他完全可以去季作山的世界,季作山會記得他,會照顧他,會讓他過得很好。

而自己只需要再帶一個宿主,就能去找他了。

少則一年,多則兩年。

池小池在的世界,就是他要去的世界。

池小池的回答卻是:“為什麼不呢?”

他還是要回去的啊。

婁影贊同他的一切決定,只是為他心疼而已:“要學會走路,很不容易。”

池小池一笑:“我什麼都能學會。”

婁影問:“到時候,你會等我嗎? ”

池小池說:“不等。”

這個回答讓婁影略有意外,他低低“嗯?”了一聲,卻沒有等到池小池的下文。

他能分辨得出來,池小池這個回答不像是賭氣,更像是話裡有話。

不及他細想,池小池又開了口:“師父,我也有一個問題。”

婁影:“你說。”

池小池沒有回頭:“師父,你穿衣服了嗎?”

……說實話,他真的挺在意的。

婁影一怔,旋即輕笑起來,用力收緊胳膊,把池小池往自己懷裡一圈。

他衣衫頗整,兩身衣料摩擦在一起,起了些靜電。

然而他沒有全然收起貓身,絨絨的尾巴尖在被子裡輕輕勾了勾池小池的腰。

好在婁影並沒有進一步的動作,很快便放開了手:“放心了?”

池小池臉上看似沒什麼表情波動,臉卻已經微微紅了。

他攏著衣襟站起來,說:“還行。”

“出去練劍吧。”婁影側身躺在榻上,抬起灰藍色的眼睛看他,胸前的衣物因著方才的動作被池小池揉亂了些,“我們的任務,應該也快要收尾了。”

180.系統VS系統(三十)

宴金華是真的怕了。

他翹著屁股趴在明月樓冰冷的地面上,被杖刑的疼痛折磨得生不如死,哼唷哼唷個不停。

沒人送上傷藥為他治療,段書絕餵給他的那顆丹藥,也只是替他吊著命而已。

他被囚期間,似是有人造訪,問了宴金華一些問題,譬如他家鄉在何處,到底是如何侵占了原本宴金華的身體,云云。

宴金華哪還敢造次,一口氣全招了。

他痛哭流涕,苦苦叩頭,一如當年為了乞段書絕屍身,一步步拜上靜虛峰來的葉既明。

他全都招了,坦誠自己是被傳送來的,說這裡其實是一本書,你我都是書中人,我也是不得已,是被人安排才奪了舍,絕不是故意的。

這天上一腳,地上一腳,倒是把來問話的人給搞得一頭霧水,只好把他的“胡話”一一記下,打算回去回禀赤雲子。

就在距離宴金華數步開外的地方,兩團透明的數據流靜靜浮動著。

001搔搔後腦勺:“我記得,我們契約中寫在最前面的就是保密條款吧。’不得透露身份’什麼什麼的……”

“他觸犯的條規很多,不差這一條。”002從手臂上的顯示屏上劃去了“宴金華”的名字,乾淨利落地安排好了單方面解約的事宜,“走吧。我還有工作要處理。”

說罷,他一把抓住打算拔足開溜的001:“您要去哪裡?”

001理不直氣也壯:“二哥,事情不是都搞定了嗎,和他的契約要解除了,那個系統被下發去處理數據垃圾了,新的員工也被派去處理他前兩個任務世界裡捅的窟窿了……我去找找那個會打麻將的系統,跟他約兩圈。”

002說:“不准。”

001:“哇,你是我老大還是我是你老大。 ”

002扶一扶眼鏡:“您每處理三十個申請,我就陪您打一圈。”

001眼睛一亮:“二十個。”

002:“四十個。”

001:“二十五個。”

002:“五十個。”

001:“……好吧,算你狠,三十個。”

隨著兩團數據流化入空氣,消散無形,宴金華眼前尚存的數據頁面徹底消去。

在原先的世界裡,宴金華猝亡,系統把他的魂魄收來,編入數據庫,是想拉些勞動力入夥,只要他規規矩矩幹活,把世界線補全,系統會給他一次復活的機會的。

沒想到撿了個垃圾回來,失算。

不過好在及時止損,沒有釀成更大的禍患。

002如是想道。

在把001帶回空間後,為防逃跑,002將他拿手銬鎖在了辦公桌前,隨後又折返一趟,取了些治療水母毒素的藥物,拿袋子裝了,掛在回首峰峰頭的松樹梢上,單手按住胸口,對著松樹鞠了一躬。

做完這一切,002調出備忘錄,在“向被誤抓的系統道歉”一行上劃去一道,宣告日常任務之一完成,旋即隱於深夜松海之間,消失無踪。

自從上次有人來審訊過後,又是接連幾日的不聞不問。

宴金華肚中飢餓,口渴難忍,昏昏沉沉間只覺得自己死定了。

但誰知道,半月之後,他居然被運下明月樓,扔下了山。

貪婪的確是罪,但論其行徑,也沒有造成什麼實質性的惡果,而殺死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凡人,赤雲子又覺臟手臟心,索性在問過真正的宴金華的意見後,決定將他趕出山門。

蘇雲聞訊,頗有些不平:“憑什麼?他佔了二師兄的肉身多年,難道就這麼算了?”

蘇雲先前極厭惡宴金華,哪哪兒都瞧他不順眼,如今得知是有人鳩占鵲巢,自己平白冤枉了真正的宴師兄那麼多年,難免愧疚,乾脆一力擔起了照顧宴金華的責任。

宴金華閉目道:“他怎能輕易便死了?”

蘇雲:“嗯?”

宴金華嚥下一口藥,神情淡淡的:“殺了他,反倒是給了他一個痛快。他非是此世之人,將他趕出山中,端看他如何謀生掙命罷。”

蘇云有點呆。

重得軀體,宴金華心態平和了許多,如今瞧見這個曾經總與“自己”起口舌之爭的師弟,也起了些調弄之心:“怎麼,四師弟不許師兄這般報復一回?”

蘇雲急忙否認:“不是。只要師兄能出氣便好。”

宴金華笑了,攏一攏被子:“藥。”

蘇雲便把捧在掌心裡溫好的藥一匙匙餵給宴金華。

靜虛峰沒有因為那個假的“宴金華”的離去而產生任何波動,許多人都以為他已經死了,被一卷涼蓆扔出了山門,死得無聲無息。

然而宴金華與日俱增的悔意值條證明,他還在這個世界中的某個角落苟延殘喘著。

日子看似照常而過,但池小池與婁影現在每日都必須去主神的倉庫裡逛幾趟街,有商有量地選擇要用悔意值兌換些什麼。

因為宴金華的悔意值可以隨時隨地產生,他們兩個宛如一對鎮守著印鈔機的貔貅,基本不會產生什麼選擇困難,不過偶爾也會產生些分歧。

某次,池小池賴在一套卡集前不走了。

他說:“我一整套卡里就差這一張高級卡了。”

婁影看著那張專門治療女性卵巢囊腫的卡片,無奈道:“你兌這個乾什麼,上次不是講好去兌那個遊戲機的嗎。”

慢性收集癖急性發作的池小池道:“這套卡的花紋好看。再說,就差一張了。”

婁影:“就是為了湊一套?”

池小池:“嗯。 ”

婁影:“湊一套就開心了?”

池小池:“嗯。”

婁影便抬起手,點下兌換按鈕,將那擺在高處的卡片化作星流,納入二人的倉庫之中。

池小池隨口道:“謝謝爸爸。”

婁影失笑,在池小池看不見的地方屈指輕輕勾了勾他的鼻尖,算作懲罰。

旋即他輕咳一聲,故意把聲音壓低,卻壓不住話音間的縱容:“走吧,我的小朋友。”

池小池就這麼被他牽走了。

他後知後覺地覺得自己挺沒出息的。

都多少年過去了,他怎麼還是惡習不改,總愛在婁哥面前任性。

越活越回去了,呸。

不過他還是挺高興把卡集齊了的事情的,只是回去翻閱卡集時,滿腦子都是那聲“小朋友”,讓他總忍不住跑神,甚至有兩次險些讓宴金華的悔意值滿了200,可以說非常不走心了。

他們兌了那張池小池一輩子也用不到的卡,又等了兩天,終於得償所願,在兩天后兌換來了那台全新的老式紅白機,打算放到兩個人的空間裡去。

被二人購物慾感染的段書絕也下定了決心,打算專心去搞他的副業,並把自己的想法詳細告知了婁池二人。

任務隨時可以結束,二人即將離開,一些收尾工作也需得著手進行了。

傷癒後,文玉京向赤雲子辭行,說是要外出遊歷,修行己道,段書絕與他同出,卻未必會同行。

自己歸期未定,若是書絕迴轉靜虛峰,還請師兄代為照拂。

赤雲子心中頗不捨,但既是為修道之事,他也無意攔阻,只反復交代文玉京要注意安全,萬勿再受傷。

段書絕與文玉京一齊下山,負劍同行,走過了十幾處大好河川,一為賞景,二為協助段書絕完成他最後的心願。

幾月後,一切事了。

池小池與婁影離開那日,段書絕的宏偉大業恰好完工。

他擬了一封信,在河邊呼來一條小魚,叫它銜著信去尋葉既明,又回到客棧,臥床躺好。

他早已做好別離的準備,然而當真到了離別關頭,仍是心尖發澀,難掩傷感。

段書絕在自己的襟帶上鄭重寫道:“二位先生,善自珍重。”

文玉京守在他床側,撫一撫他的額頭,替池小池輕聲道:“山高水遠,再會有期。”

段書絕閉上了眼睛。

文玉京起身,向外行去,並替他掩上了門。

外面恰是潤如酥的春日小雨,將這東海之畔的小鎮蒙上了一層清透如洗的水霧。

身側是奔跑避雨的鎮民,而文玉京緩緩撐開他的碧色墨鯉傘,彷彿與人共乘一傘,飄逸身形一步步消散在霧氣之間。

數日後,高燒退去的段書絕,與葉既明在一處山明水秀的小山林內相見。

驚蟄方過,天氣回暖,山間蟲行祟祟有聲,熱鬧得緊。

葉既明收到他的書信,知道那一對活寶已經離開,忙不迭趕來約定地點,老遠便在一棵樹下看見了段書絕的背影。

他頭戴精緻的青玉發冠,馬尾梳得很高,髮帶迎風而動,一身素裡揉藍的衣裳被風吹動,勾出他高挑清癯的身段,單手負在身後,如他腰間的石中劍一般清肅,由劍及人,都是一流的君子之材。

他正在專心研究一隻打洞的穿山甲。

葉既明笑:傻裡傻氣的。

他快步上前去,徑直撲到段書絕後背上,腕上戴著的魚鱗手鐲發出窸窸窣窣的細響:“木魚!”

側過臉去,看到他頸上戴著的蛇牙項鍊,葉既明心情更佳。

段書絕向後托住他的腿,說:“你來了。”

……這是獨屬於段書絕的口吻,段書絕的眼神,不是池小池。

欣喜之餘,想到那個已經離開的傢伙,葉既明略有失落。

失去了個可以談天說地、恣意對話的好友,也難免遺憾。

但眼下,還是他家小魚最重要。

葉既明一把掐住他的下巴,放肆地打量起來:“臉色不大好啊。怎樣?思念本君成疾了嗎?”

段書絕客客氣氣的:“葉兄請自重,勿要… …”

他越說自重,葉既明越覺趣味,勾住他的脖子就不放了,故意拿自己的半邊臉去蹭他:“段道長,你說,’勿要’什麼?葉兄聽著呢。”

他眼下卍字的黑色蛇鱗流光泛泛,蹭在臉上略感粗糙,但觸感奇妙。

最初,葉既明只是想逗逗這條魚而已,畢竟多日不見,也不知這死魚在忙些什麼,著實叫他想念得緊,誰想廝磨打鬧一陣,葉既明便覺身子漸熱,倒是愈來愈不肯放開姓段的了。

初春之時,蛇類多易動情,行些孟浪之事,再正常不過。

“哈。”他用尖牙輕輕咬上了段書絕的耳骨,下了點蠻力咬了下去,“不巧啊,段道長,你被我這條蛇纏住了。”

段書絕臉頰微紅,話語間頗多無奈:“纏便纏了,你還要與我商量嗎。”

葉既明最愛他這種勉強的腔調。

他仗著體軟,雙足不沾地,盤身轉到段書絕正面,騎在他腰上,仗著身高優勢,逼他仰視自己:“木魚,我想你了。”

段書絕仰頭看他,伸出手扣住他的腰身,怕他滑落:“我也是。”

葉既明有點出汗,聲音也啞了下來:“……想了很多很多年。”

段書絕端莊道: “段某亦是如此。”

葉既明說:“我要你。”

段書絕說:“我也是。”

短短幾句話,二人便默契地達成了協議。

葉既明抱住段書絕的臉,從高處親吻下來。

段書絕向前一步,將他推架在了樹上。

與葉既明身上的淡淡煙味不同,段書絕渾身都是莊雅的檀香氣,有種天然的距離感,彷彿凜然不可侵一般,葉既明卻能輕易欺近他,這樣的爽感叫他想一想便覺後脊發麻,越發親得渾然忘我,恨不得把這條魚張口吞下,放在腹中好生貯藏,誰也不給看才好。

然而,漸漸的,葉既明覺得有些不對。

段書絕又冷靜又溫柔地剝離、汲取著他周身的氣力,指尖若有若無地扶住他腰腹的七寸處,有節奏地按壓。

方才他身上的酥·麻感,大半竟是來源於此。

他原本的地形優勢竟漸漸蕩然無存,唇齒間攻城略地的,換成了對面那條看似端莊又矜持的死木魚。

葉既明“唔唔”地哼了兩聲,被親得又舒服又不安,雙手發力去推段書絕肩膀,卻驚愕地發現,那勁瘦的胳膊竟是力大無窮,任他推拒,扶著樹側,紋絲不動。

那穿山甲看了一會兒熱鬧,見勢不妙,偷偷從打好的洞裡溜走了。

葉既明七寸受激,半面身子趴在段書絕身上,腰越發直不起來,被親得眼淚都下來了,喉間不住發出細碎的嗚咽。

忍無可忍之時,他將牙腔內註入能致人麻痺的毒液,打算劈頭蓋臉地把段書絕噴個半身不遂,孰料,段書絕溫軟舌尖輕輕一勾,不偏不倚地堵住了他的毒囊。

那毒腔是他口中隱秘之處,最是不能輕碰,葉既明模糊地啊了一聲,聲音也被段書絕盡數嚥下。

直到葉既明被折騰得一點氣力都沒了,“哈、哈”地伏在段書絕肩膀上喘氣,段書絕才鬆開唇,緋紅著臉頰溫聲解釋道:“我來前吃了解毒丹的。”

葉既明:“……”

這條殺千刀的魚!!!

當他感覺段書絕托著他的腰,去解他腰帶時,葉既明頭皮都炸了。

葉既明又氣又委屈,虛弱吼道:“你們正人君子還會脫人褲子的嗎?!”

段書絕想了想,一把將他的褲子從中撕開。

葉既明:“……”

段書絕伏在他耳邊,慢條斯理地解說:“池先生曾教我,行事要果斷,想做什麼便要做,勿要耽擱時間,虛度光陰。”

葉既明真想劈頭蓋臉噴他一臉毒液,可剛才那波毒液被生生逼了下去,想要再生毒液,又豈是那樣容易。

段書絕抬頭看他,頸上的蛇牙項鍊微微晃動著,臉頰微紅,卻足夠專注地望著他,像在等一個點頭。

這眼神立時讓葉既明心酥了,偏過臉去,狠狠罵了一聲,閉上了眼睛,算是默許了。

他為著自己的心軟,悔得腸子都青了。

接下來,他罵了整整半日。

其實他也不那么生氣,只是罵出慣性來了,但是姓段的著實可惡,將他壓在樹上,高高架起,不許他雙腳著地,百般欺凌不說,更可氣的是,這造孽的黑心魚還不叫他罵個痛快,偏在他最舒適的時候止了動作,不論自己盤在他腰間的長腿如何夾靠蹭動,都不肯再動分毫,撫著自己的嘴唇,說,葉兄,請修口。

葉既明覺得自己是被氣暈過去的。

待他再醒來時,天色已近薄暮。

他伏在段書絕背上,而段書絕背著他來到了潮汐湧動的海邊,沿著海岸礁石一路獨行,像是要來帶他看海。

葉既明定睛一瞧,簡直氣不打一處來。

自己寸縷不著,只鬆鬆披了件外袍和披風,可那姓段的倒是講究,發冠端正,頭髮打理得一絲不苟,端的是個衣冠楚楚的斯文公子。

葉既明動了一下,難受得齜牙咧嘴。

本君受了這樣大的罪,你居然還抽空去梳了個洗?

他氣怒之下,伸手一把拽下了他的發冠。

段書絕一驚,倒也不很在意頭皮吃痛和頭髮被弄亂的事情:“葉兄醒了?”

葉既明氣得不想說話,抓緊發冠,狠狠從後抱緊了他。

段書絕又恢復了溫文爾雅的段書絕,方才那副獨斷的模樣彷彿從未存在:“陪在下下趟海,可好?”

……閉上你的嘴吧。你在上在下自己心裡沒數嗎?

葉既明一邊在心裡發狠,一邊暗暗圈緊了他的脖子。

都陪你死過一回了,哪裡還不能去。

他說:“廢什麼話。帶路。”

說罷,他將段書絕的發冠戴在了自己頭上,下巴枕在段書絕的鎖骨上,咬牙切齒,又難以抑制地回味。

走到一處礁石前,段書絕說:“下去了。”

葉既明:“嗯。”

段書絕縱身入水後,化為鮫形,流線的銀白魚尾在水中劃出一線無痕波紋,無聲地破開海壓,往深處飛快潛去。

蛇自是會游水的,又有段書絕相隨,葉既明並未覺出什麼不適,只好奇段書絕為何突然要帶自己下水。

莫不是想帶他見見家人?

但他與自己一樣,早已無親無故,除了彼此之外,還哪有什麼至親之人?

葉既明胡思亂想間,已被段書絕帶至一處珊瑚叢間。

段書絕重新化出雙足,踩在鬆軟的海床之上。

……這裡有何不對嗎?

他問:“姓段的,你玩什麼把戲?”

說話間,他的手腕卻被段書絕一把抓住。

段書絕扭回半張臉來。

在搖映的海水間,他黑中透藍的瞳色清晰可辨,與葉既明的金瞳互為映襯,一個沉靜,一個火熱。

段書絕輕聲道:“葉兄,你還記得,我贈與你這魚鱗手鐲時,說過什麼?”

葉既明當然記得。

當初,自己嫌棄這魚鱗串土俗又小家子氣,段書絕說,以後,自己可以拿它跟他換一件好東西。

……但他以為只是這魚的隨口托詞而已。

段書絕不由分說,輕輕捉住葉既明的手,往前送去,用那串魚鱗串,碰觸了眼前的一片海水薄壁。

剎那間,段書絕原先結下的法陣如雲消散,結出一片海市蜃樓般的奇景。

在叢叢寶藍珊瑚間,有一座堂皇的水中宮殿屹立其間,其上,淡金色的鮫綃薄紗流動,銀白色的鮫珠嵌壁為燈,一切都耀眼輝煌,頗合葉既明張揚的審美。

每一盞燈,每一根廊柱,都與葉既明前世在巴蜀打下的那座洞府極近相似。

而那府名乃是段書絕親手題寫。

“藏珠”。

文師尊為池先生造了一處回首峰,那他又為何不能為葉既明造一處世外境?

他泣出的鮫珠,換來了車載斗量的銀錢,讓他能築起這一座海底宮殿。

這些年,池先生助他所得的寶物全部貯藏於此,足夠養活一條驕奢的小黑蛇。

今日,他要將他最大的寶物送入其中了。

葉既明突然覺得眼眶發熱,低下頭狠狠咬了一口魚耳:“這是我的?”

“你的。”

“你早就計劃好了,是也不是?”葉既明心臟跳得激烈,“你以為這樣就能收買本君?讓本君不記今日之仇了?!”

段書絕聞言,一轉身,反手摟住葉既明的腰,湊到他耳邊,直白道: “只是想給你一個家而已。你們要記仇,我們進家門去,你慢慢地罵,我慢慢地聽,可好?”

葉既明不說話了,憤憤地想,死木魚,哼。

就在二人攜手、一同潛入他們的海底祕境時,在距東海不遠處的一個無名小鎮中,一個跛子窩在角落,狼吞虎咽著剛才乞來的冷饅頭。

把渣屑都吞吃了個乾乾淨淨後,他直著雙眼走出窄巷,又瘋瘋癲癲、一瘸一拐地向前奔去。

他要去哪裡呢。

誰也不知道,連他自己也是。

181.系統VS系統(完)

任務結束後的第一日,池小池啃完一個蘋果,主動提出,他想去某條世界線走一遭。

他提出要求時,婁影正在廚房裡刮黃花魚鱗,準備做黃花魚餃子。

一小盤翡翠白菜餃子已經成型,家裡的恆溫系統運轉不休,發出呼呼的風聲,外面養的小竹鼠啃竹子似的發出喀嚓喀嚓的咬蘋果脆響。

他覺得一切都很好,甚至有點捨不得放他離開。

婁影揚聲道:“等下午吧,我把餃子做好,陪你一起去。”

池小池說:“不用,我去去就回來,頂多一個小時。”

婁影用圍裙擦擦手,從廚房裡走出來。

他倒是想用回自己的本來面目,但怕主神動手腳,權衡再三,還是用了文玉京的臉。

一頭長發修成了清爽的短髮,隨便係了幾枚鈕扣的寬鬆白襯衣與黑長褲,文玉京原本出塵的氣質登時被拉回凡世煙火之間,卻並無多少違和之意。

婁影從衣櫃裡抱了幾件大衣出來:“外面現在是冬天,選件你喜歡的。買點自己想吃的回來,我在家裡等你。”

所有的大衣都挺暖和,只是統一偏大了點,袖子略長,稍稍有點遮手。

婁影幫他把選好的駝色大衣袖口處捲了幾圈,好露出腕側的深灰色毛衣。

整理到右手側時,婁影的動作頓了一頓。

……他送給池小池的那枚戒指原先被他轉戴去了尾指,不知怎麼,竟又跑到了食指上去。

一枚戒指,從無名指到尾指再到食指,可謂命途多舛。

但婁影對戒指最終的歸處頗有信心。

想到這裡,婁影無聲地笑了一笑,繼續替他平整了袖口,又取來黑色羊絨圍巾替他圍上。

池小池有些不自然地抬起手推拒:“我自己來。”

婁影正擔心他對接觸還不能適應,便主動放開了手。

池小池對著鏡子,將圍巾拉出一個花結來,又往身上噴了些淡香水。

婁影遠遠看著他家小池駕輕就熟地把自己打扮成了個成熟又英俊的青年,心裡盡是溫情,卻也隱隱有些不安。

他對池小池,毫無疑問是很喜歡的。

他失去了先前所有的記憶,因此他的喜歡也很純粹,無關過去,無關將來,只是現在的池小池而已。

對他婁影而言,他得到的是完整的池小池。

但對池小池而言,他找回的是一個只有短短數年記憶的AI。

所以婁影想要知道更多。

他想知道,那些年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

婁影想幫池小池把婁影找回來。

於是,在池小池選擇了一條世界線離開後,他也回了一趟主神空間,敲響了089的房門。

外面是冬天,的確冷得很。

好在有婁影的大衣和圍巾保暖。

池小池連上了這個世界的網絡,開啟了導航,又攔了一輛出租車,報出了一個地址。

昨天,他與婁影回到他們的空間裡,池小池閒來無事,檢索了一下《鮫人仙君》這本書。

與系統提供的數據一致,《鮫人仙君》斷更在第八十七章,就再沒有更新。

作者叫做“青山紅塵”,這個筆名後續並沒有新作品產出,看樣子像是徹底不寫文了。

池小池去翻了翻評論區,卻有了點新發現。

在這篇荒廢很久的文章下仍有人在催更,數量還不少,大多頂著“煙大觀光團”的ID,哭著喊著說請淡煙大大更文,想看鮫人和蛇君的後續故事。

……哦豁。

池小池循線找去,很快找到了源頭。

“青山紅塵”換了馬甲,叫“一支淡煙”,去到另一個網站,寫了一篇無CP修真文,運氣不賴,被一家影視公司相中,買下版權,未經積壓便拍攝了出來,收視率不錯,一炮而紅。

“一支淡煙”從小就有寫日記的習慣。

在網絡方便了之後,他便習慣在博客上記錄自己的心情。

在《鮫人仙君》的連載期,他在他的日記裡斷斷續續記了不少事情,有些是自己的腦洞,有些是連載時的煩惱。

被讀者噴得最狠時,當時還是小蝦米的作者“青山紅塵”糾結了好幾日,跑去敲了自家編輯,諮詢自己應該怎麼辦。

他家編輯的頭像看起來非常直男,是一個叼著煙的粗獷大漢。

編輯正忙著排榜,便給出了常規回答:“多觀察讀者的喜好。”

小作者說:“他們的要求……有點難做啊。”

編輯直白道:“不聽讀者的沒有肉吃。”

小作者還是挺窮的,就听了話,硬著頭皮去觀摩讀者留言。

他在日記裡認真寫道,聽編輯的話有肉吃。

然後他寫成了四不像,被噴得更狠。

小作者有點沮喪,凌晨三點多時,在空間裡發了張自己做的夜宵圖,附文字道,沒有肉吃,給自己煮個菠菜面。

過了一會兒,他發現有人點贊,是他的編輯。

他很好奇,編輯這麼晚還不睡的嗎。

很快,下面有了編輯的回复:“看上去很好吃。”

小作者不無自豪道:“我做的。”

編輯說:“加個蛋會更好吃。”

小作者想想也有點饞了,煎了個單面荷包蛋,又從中切開,蛋液澄黃剔透,邊緣捲翹微焦,看著就叫人食指大動。

他又拍了一張圖。

這次編輯沒有回复。

小作者也沒多想,坐在桌前大快朵頤了一會兒,隨手打開了文章頁面,想看看能不能在一堆噴評裡找出一兩個有建設xin的回复。

他這一刷新,發現多了兩個評論。

是第一章和第二章的。

一個是“不錯,開頭文字較簡潔,無贅餘,文字功底不差”,另一個是“故事進入主線略有拖沓,主角xin格不鮮明”。

小作者吸溜吸溜著麵條,倒回去看一看自己的更新,覺得這評論真不錯。

不是單純地說“爽”或者“不爽”這樣抽象的概念,而是實實在在指出了他寫作時的問題所在。

他很誠懇地寫了三行回复,謝謝他的指導。

那邊給意見的讀者似乎也在線,回復道:“去睡。我再看會兒。”

小作者便懷著感恩之情去睡了。

結果一覺醒來,評論區撕翻了天。

有幾個閒著無聊的固定噴子,可能是瞧小作者xin格好拿捏,總是溫溫柔柔的不生氣,跟書裡的那個軟麵團主角似的,總愛披著馬甲過來刺他兩句。

今天其中一個一覺起來,來評論區完成例行任務時,看見一個認認真真看文,還給出了不少好評的ID,馬上圍了上去:“喲,這是親友團啊,還是買的評論啊。”

讀者回道:“睡不著,來看看文。”

噴子說:“哥們儿,沒啥好看的,散了吧。你叭叭說了這麼多,這作者也不會改的。改也是瞎瘠薄改。”

讀者說:“我喜歡這個故事,他寫得不錯。”

噴子酸溜溜的:“嘿喲,果然是親友團。”

讀者說:“客觀來說,寫得比你好。”

噴子打了個激靈,生生氣炸了毛:“你睜眼說什麼瞎話呢?你哪隻眼看見我寫文了?!”

讀者頗有條理道:“你這個小號只給一篇文章投過雷。你的小號和那篇文章的IP地址一致。那篇文章跟這篇文章是同期。勸你認真寫文,不然是不會有榜的。”

噴子滿不在乎: “你TM以為你是編輯啊,張口就來。我還說你是作者小號呢。”

底 就不回復了。

小作者看得有點生氣,剛想上去替那熱心的讀者說兩句話,編輯那個粗獷叼煙大漢的頭像便在他的好友欄裡閃爍起來。

編輯說:“別聽他們的。”

編輯又說:“是我的錯,不該給你先前的建議。按照你的想法,換一個氛圍更好的網站,在細節上做出改進,你的成績會更優秀。”

小作者愣在電腦前。

後來,他經過深思熟慮,把這篇已經嚴重跑偏了的文放棄,轉去了另一個網站。

起筆名時,他想到了那個粗獷大漢嘴裡叼著的煙,就隨手敲了個“一支淡煙”上去。

再後來,他一本封神,接下來的兩本書也都成績頗佳。

手裡有了錢,他便去敲了編輯。

兩個人自從被空口鑑成親友團後,便常常在一起聊天,得知了彼此的很多事情,倒真的混成了半個親友團。

比如兩個人是同城,都愛吃夜宵,都是夜貓子。

小作者的信息他總是秒回的:“怎麼?”

小作者說:“有空出來麼,請你吃肉。”

關於見面這件事,小作者在日記裡記錄得很詳細。

那人一點也不粗獷,只比小作者年紀大幾個月,生得很斯文俊秀,戴一副黑框眼鏡,常在雜誌上寫點散文,家裡有錢,所以可以盡情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在認識小作者一年前,他還在賣保險。

現在他剛剛考取幼師證,正準備辭了編輯的工作,去幼兒園做幼師。

小作者很羨慕他,說,真好呀。

他是小兒麻痺,從出生後不久就坐在輪椅裡,這些年能夠獨立前往的,只有自家的廚房、電腦和臥室。

他很嚮往編輯能看到的那片廣闊天地。

編輯打量著他的輪椅,說:“你現在一個人住?”

小作者:“嗯。”

他父親早早去世了,母親改嫁,去了國外。

編輯說:“很巧。我家小區新安設了殘疾人通道,每座樓都有。”

小作者眼睛亮亮的:“嗯,真好。”

編輯望著他的眼睛:“搬過來住吧。 ”

小作者:“……嗯?”

編輯說:“我家附近有一個很不錯的小店,賣梅花糕的。”

小作者懵懵地看著他,心跳加速之餘,又不很能理解他話中的意思。

編輯說:“你搬來了,我就能每天買給你吃。”

在小作者的日記裡,有一篇美食日記,專門是講梅花糕的,看得池小池大晚上食欲旺盛。

所以他隔天就來買了。

他抵達了小作家美食日記裡所說的店鋪。

老闆熟練地將調好的糯米粉液倒入特製的器皿中,又在裡面注入早已熬煮好的半流體狀熱豆沙、熱芝麻和熱紫薯。

池小池呵著手,在寒風裡苦等。

過了一會兒,一個戴黑框眼鏡的年輕人將車在這間小店門口停下:“老闆娘,來兩個,老樣式。”

這顯然是個熟客。老闆娘應了兩聲,麻利地將兩個豆沙的從爐中取出,拿紙袋子裝了,遞給他。

年輕人飛快鑽回車裡,車裡副駕駛上還有一個人,探過身子,把紙袋接過來。

池小池聽到年輕人說:“餡燙,先焐著手,回家剛剛好能吃。”

池小池回頭,望著那一騎絕塵的轎車,想,這麼巧,會是他們嗎。

也許是,也許不是吧。

他想起昨天在網上看過小作者的網絡採訪音頻,在自由訪談環節,也有讀者問及《鮫人仙君》的事情。

讀者問:“淡煙大大,那篇《仙君》你真的不打算寫了嗎?”

小作者的聲音很溫柔:“嗯,不寫給別人看了。我會把它留在硬盤裡,重寫一遍。……寫給他看。”

讀者有點遺憾:“那鮫人與蛇君會有一個好結局嗎。”

“他們會的。”小作者說,“他們是獨立的靈魂。哪怕沒有我,他們也會擁有一個很好的結局。”

池小池正想著,突然,從他的大衣口袋里傳來了細微的震動聲。

池小池拿起手機,看了一會兒上面的號碼,湊到耳邊。

那邊是婁影的聲音:“餵?”

池小池樂了。

他記得他還是061的時候同自己說過,在非任務環境下,他到達某個世界時會被屏蔽一切功能,只保留最基本的感官能力,連說話也做不到。

所以被留在家裡的婁影,想找他的話,只能打電話。

婁影問他:“冷嗎?”

婁影不在眼前,池小池反倒沒那麼緊繃著了:“你不在,我的貼心小秋褲都沒有了。”

婁影笑。

他問:“什麼時候回來?我看看時間,餃子差不多要下鍋了。”

池小池摀住話筒問老闆:“還要多長時間?”

老闆笑道:“快了,快了,也就六七分鐘。紫薯餡的熟得慢點兒,。”

池小池對電話那頭說:“下吧下吧。不說了先掛了。出來前沒仔細看,我手機快要沒油了。 ”

婁影忍俊不禁:“嗯,好。”

池小池買了一爐半,打算回去讓婁影去分給那些系統們。

他從中挑出一個紫薯餡的梅花糕,輕輕咬開一口。

外層的蛋捲烤得酥脆金黃,正好是池小池最愛吃的,軟糯的梅花狀米糍被咬開一個口,就有熬化成汁的流態紫薯微微溢出,的確燙口得很,滾熱滾熱的白氣直撲到池小池臉上去。

他熱騰騰地吃了兩口,突然很想回家。

於是在心裡叫了婁影的名字:“婁哥,婁哥。”

做梅花糕的老闆哈著氣,準備下一爐梅花糕時,不經意抬眼一望,發現剛才那位提走了一爐半梅花糕的客人,竟在短短半分鐘內就不見了踪影。

而在掛掉和池小池的電話後,婁影對089與023說:“我先回去了,給小池下餃子。”

他本來是想找089聊一聊的,但不巧023也在,有些話就不大方便說了。

089聲情並茂道:“去吧,乖仔。你的幸福,就是父母最大的期盼。”

023冷峻地翻了個白眼。

089無辜道:“我可是一片真心。”

婁影撫一撫還在自己上衣口袋的平安結:“嗯,我知道。”

089看到他的動作,神情未變,笑眼微彎。

嗯,知道平安結的用處,八成是用過它了。

既然要動用它,肯定是遇到了某些危險。

看他現在的樣子,想必是平安過渡了,而且可能還遇見了什麼好事情。

只是他這樣開心,須臾之間那位,可就未必開心了。

幾個轉瞬,089便有了些猜想,話鋒一轉,真情實感熱淚盈眶地道:“61啊,你可好好保護我們家兒媳婦,你是我們家九代單傳,我們老0家的香火延續,可全靠他了。”

023:“……”老0家是什麼東西?

婁影心念微動,知道他是在提醒自己什麼:“嗯,我記住了,父親。”

023:“……”

他覺得自己時常因為不夠戲精而和他們格格不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