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城,你說你跟韓遼爭冠的勢頭那麽明顯,四姑娘偏偏押寶我贏,她是不是對我有點意思?”
前往蓬萊閣的路上,戚仲愷故意拉著陸濯走在最後面,從陸濯那邊的盤子裡拿了一塊兒櫻桃糕,一邊囫圇吞棗一邊虎眸發亮地道。
陸濯淡淡道:“我記得,她很嫌棄你的大嗓門。”
戚仲愷差點噎住,只是也記起自己在城門前嚇到了四姑娘。
摸摸喉結,戚仲愷火熱的心迅速地涼了下去,那樣嬌滴滴的美人,仙女似的姑娘,要喜歡也該喜歡陸濯這樣的,怎麽可能看得上他?
“那她為什麽押我?”戚仲愷想不通。
陸濯看眼下方隱約可見的魏嬈的身影,道:“六人裡面,她只與你略微熟些。”
戚仲愷一拍腦門:“可不是,反正彩頭要給冠軍隊伍,自己撈不到,換我也押熟人。”
陸濯笑了笑。
他猜,魏嬈是不希望他或韓遼贏。
上次雲霧山中,他雖好心救人,卻諷刺了她一頓,魏嬈有自保的本事不需要他的幫忙,自然只記恨他的教訓,心中生惱,不願看到他與神武軍出風頭。至於韓遼,陸濯從長輩間的閑談得知,韓遼曾向壽安君的長孫女提親,被壽安君拒絕了,從這方面考慮,魏嬈也絕不會押韓遼,拆壽安君的台。
“對了,剛剛那幾樣彩頭,你可知道那顆金核桃是誰的?”戚仲愷頗為羨慕地問。
陸濯:“皇上。”
戚仲愷虎眸大張:“你怎麽知道?”
陸濯:“本來不知道,你一問我便猜出來了。”
摘星樓中的貴人們,戚仲愷最常接觸的便是元嘉帝,只會對元嘉帝常用的事物熟悉。
戚仲愷服了:“皇上的右手因為長期批閱奏折落了些毛病,便轉動一對兒金核桃緩解不適,你小子一回京就得了件禦賜之物,比我強多了。”
陸濯:“還剩一顆,你可以試試。”
戚仲愷嗤道:“我若拿了那顆,豈不是跟你成雙成對了?還是讓謝老太傅多寫幾首詩拍拍龍屁吧,把另一顆拍回去送給六姑娘,你們倆成雙成對。”
陸濯笑笑,問他:“你長我一歲,家中還沒有替你安排婚事?”
戚仲愷刮了刮鼻梁:“從我回京就開始催了,老太太、我娘、我大嫂,都給我介紹過,相看了四五次,我都不喜歡,那些姑娘家裡不知哪個怨恨我,故意散播我的壞話,導致其他姑娘都不敢見我,我娘她們只能乾著急。”
陸濯回京時日短,還沒有聽過相關謠言:“他們說你什麽?”
戚仲愷怒道:“說我眼高於頂,非天仙之貌都看不上,普通美貌的都要被我挑眉毛挑眼睛,傳成這樣,哪家姑娘還敢跟我相親?”
陸濯:“前面那四五次相親,你為何不喜歡?”
戚仲愷:“長得都不夠美,要麽眼睛小,要麽嘴唇厚,要麽臉不夠白,要麽個子太矮,要麽長得太瘦,總歸都差點什麽。”
陸濯看他一眼:“老太太、伯母不會介紹醜女給你,或許你確實過於挑剔。”
戚仲愷瞪他:“你說的輕巧,敢情你訂的是謝六姑娘,美名不輸魏四姑娘,真找一個普通美貌的給你,你照樣挑。”
陸濯:“再美的人都會有老的一天,我更看重妻子的品行。”
戚仲愷嗤笑:“佔了便宜還賣乖,虛偽。”
到了蓬萊閣,魏嬈回到了魏老太太身邊。
魏老太太用眼神詢問孫女。
魏嬈笑著表示一切安好。
宴席男女客分座,魏嬈因為看上了戚仲愷,特意留意了一番平西侯府的女客。
平西侯府今日出席的女眷,是戚仲愷的祖母戚老太太、母親平西侯夫人、長嫂鄧氏,以及一個四五歲的女娃娃,應該是戚仲愷的侄女,長得像極了戚家人,英眉大眼,即便老老實實地坐在母親身邊,瞧著也不像個安靜嫻淑的女娃,倒好像被家中長輩要求必須做出這副模樣。
戚家人口簡單,戚仲愷的父親是獨子,戚仲愷上面有一個大哥、下面有個已經出嫁的妹妹。
這點也讓魏嬈很是滿意。
收回視線,魏嬈專心陪祖母說話了,如果有其他女客與她們祖孫搭話,魏嬈也會笑臉相迎。
宴席開始,宮女們陸續上菜。
因為周圍花草繁榮,間或會有小蜜蜂飛過來,揮趕會顯得不夠端莊,大不了不去碰蜂蟲動過的菜肴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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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有只黃色的蝴蝶飛到了魏家隔壁那桌的上方,盤旋了一會兒,又來到了魏家這邊。
蝴蝶比蜂蟲討人喜歡多了,就在魏嬈耐心地等待蝴蝶飛走的時候,那蝴蝶竟然朝她飛來,從她面前往上飛過。魏嬈看不見了,可她從周圍女客們的眼神與議論中判斷出來,黃色的蝴蝶落在了她簪著的那朵海棠絹花上。
“這麽多小姑娘,怎麽偏偏就落在她頭上了?”
“肯定是在絹花上做了手腳,今日龍舟賽,參加的全是六軍中的翹楚,故意用這種狐妹手段吸引視線呢。”
“還真是人間芍藥花呢。”
“跟她娘一樣,寡廉鮮恥。”
魏嬈垂眸飲食,只當什麽也沒有聽見,倒是魏嬋,氣紅了一張臉,不知是更氣那些閑言碎語,還是氣魏嬈害她們跟著丟人。
蝴蝶很快就飛走了,周圍的議論也漸漸消失了。
“嬈嬈嘗嘗,這小黃魚煎得不錯。”魏老太太笑著給孫女夾了一條乾炸小黃魚。
魏嬈朝祖母投以歉疚的眼神,早知道會有這一出,她就不戴絹花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
魏老太太並不怪她,誰也無法預料的事,那些蠢婦人嫉妒孫女貌美罷了,她們也不想想,孫女真要爭美,何須借用那些外物?
“妙妙你怎麽了!”
尖銳顫抖的聲音突然從前面傳來,魏嬈等人抬頭看去,就見戚仲愷的長嫂鄧氏正扶著女兒戚妙妙的肩膀焦急地詢問著,戚妙妙白皙的小臉憋得通紅,小手抓著脖子說不出話。
“是不是噎住了?快給她喝水衝衝!”
“衝不管用,得把她腦袋朝下倒過來,抓著她的腳拍!”
“你們懂什麽,快去喊禦醫啊!”
婦人們七嘴八舌地議論著,鄧氏已經嚇得六神無主了,先端起一碗茶往女兒嘴裡灌,不管用就要把女兒腦袋朝下豎立起來。可憐的戚妙妙憋得難受急了,看著叫不相乾的人都心疼。
魏嬈突然想起她跟著師父在山中練武的時候,遇到一位老農帶著七八歲的孫子去山間撿柴,小山中有野棗,小男孩摘了一大把野棗揣在懷裡,邊走邊吃,不小心絆了一跤,野棗卡在喉嚨裡,師父立即衝過去……
想到這裡,魏嬈迅速離席,以最快的速度跑到鄧氏身邊,不顧鄧氏等人的震驚,魏嬈搶過已經被倒立放置的戚妙妙讓她背朝自己站好,魏嬈再從後面抱住戚妙妙,一拳抵住戚妙妙的肚臍之上、肋弓之下,另一手握上來,快速地用力往上壓迫。
這是師父告訴魏嬈的辦法,魏嬈一直沒有機會用過,所以剛剛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
周圍聚集了很多的人,有人試圖拉開魏嬈,魏嬈聽不到她們的聲音,也不給她們得逞的機會,抱著戚妙妙不停地重複師父教她的那一套。這個時候,魏嬈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救下戚妙妙,她只相信師父,相信自己見過的那一幕。
不知過去了多久,也許很快,但在魏嬈覺得十分漫長,隨著魏嬈又一次的施力,半晌都沒發出聲音的戚妙妙突然吐出一物,跟著大聲地哭了起來。
魏嬈背後出了一身的汗,耳邊的鬢發都被汗水打濕了,戚妙妙這一哭,她力氣一松,懷裡的女娃娃就被鄧氏搶了過去。
魏老太太也趕緊將魏嬈拉到了身邊。
“皇后來了!”
魏老太太抬頭,看到了聞訊趕來的皇后、端王妃等人,後面跟著平西侯父子三人,一個個神情凝重,如果不是顧忌尊卑,爺仨可能早就衝過來了。
“爹爹!”趴在鄧氏肩上大哭的戚妙妙瞧見父親,哭得更大聲了。
“怎麽回事?”戚仲愷的兄長戚伯威再也忍不住,大步跑了過來。
鄧氏抽泣不止,平西侯夫人還算鎮定,解釋了經過。
另有宮女撿起戚妙妙吐出來的東西,竟然是一顆大櫻桃,咬了一半,剩下的一半仍有拇指那麽大。
“你是怎麽看孩子的?”戚伯威愛女心切,瞪著眼睛呵斥鄧氏道。
鄧氏後怕到腿軟,低著頭默默哭泣,沒有反駁什麽。女兒都五歲了,平時在家裡也自己吃過櫻桃,都沒有出過事,誰知道今天會這樣?剛剛她與婆母低聲議論魏嬈的扮相,一會兒沒留意,竟出了意外。
“吐出來就好,下次小心點。”皇后同樣後怕地捂著胸口道,宮裡三年才辦次龍舟賽,大好的日子若有勳貴家的孩子出事,無異於朝元嘉帝的頭頂潑了一盆冷水。
眾人都在關心安慰鄧氏祖孫三代,皇后等後來的人沒有看見經過,不知為何,那些親眼目睹魏嬈救人之舉的婦人閨秀們,沒有一個提及此事的,一直到皇后娘娘、平西侯一行人離開了,平西侯夫人才向魏嬈表達了謝意,並將手腕上一支鐲子取了下來,想要送給魏嬈做謝禮。
雖是感謝,平西侯夫人的態度非常疏離,大有給了謝禮,從此兩家再無乾系之意,並沒有繼續修好來往的打算。
年輕的小姑娘們或許看不出來,在場的夫人太太們都心中有數——平西侯夫人看不上魏嬈。
魏老太太笑著站在孫女面前,和顏悅色地對平西侯夫人道:“夫人的心意我們領了,只是魏家家風,施恩不圖報,這禮我們萬萬不能收。且嬈嬈心善,便是看到街頭百姓家的孩子發生這種事也會出手相助,夫人真的不必客氣。”
說完,魏老太太把手臂交給魏嬈,祖孫倆功成身退地回到了席位上。
平西侯夫人看看手中的鐲子,抿抿唇,重新戴回了腕子上。
宴席結束,賓客們將要散去,一個小丫鬟穿過閑談的女眷人群來到魏嬈面前,雙手托著一朵海棠絹花道:“四姑娘,方才您去幫忙時絹花落在地上了,我家老夫人命我給您送來。”
魏嬈怔住,她都沒發覺絹花竟然早不在了頭上。
接過絹花,魏嬈請小丫鬟代她向那位好心的老夫人道謝。
小丫鬟笑笑,轉身走了。
魏嬈好奇地目送她,就見小丫鬟腳步輕盈地穿過人群,最後停在了一位鶴發童顏的老夫人面前。
魏嬈大驚,這位好心的老夫人,竟然是英國公夫人,陸濯的祖母。
似乎察覺了魏嬈的視線,英國公夫人偏過臉,朝她微微一笑。
魏嬈忽然心中一暖。
京城這幫子自詡名門的貴夫人太太們,有狗眼看人的,但也不是個個如此。
魏嬈不求所有人都會因為今天的事如何地讚美她對她改觀,可只要有人願意相信她的善,相信她出手救人別無所圖,魏嬈便覺得,人情沒那麽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