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說了,先進來吧。”
白離看她一眼,拉著洛婉清坐下。
她先給洛婉清診脈,確認沒有內傷後,就乾淨利落割開洛婉清衣服,看見她滿身傷口,倒吸一口涼氣。
“你這姑娘,是遭了多少罪!”
白離皺起眉頭,手上卻是沒停。
她早準備好了所有藥物繃帶,給洛婉清快速上藥,一面上一面道:“做這麽大的事兒也不同公子說一聲,公子可為你操心了。”
洛婉清沒說話,她抬起頭,隔著雨簾,看著站在門口的青年。
他站在風雨裡,周身卻穩穩當當,有他守在門前,似乎這些風雨都與她無關。
洛婉清愣愣看著謝恆,忍不住開口:“公子……知道?”
“當然知道。”白離給洛婉清綁上繃帶。
“公子,不怪?”
“怪你作甚?”
“他畢竟是皇子。”
洛婉清垂下眼眸,有些緊張。
“又如何呢?”白離慢條斯理給她的繃帶打上結,隨後輕笑,“公子想殺他很久了,他不會怪你的。”
洛婉清一僵。
一瞬之間,她腦海中突然浮現出夢中上一世,謝恆的結局。
其實,他的結局,是她聽人說的。
那時候她在嶺南,已經有了自己的院子,種了許多荔枝樹。
那是《大夏律》推行第三年。
聽說他依律而死。
夢裡的上一世,他們毫無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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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一的關聯,大概就是,聽聞他於東都受刑,千刀萬剮,他氣絕時,大雪漫天。
而那一年,嶺南下了雪。
他有許多罪名,罄竹難書。
最為重大的罪名中,第一條,便是刺殺太子李尚文。
夢裡的李尚文,上一世沒有她,也死了。
誰殺的?
答案呼之欲出,然而她卻不可置信。
他為什麽殺他?
殺一個毫無意義的廢太子?
她愣愣看著他的背影,心一點點跳起來。
上一世,他為什麽會走到千刀萬剮?
李尚文這樣的人沒有千刀萬剮,李歸玉這樣的人沒有千刀萬剮,鄭平生這樣的人沒有千刀萬剮,為什麽,偏偏是謝恆?
他之心性,他之手腕,如果他只是玩弄權術的政客,他怎麽會走到那一步?
“好了。”
白離給她上好藥,拿了黑色衣服給她換上,笑著道:“行了,我給你包了好幾層,帶了香囊,晚上悠著點,別滲血。”
說著,白離站起身走出去。
洛婉清跪坐在地上,靜靜看著白離走到謝恆身邊。
她同謝恆說了什麽,謝恆點頭,白離便轉身離開。
之後謝恆沒有回頭,一直站在門前。
過了一會兒,雨勢漸小,朱雀和玄山都趕了回來。
他們在雨中說著什麽,謝恆似是滿意,隨即揮了揮手,兩人離開,等兩人走後,謝恆才轉身回頭。
他一抬眸,就見跪坐在長廊上的洛婉清。
燈火落在她如冰雪一般的肌膚上,流漾著光輝,她專注盯著他,彷彿眼裡只有這個人。
謝恆觸及她注視她的目光,心上一暖,撐傘走回長廊,溫和道:“他們說你做得很乾淨,沒什麽需要你善後的。”
“公子,”洛婉清聲音輕顫,“把我交出去吧。”
“都處理好了,來不及了。”謝恆抖了抖雨傘,將傘放到簷下,走進房間,來到放置著發簪的桌前,“慶功宴快開始,挑一只發簪,走吧?”
洛婉清說不出話,他已做了決定,她無可更改。
她定定看著面前青年,似高山深海,淵渟嶽峙。
她指尖輕蜷。
“公子……”聽到這話,洛婉清捏起拳頭,終於問出聲,“當初在揚州,屏風之後,是您嗎?”
謝恆聞言,握著發簪的手不自覺握緊,洛婉清注視著他的神情,許久,終於聽他道:“對不起。”
這是他第二次同她說對不起,而此刻她才知道,他到底在為何道歉。
為當初他沒有接案。
為當初他送她去嶺南。
他沒有她的勇氣。
她能為她心中的不平以命搏殺太子,他卻無法在揚州,接下她搏命相求的冤案。
於是讓她走上這一條淬骨碎肉、鮮血淋漓之途。
如果當初他能衝動一點,能少幾分權衡利弊,就不會有今日的柳惜娘。
他沒有明說,洛婉清卻在那一刹明白了他在為何道歉,她眼淚瞬間落了下來。
洛婉清說不出話,看著面前人,突然明白了他的死因。
她錯了。
他不是為了權勢不擇手段的人。
如果他是,他不會看到她這樣一個小民,不會在此刻向她道歉。
如果他是,他不會包庇一個殺害廢太子的六品小官。
監察司沿用崔清平的《律》不是為了方便管理,監察司培養司使的模式不是偶然,而是他——
他從現在,或者更早,從他監斬崔氏,從他成立監察司,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上一世那個最後的結局。
那個《大夏律》順利推行、百姓的性命再不簡單由縣官張口決定、一切有律可依,而他,也按律而死的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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