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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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學時天氣已經相當陰沉,滴滴雨水落在草地上,天空中開始落雨,同學們背著書包各自散去,操場的笑鬧聲重重墜地,發出水滴破裂的聲音。
丁芳芳撐著傘,等著顧關山,她身邊的陳東笑著說:「丁芳芳假期快樂。」
丁芳芳回以一笑,禮貌道:「假期快樂。」
「十一假期……」有人開心地討論道:「我要去一次雲南,等我回來給你們帶好玩的……」
整個操場沉浸在放假的氛圍之中,有種難言的蓬勃感。
雨水自天穹落下,丁芳芳撐著傘在雨裡站了十多分鐘,顧關山才背著自己巨大的包出現在操場門口,疲憊地說:「我去教室裡坐了一會兒。」
丁芳芳:「……你這女人怎麼破事這麼多?沈澤被表白之後也沒幹啥啊,一走走這麼長時間,真他媽難伺候——」
顧關山:「……」
顧關山疑惑道:「為什麼你們總是喜歡給我加戲?我能問下嘛?」
丁芳芳:「?」
顧關山:「不是什麼事情都和沈澤有關係的,我只是看到鄒敏,很唏噓,覺得那種『不撞南牆不回頭』的態度值得學習,所以回教室檢討了一下自己而已。」
丁芳芳:「這不還和沈澤有千絲萬縷的關係?」
顧關山給了丁芳芳一個一指禪:「滾——事情是這樣的,我前段時間拒絕了一個學妹的邀約。」
「我以前在畫室的學妹找到我,跟我說我可以參加一個漫畫獎。我一開始覺得我肯定做不到——所以我就拒絕了。」顧關山一邊說一邊拽著自己巨大的書包:
「但是看到鄒敏,我就想:她都能在兩千號人面前對沈澤表白,我投個稿難道會死嗎?」
丁芳芳十分失望:「……所以不是沈澤?」
顧關山額頭爆出青筋:「不是。」
丁芳芳惋惜地「哦。」了一聲……
顧關山沒在意,她從書包裡拽出一個很大的筆記本,說道:「所以我剛剛在教室畫分鏡——」
她攤開自己的畫本,裡面畫了一個騎士,身後披風在風中舒展,分鏡畫的像是狗爬。
丁芳芳愣了愣:「分鏡是什麼?你爸媽也同意?」
「分鏡就是建築裡的毛坯房在漫畫裡表現的樣子,」顧關山坦然道:「至於我爸媽?不被他們發現就行了,這組漫畫可能要花挺長時間的……但是畢竟我住校,天高皇帝遠,在學校畫完就行了。」
丁芳芳:「你剛剛是去做這個了?」
顧關山問:「還能是忙什麼嗎?」
然後顧關山突然回過了味兒來,氣憤地問:「——等、等等,是有多少人覺得我是吃沈澤的醋離開的?」
丁芳芳誠實道:「——全班。」
顧關山:「……」
丁芳芳補充:「——我推測的,然後告訴了他們。」
顧關山手都在抖:「丁芳芳你……你媽……」
丁芳芳厚顏無恥:「她老人家身體不錯。」
顧關山快被最近的自己氣哭了:「我真是個傻逼——先是流言,現在又……我、我先忍著……」
丁芳芳:「然後把憤怒帶進墳墓?」
顧關山:「……」
丁芳芳調系完畢顧關山,轉了轉傘,將傘罩在顧關山頭上,帶著顧關山向外走。
天氣陰沉,加上天色已晚,天穹陰沉沉的,雨絲連綿,飛鳥掠過天文塔,兩個女孩走在一處,穿過了幾乎沒幾個人剩下的操場。
籃球場上仍有幾個高一的孩子在冒雨打球,砰砰砰的聲音不絕於耳,少年們笑笑鬧鬧,猶如在雨中發光的青椿。
顧關山有點悵然道:「我有點羨慕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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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芳芳:「為什麼?」
「確切地說,我羨慕大多數人。」顧關山溫和道:「——他們有選擇的權利,如果你衝到你爸媽面前說:『我不想學文化課了,我想畫畫』他們大概會有些糾結,但最終還是會同意。但我爸媽不是。」
丁芳芳:「我有時候覺得你不是親生的。」
顧關山說:「不僅是親生,而且是獨生。我也不理解呀,芳芳。」
「在我初二那年,他們把我從畫室拖了出來。」顧關山有點心酸地道:「從那之後我就再也沒進去過。我父母他們看到我畫畫,就要撕本子——可是畫畫才是我真的喜歡的事情。」
丁芳芳:「我一直都沒問你呢,你打算以後怎麼辦?」
顧關山想了想,說:「……我想先試試這個比賽,看看我如果獲獎,能不能改變他們。」
「我從來不敢落下我的文化課。」顧關山疲憊地摸摸自己的臉道:「就是為了擺脫他們,想著去外地上大學我就自由了……芳芳,我怎麼敢不學習呢?我無時無刻不在想著自己的將來。」
「可是如果我能在這比賽裡獲得獎項——哪怕只是提名呢。」顧關山悵然道:「我如果證明我在這行裡有天賦,能幹好,他們會不會點頭同意我走另一條路?」
丁芳芳沒有說話。
顧關山笑了起來:「總要試試,對不對?」
丁芳芳笑了笑道:「對,試試。但是顧關山,如果他們不同意,你打算怎麼辦?」
顧關山認命地說:「那我就像以前一樣。」
「……等待自由,因為上了大學就會好起來。」她小聲道。
丁芳芳點了點頭,溫和地說:「那我祝你金榜題名。」
他們經過校門,雨已經嘩啦啦地下了起來,丁芳芳家在另一個方向,便撐著傘去了另一個公交車站,顧關山一個人背著個極其沉重的書包,步履沉重地往126路公交車站走去。
雨水瓢潑般落下,天地間茫茫黑雨,雲裡劃過道閃電,悶雷轟然炸響。
然後顧關山在路燈下,看到了一個撐著傘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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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關山在傘底難以置信道:「沈……沈澤?」
沈澤儘管打著傘,卻仍是被大雨打穿了傘布,他頭髮都趴在額頭上,鞋子濕透,不知在那地方站了多久了。
「你——你在這裡做什麼?」顧關山擔心地問:「淋雨做什麼?」
沈澤咧嘴道:「你終於出來了?」
顧關山仰起頭看他,擔憂道:「你——你是在等我嗎?」
沈澤:「那我還能在等誰?」
「你等我也可以去附近的7-11等啊,在外面淋雨做什麼呢?」顧關山慌張地抬手在沈澤頭髮上擦了擦,接著又意識到這動作太過璦昧,女孩的耳根蹭一下紅了起來,觸電般將手藏在了身後。
沈澤一笑道:「我要是進去躲了雨的話,現在你會給我擦頭髮嗎?」
顧關山被撩得脖子都緋紅一片。
那場面實在是非常的璦昧,鋪天蓋地的雨水將世界分割成無數個獨立而私人的空間,而兩人的傘下,那私人的空間交匯——接著,沈澤身上的汗味和雄性氣息撲了過來。
沈澤問:「顧關山,你數沒數過你欠我多少人情?」
顧關山一呆:「誒?」
「你看,你畫了我的黃漫,我沒計較——」沈澤邊走邊盤點:「不僅沒計較,我從混混手底下把你救了,我把你背去醫院,讓你住在我家,現在我還淋著雨等你……」
顧關山終究沒崩自己的人設,她誠實道:「沈澤,我沒有讓你淋著雨等我,強買強賣我不認的。」
沈澤嗤地笑起來,伸手摸了摸顧關山的頭髮,聲音有些沙啞:「我想表達的不是你要買賬,而是——」
「——想表達:我沈澤,為你,做得毫無怨言。」
顧關山的腦子,瞬間哆嗦著停擺了。
他低下頭,調系般喊道:「顧關山,抬頭,看我。」
顧關山傻愣著抬頭望向沈澤,那一瞬間顧關山猶如被伊甸園裡的蛇蠱惑,被沈澤眼裡沉重而溫柔的情緒麻痺,不再想著『愛情脆弱』,無人能分擔你的生活——她想把一切都和盤托出。
——坦白她和他現在肉眼見到的顧關山不同。
坦白顧關山的內在並沒有外表這麼堅強。
她沒那麼成熟淡然十項全能,顧關山裹著偽裝,活得痛苦,前路渺茫,傷痕纍纍。
她爸會因為一點小事就打她,她媽會因為一點小事歇斯底里,顧關山認識沈澤的那一週之前,胳膊上淤青的來源是那對父母掄起了衣架子——起因不過是因為風吹上了顧關山的房間的門,那聲音太響,轟隆一聲吵醒了她爸爸,衣架一抽下去,砸在手肘外,疼痛幾乎逼人痙攣。
而在那樣的現實中,顧關山一直在期待著,一個英雄的降臨。
而沈澤說:「我為你做了不少,這你可得領情。」
夜裡,暴雨的海邊,悶雷渡海而來。
沈澤在席天卷地的暴雨裡,對顧關山說:
「——所以我對你提一件事兒,合適的話,你就答應了吧。」
顧關山的臉頓時,有些發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