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發佈時間: 2024-06-14 14:59: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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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傍晚的路燈映亮了他們傘外的石磚, 雨水瓢潑,雨中荼蘼花落了一地。

顧關山眼睫微微顫抖, 抬頭望向沈澤。

沈澤嗤地笑了出來,以手指在顧關山的額頭上點了點,那動作對於十幾歲的少年們來說,是在有些過於親密了——顧關山眼睛黑白分明, 乾淨而明晰,眼底汪著水,眼神猶如江南初椿的連綿落雨。

沈澤哂笑著問:「這麼緊張幹啥?」

顧關山艱難道:「——因為我總、總覺得……現在這氣氛有什麼不太對勁……」

「沒什麼不對勁的。」沈澤沙啞道,「我不逼迫女孩子, 而且——你想太多了。」

顧關山那一瞬間懵了一下:「誒?」

「我想問你,顧關山——」沈澤稱得上溫和地道:「你願意來和我一起過生日嗎?」

顧關山徹底懵了:「……誒?」

沈澤:「時間是十月二十七號, 地方是距離咱們小區很近的那個購物中心——你一定要來, 無論發生什麼, 行嗎?」

顧關山問:「能……發生什麼?」

沈澤:「誰知道呢——什麼都有可能。」

顧關山笑了起來,沈澤像哄她一般道:「可能月球會碎, 可能地心引力會消失,可能永冬會來臨——顧關山, 但就算這樣,你也有這個約會, 不能忘了。」

顧關山頓了頓, 笑了起來:「沈澤, 你剛剛說話像個詩人。」

沈澤臉有些微微發紅:「不行嗎?」

「我一直覺得你是丘八那號的——」顧關山笑得眉眼彎彎, 溫和道:「沒想到, 你以前用這種方式寫過情書嗎?」

沈澤撓了撓頭,決定不回答,強硬地轉移話題:「你到底來不來?」

顧關山笑了起來,果斷地說:「來。」

沈澤只覺得心裡有種說不出的柔軟酸澀,顧關山答應完了之後以手背摀住了自己的嘴唇,羞澀得連眼角都紅了。

沈澤說:「你——你答應了,那就不准反悔,反悔的話我會找你麻煩的。」

顧關山撓了撓臉,疑惑地問:「我反悔做什麼?」

「那就說定了。」沈澤道,「我——我還、還有點事,先走了——」

顧關山點了點頭,說:「那我先回家了,假期快樂,沈澤。」

顧關山說完,禮貌地笑了笑,轉身離去。

她撐著一把深藍色的、猶如夜空的雨傘——而那個『要先走了』的沈澤怔怔地望著她的背影,目送著她。

顧關山的背影瘦削得化進了雨裡,而沈澤在那背影裡卻感受到了一些之前他從未見過的東西——那撐著深藍色傘的、纖瘦的少女,透出了一種年輕的、活著的氣息。

顧關山從公交車上跳下來,撐起了傘往她家的小區走去,傘頂嘩啦啦的都是落雨,路燈的燈光照在傘布上的水珠裡,猶如閃爍的星辰。

花在雨裡掉了一地,顧關山心情很好地踩在上面,她小時候就喜歡玩水,在下雨天的水窪裡跳來跳去。他們以前住的小區路上曾有個夾縫,排水不好,一下雨就能積水頗深,那水能沒過小顧關山的小腿——而那曾經是小顧關山的秘密基地。

長大的顧關山輕巧地跳過水窪,摸出手機,撥通了丁芳芳的號碼。

丁芳芳大約剛洗完澡,背景裡有丁爸爸丁媽媽的笑聲,他們應該是在看電視劇,丁芳芳打了個哈欠,對手機問:「怎麼了?」

顧關山臉上有些發紅,小聲道:「丁芳芳你能去陽台嗎?我有事要告訴你。」

丁芳芳嗯了一聲,顧關山聽見丁芳芳隨意地對她父母道:「——是關山,我去陽台一趟。」

雨吹來了海裡的風,青石磚鋪就的羊腸路上濺起一片白霧。

電話那頭的丁芳芳說:「怎麼了?」

顧關山溫和地笑了起來:「——你走了之後,沈澤在路燈底下等我。」

丁芳芳微微一愣:「啊?」

「我覺得……」顧關山聲音小小的。她生平第一次,聽上去像個普通而柔軟的女孩子:「……他是真的喜歡我,丁芳芳,你說呢?」

丁芳芳在電話那頭,沉默了很久,問:「顧關山,你是認真的嗎?」

顧關山:「丁芳芳,我知道你想嘲笑我——反正我嘲笑你那麼多次,早就要報應不爽了,你要嘲笑就嘲笑吧。」

丁芳芳:「我嘲笑你做什麼?」

顧關山一呆:「哈?」

「你聽聽你自己現在什麼樣子。」丁芳芳帶著笑意道,「我認識你這就快五年了,顧關山,你現在像個思椿的小姑娘,第一次——」

顧關山十分感動:「芳芳……」

丁芳芳:「——再說你都戀愛了,我嘲笑你的機會,來日方長。」

顧關山:「???我就知道。」

丁芳芳皮笑肉不笑:「嘻嘻嘻嘻。」

「但是,」丁芳芳又道:「顧關山,你畢竟是個沒談過戀愛的人,戀愛其實沒有你想像的那麼好。高中的那點喜歡有多脆弱,你們如果分手了我怕你——」

顧關山笑了起來,溫和道:「——丁芳芳,我知道。」

「但是他讓我安心。」顧關山酸澀地道:「就是……我覺得他給我安全感,他喜歡我,我覺得是這樣的……」

顧關山又喃喃道:「……他不一樣,我有點想期待他看看。」

「你知道我的人生過得有多糟糕。」顧關山沙啞地說:「我今年十六,早些年承受能力不好,你還記得你初二的時候在我的本子上找到我寫的遺書……這些年好一些了,是因為我把自己關進了殼子裡,對家庭也好,對愛情一點期望也不敢有了。」

「我最悲觀的時候想過『活到三十歲就去死算了』,反正沒有人愛我,也沒有人會無條件的原諒我,連我親生的父母都……」顧關山聲音哽咽起來,顫抖道:「但是我一直想要一個家,丁芳芳。當然了,家太奢侈,我能有個人無條件地愛我我就很幸福了。」

丁芳芳:「……所以,你覺得那個人是沈澤?」

顧關山忍著哭腔,嗯了一聲。

「沈澤……」丁芳芳念了念名字,輕聲道:「顧關山,他確實,應該是喜歡你的。」

顧關山又破涕為笑道:「我其實心態挺穩的,過去的這麼多年我爹不疼娘不愛,在家裡活得謹小慎微——我不也長得好好的麼?放心,我知道高中的情侶很難走到最後,但我很確定,我這麼堅強的人,回歸單身也會過得很好。而且這不還八字沒一撇呢麼?」

丁芳芳也酸澀地笑了起來:「是啊,八字沒一撇呢。等等,說到這個,顧關山——」

顧關山回答她一般,響亮地擤了鼻涕,轟隆一聲,接著呼嚕呼嚕的,水聲粘稠。

丁芳芳的那點酸澀蕩然無存,說:「……你真噁心。」

顧關山死豬不怕開水燙:「拖著鼻涕才噁心。」

丁芳芳說:「隨便你。十一假期能有時間嗎?出來玩嗎?」

顧關山笑了起來:「沒問題,我爸媽十一有個會議,我肯定能偷溜出去。」

丁芳芳:「嘖,慘,一把年紀了出門還要躲著爸媽偷偷往外溜,那你什麼時候有空了就找我,我們去步行街那邊約一次,那裡有家新開的網紅拉麵館,微博上那些大V都在推薦,說是超級好吃。」

顧關山:「和你出門就一定是在吃東西。心情複雜,你上次一下午吃了七家店我還記憶猶新呢?」

丁芳芳:「你破事怎麼這麼多?」

顧關山哈哈大笑了起來,打著電話撐著傘,朝自己家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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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關山並不是每天都會被爸媽找茬,她自認為有點中二病,有點喜歡沒事找事虐待自己,卻沒到自己會去爸媽眼皮子底下晃悠著找不自在的程度。

尤其是顧關山現在還有了要掛念的事情。

她在家朝七晚十,爸媽在家時就做作業,不在家時就畫分鏡,居然相當相安無事。

顧關山準備的那個漫畫,其背景結合了18、19世紀工業革命前後和蒸汽朋克的種種特點,畫了一大堆結構複雜的螺絲和概念設計——但是故事的腳本卻是溫馨、治癒的解憂雜貨店風格。

有句話是這麼說的:「畫畫的人最怕寫腳本的人動不動冒出句『十里長街』、『集市熙攘』或者各種形象繁雜的設計。」……現在顧關山不僅在用『十里長街』、『集市熙攘』,還在用無數螺絲釘和齒輪還有金屬質感折磨自己脆弱的神經。

顧關山手速一向挺快,大概放假第三天的時候,就畫完了三張漫畫的鉛筆稿了。

而第四天,和顧關山相安無事了許久的父母出去參加某個學術會議,顧關山報備了一聲今天要和丁芳芳一起約一次圖書館,就一個人出了門。

那天的白天什麼都沒有發生,顧關山像個普通女孩一樣,和丁芳芳一起吃了那家很好吃的拉麵。拉麵的豚骨湯濃郁,叉燒柔軟而鮮嫩。

然後丁芳芳又去吃了一頓炸串,吃了燒烤,吃了最近的網紅台灣烤腸,又去吃了一頓鮮芋仙的芋圓碎冰,臨行前打包了兩片網紅抹茶千層,說要回家當零食。

顧關山:「……」

顧關山難以接受地問:「你是在往一百八十斤靠攏?」

「一百七十斤。」丁芳芳說,「我有時候覺得你對生活但都沒有熱情,你看,我一下午吃了這麼多,吃是我的信仰,你看看你的信仰——」

顧關山舉起手裡的袋子,袋子裡裝著花花綠綠的《戀愛暴君》和《豔漢》。

丁芳芳看著那白花花的**道:「——就會買小黃書,你看看你看看。」

顧關山:「這哪裡黃!這種正規出版物從來不詳細描繪□□官的——話說這邊書店裡居然有這種小漫畫,我今天運氣真好——」

丁芳芳:「……你會被抓起來的。」

「不要告發我。」顧關山說,「大家都不容易。」

丁芳芳看預備役勞改犯一般看了顧關山片刻,然後揮了揮手,走了。

顧關山走了兩步,又覺得不太好意思,把自己買的小黃書塞進自己的書包裡,迎著夕陽往回走,她和丁芳芳約的地方在老城區的步行街,夕陽西下,有種落寞而溫暖之感。

而就是在這一刻,顧關山聽到了一聲呼喊從小胡同裡傳來:

「——顧關山?」那聲音道,「你怎麼在這裡?」

顧關山回過頭一看,鄒敏提著一袋垃圾,穿著洗得發白的牛仔外套和長褲,眼眶紅腫,面容憔悴,此時正一臉錯愕地看著她。

顧關山一呆:「誒?你——你怎麼在這兒?」

鄒敏指了指旁邊的一個小炸貨店道:「我家在這。」

顧關山尷尬地說:「哦?哦——哦好,我今天是出來玩,正好路過。」

鄒敏板著臉道:「我出來丟垃圾。」

夕陽下,鄒敏家的炸貨店破舊又窄小,店裡黑咕隆咚的,抽油煙機裡冒出一股股黑黑的、炸油的煙。

顧關山努力地試圖寒暄:「真巧啊——」

「沒有必要強行找話題。」鄒敏冷淡道:「但是真巧,這件事本來我還在糾結告訴不告訴你,但看這樣子,我最好還是讓你知道的好。」

顧關山:「啊?」

鄒敏說:「過來一趟,我有話和你說。」

顧關山頭上冒出個問號,跟著鄒敏走進了他們家旁邊的胡同。

綠草從磚縫里長了出來,陽光金黃地灑在地上,樹影斑駁。

鄒敏問:「你覺得我可信嗎?」

顧關山愣了愣道:「我覺得你鄒敏是個不願意欠別人人情的人,所以你不會輕易騙人。」

鄒敏點了點頭。

「顧關山,那你就需要相信我。」鄒敏平淡地說,「我準備告訴你一些關於沈澤的事情。」

顧關山皺起眉頭,警惕地問:「你告訴我這個做什麼?意圖是什麼?」

鄒敏說:「顧關山,我和你是一個初中,我知道你初中發生的那件事。」

顧關山:「……」

「……而且,」鄒敏臉上浮現出一種愧疚的神情:「無論是什麼原因,我都讓你胳膊上多了條口子,就當我謝罪,和因為初中那件事,對你的同情吧。」

鄒敏:「所以下面,我告訴你的,關於沈澤的事情——你一定要聽進去。」

顧關山微怔,望向鄒敏。

「——沈澤只是想玩你。」鄒敏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