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為什麽,他竟然有些不敢瞧她。就彷彿那是個深淵,陷進去,怕出不來。
寧晏松開如霜的手,慢慢拖著腳步行了過來。
燕翎極是敏銳,一眼注意到了她受傷的腿,眼睜睜看著那精巧的繡花鞋一點點挪到他跟前,如果沒猜錯,應該是那日她滑了一跤受的傷,
所以她怕他發現,愣是裝作什麽都沒發生,硬生生忍著痛走了那麽遠,才致腫了三日下不了地。
心口那股酸澀又竄了上來。
他微微眯起眼,再回想那日的事,猶然跟做夢似的。
寧晏來到他跟前,如常捏著繡帕朝他屈了屈膝,柔聲道,
“世子回來了…”
燕翎眸色倏忽變得渾濁,艱難地滾動了下嗓音,半晌悶了一聲“嗯”。
寧晏慢慢露出淺淺的笑,嗓音也跟著放得很輕,
“那,晚上在府上用膳嗎?”
燕翎深深閉了閉眼,回想自己的決定,這會兒躲著又算怎麽回事,緩緩抬起眸,對上她明淨又柔和的目光,四目相對,寧晏不躲不閃,燕翎也凝著她不動,聲線冷淡,甚至帶著幾分倦怠,“好….”
寧晏由衷松了一口氣,面上卻不敢顯現出來,
“那我去給您備膳。”她又用回了敬語。
燕翎心裡跟被針扎了似的,一抽一抽地疼,臉色越發寒,什麽都沒說,先一步從斜廊去了書房。
寧晏也不在意,慢吞吞挪去後院,喚來晴兒,給了她幾個菜式讓她準備。
烏金西垂,暮色氤氳,酉時末,十來樣菜肴全部上了桌,寧晏吩咐如霜去請燕翎。
半刻鍾後,燕翎換了一身玄色的袍子來了明熙堂,五彩繽紛的光芒落在他玄色的衣擺,瀉下斑駁幻影。
燕翎有多少身衣裳寧晏是有數的,他已六日不曾來明熙堂,依著他換衣裳的速度,書房備用的衣裳該是不夠了,這幾日也不見雲卓來後院拿。
迎著他進了西次間,一道坐在八仙桌旁,兩個人看著豐盛的晚膳,一時誰也沒做聲。
寧晏看了一眼他的側臉,冷峻清正,哪怕坐著,那一身被邊關風霜暈養出來的崢嶸氣度,絲毫不減。
她起身替他布菜,才舀了一杓藕丁擱在他面前,卻聽得他嗓音冷淡,“不必了,你坐著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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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晏也沒有堅持,兩個人默不作聲用膳,燕翎幾乎隻夾了面前幾樣,沒有伸手的意思,
寧晏朝榮嬤嬤使了個眼神,榮嬤嬤便稍稍調換了下菜盤,燕翎銀筷頓了下,終究是什麽都沒說。
寧晏吃了一小碗飯,就坐在一旁等著燕翎,趕在他落筷的檔口,忽然開了口,
“世子,您還記得先前答應我的一樁事?”
擔心他吃完便要走,搶著機會說正事。
燕翎這幾日忙得暈頭轉向,加之被這件事壓在心口,腦子裡早是一片混沌,“何事?”語調沒有半分起伏。
寧晏也不意外,只是提起來面頰猶存幾分躁意,嗓音也含著遲疑,“除夕那晚…我提過要料理二房三房的帳目,您答應要幫我的…”
燕翎聽得“除夕”二字,幽深的眸緩緩眯起,一道寒芒一閃而逝。
那一晚他與她抵死纏綿,半夜方休。她是在那等情況下與他提起分家的事,他那時心裡眼裡都是她,都沒在意她說什麽就應下了。
他輕聲冷笑了一下,帶著幾分自嘲,修長的手指按在濕巾上,遲疑地拾起來,慢條斯理擦了一遍,捏在掌心,語氣很淡,“我知道了…”
寧晏尷尬地提醒,“我前幾日已放了口風出去,明日該要攤牌了,您得加緊些…”
燕翎視線冰冷地看了過來,眼神分明,帶著咄咄逼人,“若我沒回來呢?”她會來主動尋他嗎?還是放棄?
寧晏隻當他不樂意,敗下陣來,澀聲道,
“若是您不方便,就算了,我再想其他的法子…”
她眼神垂下來。
燕翎那一瞬間心口的躁意翻湧如雲,濃得要快將他給淹沒。他此刻特別像困在暗室裡的野獸,心口脹得透不過氣來。
那引以為傲的沉穩被她的“無懈可擊”給逼塌。
他在期望什麽呢?期望她哭哭啼啼跟他說對不起,期望她撲在他懷裡撒個嬌將這樁事給揭過去,還是投懷送抱…彌補他丟去的尊嚴….
他鄙夷地自嘲一聲,扔下濕巾起身離開,
“我這就去辦。”
回到書房,燕翎撐在桌案,閉著眼,逼著自己冷靜下來,寧晏沒有錯,越界的是他。相反,她依然兢兢業業地在承擔長媳的職責,是他在無理取鬧。
既然決定過相敬如賓的日子,就不該抱有過多的期待。
第62章
正月二十三,天色陰沉沉的,細微的雪沫子撲下來,寒風裡下人行人匆匆。
徐氏立在容山堂明間的窗下,正在用奶油膏抹手,嫁來國公府已有十九年有余,新婚沒多久便診出孕像,次年順順利利生下一對雙胞胎兒子,
滿京城誰不誇她好福氣,
雖說是繼室,上頭那位是長公主,誰也不敢拿長公主說事,自然也沒有人敢提她繼室的身份。
她掌家多年,幾乎是順風順水,媳婦進門後,攤子扔出去,她這兩年半,養尊處優,著實過得極為舒坦,
連著這雙手也細嫩柔滑,沒一絲歲月的痕跡。
燕翎雖未叫過她一聲母親,對她卻是尊重的,平日神龍見首不見尾,根本礙不著她什麽,
很長一段時間,她不覺得自己是個繼室,直到寧晏嫁進來,
那到底是長子長媳,她的孩子必須靠邊站,她才意識到繼室與原配是有區別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