預想中的疼痛並沒有到來。
在落地那一瞬間,腰被人往上一提,程寧整個人轉了一圈,落地時穩穩趴在衛宴洲身上。
而他的後背,緊緊貼着地面那些破碎的瓷片。
程寧聽見一聲悶哼。
王喜的驚呼聲更快:“陛下娘娘!快!快去請太醫過來!”
殿外又是一陣兵荒馬亂。
程寧感覺自己的腰被箍得很緊,下巴磕在衛宴洲胸前,酒氣鋪天蓋地席捲而來。
“放開。”她撐着要起來,發現根本掙不動,喝醉了酒的衛宴洲力氣比平常還大。
王喜也在一旁,兩個主子,一個摔在滿地碎瓷上,一個懷着身孕。
任何一個有個好歹,他這條命都不夠陪葬的。
“先起來吧陛下。”王喜苦口婆心:“這背上都出血了。”
是真的傷了,有點點的殷紅透在白色的瓷片上。
就怕後腦上磕着了。
但是衛宴洲一動也不動,甚至不讓程寧動,閉着眼如同真醉過去了。
“起來!”程寧徹底怒了,呵斥時猶如往日在軍中發號施令。
從前的將士,沒人不怕她冷臉。
“衛宴洲,我知道你沒醉徹底,別裝死!”
衛宴洲的眼睫動了動,睜開時眼尾一片通紅,像燒起來的荒野。
或許是因爲程寧的一句衛宴洲,他清醒了一些,放開程寧被扶起來。
背上果真已經血跡斑斑,太醫很快來了,但是邁進殿的瞬間,又被衛宴洲喝退:“不用,滾出去。”
他捏了捏眉宇,呼吸很重,看向程寧又問了一次:“你來幹什麼?”
“傷口處理一下,”程寧退開讓出位子:“鬧張揚了你就滿意了?明日朝臣都該知道,你在承乾宮發脾氣,沒必要令下人難做。”
她稍稍平復了,語氣沒有方纔那麼衝。
朝王喜遞了個眼神,示意他將太醫帶過來。
可太醫剛剛蹲下,戰戰兢兢要去碰衛宴洲的傷,又被他一把搡開:“朕說了滾開!”
他一副油鹽不進,拒不配合的模樣,便無人再敢近身。
王喜求救般看向程寧:“娘娘。”
程寧不認爲自己有用,她甚至不明白衛宴洲爲什麼要這樣。
四周已經沒有完好的酒瓶,有一只滾在稍遠一點的地方,她想去拿。
但是腳步還沒動手腕就被人死死扣住。
衛宴洲的手掌不知道什麼時候沾上了血,有一抹落在程寧的手腕上。
他仰起臉,聲音嘶啞難聽:“我們談談。”
談什麼?
他是以爲程寧要走?
這麼久以來,衛宴洲沒有一次說過這樣的話。
他們的關係崩壞到這個地步,他說要談談,程寧不知道有什麼好談的。
“王公公去準備一碗解酒湯過來,”程寧乾脆蹲在了地上,“太醫的藥箱拿過來。”
不給別人碰,她只有親自來。
擡手去解衛宴洲衣服的時候,他的視線一直死死盯着程寧,不說話也不抗拒。
有人收拾爛攤子,王喜自然是做什麼都願意。
醒酒湯早就備上了,一直熱着,程寧剝下他身上的外衫,裏面白色的中衣果然染了不少血。
還有幾片鋒利的瓷片入了肉,血淋淋的。
程寧並不是沒有見過血淋淋的場面,但是清傷口她並不擅長。
太醫便拿了鑷子,要上手幫忙。
可還沒靠近就遭到衛宴洲狠狠一瞪,嚅囁着僵在原地。
平日裏陛下就兇,喝醉了酒更兇。
程寧拖過衛宴洲的手,發現他掌心也有一道被劃傷的血痕。
“我不會清創口,讓太醫幫你,我給你包紮手,別鬧了行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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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一句話帶着疲累和無奈。
衛宴洲收回太醫身上的眼神,又專注地看向她,任由藥膏抹在傷口上,似乎一點也不覺得疼。
太醫又小心翼翼地試了一下,這會沒再遭到抗拒。
他不敢耽誤,飛速地處理完傷口,上藥,包紮一氣呵成。
而後程寧又接過醒酒藥,遞給衛宴洲。
他依舊盯着程寧,不說話,也不接碗。
但是在程寧又要不耐時,垂下頭就着她的手,將一碗苦湯悶喝了乾淨。
大殿裏靜悄悄的,宮人已經極快速地將散落的碎瓷收拾乾淨。
只是有一頁被衛宴洲撕破的奏摺飄到面前來。
程寧垂眸時,看到了‘下獄’、‘處死’這些字樣。
“弄走。”衛宴洲冷聲吩咐。
宮女惶恐大驚,趕緊將書頁收拾走了。
一通折騰完,也已經過了半個時辰。
他說要談談,但是這時間內他卻又一句話也沒說。
春末的承乾宮並不冷,只是地上到底有些涼。
程寧不想耗下去:“談什麼?”
“口渴。”衛宴洲突然說。
於是水送過來,他卻只是握着杯子一口一口地喝。
水喝了大半,話還是一句沒說。
“是因爲歐陽曦麼?”程寧主動開口:“因爲我懷着身孕,不好懲處,所以讓你爲難了,在這買醉?”
不然程寧想不通他爲什麼要自虐到這份上。
水杯輕磕在地上,衛宴洲不知道是酒醒了一些,還是更爲難受了,眉頭擰的很緊:“不是。”
“那是爲什麼?”程寧聲音輕輕地:“懲處和生氣都無所謂,我無所謂。”
她做的時候就已經想過這些了,任何後果都能承受。
但是衛宴洲這樣,反而顯得可笑。
就好像她又一次拿孩子當了護身符,保全自己一樣。
可是即便他要這樣想,程寧也無所謂。
“我說了不是!”衛宴洲低吼:“爲什麼你從來不跟我解釋歐陽曦曾介入避子藥的事!”
他誤會程寧,以爲她鐵了心要去找死,只是爲了逃離他。
不是沒有看出歐陽曦對自己的心思,他沒有太過拒絕,是因爲歐陽曦跟程寧本就交好。
她們更能說得上話。
“我那天質問你甜杏的事,你從未辯駁過!”衛宴洲的質問一句接一句:“爲什麼?!”
“說到底是你信任她,衛宴洲,我從小到大是個屑於解釋的麼?”
不是。
程寧從來不是。
她有她自己的道義,也有她的堅持,不然她不可能一個女人做到一軍主帥。
兩人的動靜有些大了,引得王喜的身影頻繁出現在窗櫺上,左右來回,非常不安。
衛宴洲跌坐回地上,他沒法回答這個問題。
就像程寧說的,他如果夠了解,或者當初不是被憤怒衝昏頭腦,或許早該發覺歐陽曦的不對。
但他沒有。
沉默和僵持在兩人之間無線蔓延。
過了很久,程寧聽見他問:“那你爲什麼不乾脆弄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