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一章
陽苴咩城是南詔最大的城池,世代由當地的貴族統治。在漢人帝國最強盛的時期,木氏統一六詔之後歸順,漢皇親封木氏族領為雲南王,賜紫綬金印,世襲罔替。到了木誠節這一代,迎取了大名鼎鼎的清河崔氏之女,僅在一年之後便喜獲愛女,被朝廷封爲驪珠郡主。
十五年過去,驪珠郡主已經出落得亭亭玉立。
可木誠節却爲這個女兒傷透了腦筋。
起因是今年南詔傳統節日三月街時,驪珠郡主外出,在馬市上偶遇了一名男子。二人一見鐘情,愛得難捨難分。等木誠節收到家書,從臨近的劍川城趕回時,女兒已經哭著鬧著非那人不嫁。
木誠節著人調查那名男子的來歷,發現他乃是大名鼎鼎的淮西節度使虞北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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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多年前中原那場大亂,雖以朝廷的勝利告終,但也埋下了很多隱患。
有些大亂時的降將,因朝廷無力收歸他們名下的軍隊,便封他們為當地節度使,鎮守一方。其中最為有名的便是盧龍,成德,魏博節度使,並稱河朔三鎮。
此後,藩鎮勢力割據,大者連州十餘,小者也兼有三四州。他們之間不時連橫叛上,或以武力相並,紛爭不斷。
淮西節在淮水之畔,在諸藩鎮之中勢力本不算强,直到虞北玄奪了其養父之位,接任淮西節度使。他收留亡命之徒,把他們編入牙兵,藩地內不服管制的,一律血腥鎮壓。巡視州府的時候,網羅各色人才,甚至不惜重金聘請朝廷的清要官員為自己帳下的幕僚。
短短幾年,淮西節就從原本所轄的四州,擴展到如今的七州,幷能與河朔三鎮叫板。
而此時,他還不到三十歲。
木誠節知道虞北玄絕非池中之物,未料他竟敢將主意打到南詔,染指愛女,自然怒火中燒。
晌午時,父女倆又因此事爭執。木誠節氣急,用力扇了木嘉柔一巴掌。他平日對女兒亦算嚴厲,但從未打過她一下。這巴掌下去,連他自己都十分震驚。
木嘉柔當場哭暈過去,至今未醒。
「大王,外宅那邊……請您無論如何過去一趟。」門外,隨從小聲稟報導。
木誠節正為女兒的事煩心,口氣不好︰「何事?」
「前陣子您不在,外宅不敢報過來。那位娘子生了個小郎君。」隨從恭敬地說道。
木誠節皺眉,猶豫片刻,還是推門出去。
*
王府的後宅被分隔成幾處院子,其中居北且修葺得十分精美的,是王妃崔氏的居所。
崔氏出嫁之時,不僅帶來了豐厚的嫁妝,還帶了很多的能工巧匠。雲南王府便是他們的心血之作。亭台樓閣,小橋流水,將園林的精巧和秀氣展現得淋灕盡致。
主屋之內,下人都安靜地各行其事。
崔氏坐於內室的牀邊,拿著巾帕爲躺在牀上的少女擦臉,眉間籠著愁雲。
陪嫁的乳母阿常小聲安慰道︰「娘子別著急。等小娘子醒了,咱們再好好勸勸。」
崔氏嘆氣︰「昭昭的脾氣,你又不是不知,決定的事無人可以更改。那虞北玄不知用什麽法子迷了她的心竅,我們根本勸不動。我最擔心的是與李家的婚約。」
阿常看了一眼蓋著錦衾,緊閉雙目的少女,暗自搖了搖頭。
小娘子不滿婚約,也不是一日兩日的事情了。
早年,木誠節北上長安之時,曾與李家結下一段不解之緣。兩家約定爲兒女親家,只等木嘉柔十六歲之後便出嫁。
李家系出趙郡李氏,與隴西李氏,博陵崔氏,清河崔氏,範陽盧氏,滎陽鄭氏,太原王氏幷稱爲五姓七望,是世家大族中的頂級名門。
盡管到了本朝,這些士族的勢力已經逐漸减弱,不似前朝時那般呼風喚雨,但他們仍然掌握著中原極大一部分的權勢和財富,淩駕於普通人之上。
崔氏知道李家家風甚嚴,倘若知道未過門的兒媳要與人私奔,婚事難成還是其次,就怕兩家因此結下什麽仇怨。
牀上的少女忽然雙手按著脖頸,不停地掙扎,似乎十分難受。
「小娘子!」阿常叫了一句。
崔氏回過神來,連忙撫摸女兒的手臂,柔聲喚她︰「昭昭,阿娘在這兒,不怕。」
少女在母親溫柔的安撫聲中逐漸平靜下來。
她尚且不知道,等待自己的將是怎樣的一個巨變。
*
兩日後的午間,王府後花園的自水亭外,依次排開兩列衣著鮮麗的婢女僕婦。
亭中的闌幹上趴著一個少女,穿著祥雲紋白色綾半臂,印寶相花絹褶翡翠裙,裙下露出一截精緻小巧的雲頭鍛鞋。
池塘中荷葉田田,池水清澈見底,幾尾紅頭鯉魚游戲於梗睫之間。一隻蜻蜓飛過,點了下平靜的水面,驚得游魚四散。
木嘉柔剛醒來時極爲震驚,不敢相信自己非但未死,還回到十五歲的時候,周圍的人事與記憶中的一般無二。這兩日稍稍緩過神來,却是思緒萬千。
她重生了,在她和虞北玄相識之後,準備逃家之前。她給了他人生中最好的九年,以爲夫妻風雨同舟,心心相印。臨死之前,才知道自己是個天大的笑話。
如今那一世的夢醒了,被情愛衝昏頭腦的她也該醒了。
這輩子,他謀他的宏圖霸業,娶他的長平郡主,這些再與她無關。
侍女玉壺從亭外走進來,看到郡主還是一個人坐著發呆,十分擔心。明明大夫都來看過,說身體幷無异樣,怎麽xin子突然變了許多?
她放下手裡的雙魚紋銀盤,走到嘉柔的身邊,試探地問道︰「郡主,從嶺南快馬送來的早熟荔枝,您要不要嘗嘗?」
嘉柔回頭,看到那盤中的荔枝粒大飽滿,殼如紅繒,應該剛離枝不到兩日。
荔枝在靠北的地方是金貴物,有錢都吃不到。主要是太難貯存,摘下四五日則色香味盡去。但在雲南王府,倒並不稀罕。
「阿耶還未回?」
玉壺應是。兩日前木誠節有事出府,至今未歸。
玉壺看了看四下無人,俯身輕語︰「郡主之前叫婢子收拾的包袱,已經放在房中了。您如果想離開王府,不如趁大王未歸……」
嘉柔一反常態,態度堅決︰「把包袱拆了,以後不準再提此事。」
玉壺萬分吃驚。就在幾日之前,郡主還一副隨時要跟那人私奔的模樣,吩咐她把包袱都收拾好了,怎麽突然改變主意?
「小娘子!」阿常從凉亭外進來,脚步雖急,但體態仍舊端莊。
「怎麽了?」嘉柔抬頭問道。
阿常順了順氣,才說︰「大王回來了,還把外宅那幾個都帶了回來,就在娘子的住處呢。」
外宅裡住著木誠節的侍妾柳氏,還有她所生的女兒順娘。這些年,他們兩邊一直井水不犯河水,更沒見過面。
阿常板著臉繼續說︰「柳氏生了個兒子,想要名分,連月子都顧不得坐,就抱著兒子上門相求。娘子心善,答應讓他們先住下。哎,真是氣死我了,大王這不是給娘子添堵嗎?」
清河崔氏乃是數百年的名門望族,振臂高呼,士庶無有不應。阿常年輕時便進了崔家,身上不自覺地帶著名門那種高人一等的傲氣,自然看不上柳氏這樣的別宅妾。
「阿婆莫氣,屈屈一個妾,阿娘還對付不了嗎?我們去看看。」嘉柔站起來,率先往亭外走。
阿常故意落在後面,跟玉壺交換了一個眼神︰「這兩日,郡主可有什麼不對勁?」
玉壺小聲回道︰「剛才婢子試探地問了問,郡主竟然說不走了,還要婢子別再提那件事。」
阿常不禁有幾分疑惑。她跟著崔氏嫁過來,看著嘉柔長大,可以說十分瞭解她的xin子,幾乎是不撞南墻不回頭。
兩日前,嘉柔剛醒來時,表情錯愕震驚,後來又撲在崔氏的懷裡大哭。之後,整個人就跟從前不大一樣了。
請大夫過府診治,也沒瞧出什麽毛病。
「這樣最好。那件事本就不光彩,傳出去要毀郡主的閨譽,往後誰也不準再提。你跟郡主的關係最爲親近,平日多留心照看。」阿常叮囑道。
「是,婢子會注意的。」玉壺恭敬地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