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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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裡十點,閃電劃過天穹。
沈澤雖稱得上是個混球, 卻是個十分恪守禮節的混球, 他把治療跌打損傷的藥膏放在了門口, 顧關山洗完澡出來時他靠在陽台上, 對著一片雨抽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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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關山先是愣了愣,繼而意識到沈澤這樣的少年多半是抽菸的。
在學校時顧關山就對男廁所發生的事情有所耳聞, 他們所處的文科班匯聚了各路問題少年,其中為首的是沈澤, 但是除了他之外還有人高馬大的體育生, 而那些人總和沈澤混在一處, 和菸槍整日混在一起的人絕不會一支菸也不碰。
只是顧關山以前都沒見到罷了。
顧關山以白毛巾擦著**的頭髮,茫然地問:「你在抽菸?」
「嗯。」沈澤掀起眼皮看了顧關山一眼, 煙霧繚繞, 那少年的眼神中有種說不出的野性和性感。然後他將煙摁熄在了欄杆上, 將菸頭丟了。
沈澤又補充道:「我不常抽。」
「這不是個好習慣。」顧關山輕聲說:「對身體不好。」
沈澤:「所以我從來不在你面前點煙。」
沈澤聲音沙啞, 望著顧關山說:「顧關山,自己能擦到嗎?」
顧關山愣了愣, 疑惑地問:「怎麼了, 你難道想給我擦?」
沈澤從未見過像顧關山這種不經大腦就能把人說成流氓的人,偏偏看上去還非常真摯, 他頗想吐口血出來。他想威脅一下顧關山,至少別讓她再把自己當流氓看——接著沈澤瞥到了顧關山露出的那一小截脖子。
顧關山的脖子纖細而白, 映襯著烏黑的頭髮, 沒來由地帶上了一種青澀柔軟的味道。
沈澤嗓子發乾, 忍耐地舔了舔唇。
然後顧關山在茶几前坐下。頭髮蓬鬆濕潤,套著沈澤的T恤,擰開藥膏開始擦藥。
沈澤這才有機會在燈光下看到顧關山身上的傷口,那傷口可怖,縱橫交錯,有些地方甚至破了皮——他的眼眶登時有些發紅,顫著聲道:「……顧關山。」
顧關山嘶嘶地倒抽冷氣,抬起眼睛望向沈澤,示意他說。
「疼、疼嗎。」他艱難地問:「我來吧,你這樣還會牽動別的地方的傷……」
顧關山說:「我其實平時都不抹藥。」
沈澤:「平時?」
「你——」沈澤連句重話髒話都說不出口,心酸得幾乎無法呼吸,顫著聲問:「你說平時?」
顧關山看了他一眼,自知失言,沒再搭話,垂下眼睛,專心致志地擦藥。
顧關山一邊塗藥,一邊說:「沈澤,無論你是什麼目的,我都想告訴你——你是個好人。」
沈澤:「……」
「沈澤,你真的是。」顧關山坦然道:「雖然你在學校的名聲這麼差,胡亂護短,根本不考慮別人的心情,拒絕鄒敏拒絕得別人都恨你了——」
沈澤:「鄒敏關我屁事?別給我發好人卡,我不認。」
顧關山笑了起來,道:「——可你是個好人。」
沈澤刀槍不入的厚臉皮,從顧關山處收好人卡收得頓時有些發紅……
然後沈澤拽住了顧關山的胳膊,笨拙給她上藥。
他動作是真的笨,顧關山被他揉圓搓扁似的一捏,登時疼得倒抽一口冷氣。而沈澤意識到她疼,立即被電了一般放柔了動作,他手上一層薄繭,動作笨拙。
沈澤專注擦藥,沒看見——顧關山看向窗外的,稱得上淡漠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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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澤上完藥,抬頭一看顧關山,吃了一驚:「你——你怎麼了?」
顧關山撐著腮幫往窗外看,臉模模糊糊地紅著,眼裡水光一片,鼻尖都紅了。
「顧關山。」沈澤道:「你……你不會發燒了吧?」
顧關山覺得頭痛,腦袋發漲,直覺覺得自己出現在這裡實在不太合適,孤男寡女同處一室——雖然他們兩人都沒成年,但終究是個血氣方剛、放在古代都能娶老婆了的年紀;現在還要在這裡孤男寡女地睡下,讓人覺得蠻害怕的。
何況對象是沈澤。
顧關山腦袋生疼,看著沈澤的臉,腦海裡鄒敏下午時說的話縈繞不去:
——顧關山?和我之前談的那些沒什麼兩樣,橫豎就是玩玩,我猜也就是兩三個月就膩歪了吧?
——我不是什麼好人,曲若,你把這點記住了,不提對顧關山,我對每個女人都這樣。
……
眼前的沈澤伸手在顧關山頭上一探,那手掌甚至有些涼,帶著薄薄的繭子和外傷藥味兒,在女孩的額頭上輕輕摸了摸。
「發燒了……」他啞聲道:「我給你找藥,——等等,嗓子疼麼?」
……
顧關山模模糊糊地放假的那天下午,落雨的、深夜的街道。
——我想問你,你願意來和我一起過生日嗎?
——可能月球會碎裂,可能地心引力會消失,可能永冬會來臨。但就算這樣,你也有這個約會,顧關山,絕不能忘了。
眼前的沈澤慌慌張張地拿著藥出現。
顧關山眼裡滿是淚水,想起自己懷著少女的心思,給丁芳芳打的電話。
——我最悲觀的時候想過『活到三十歲就去死算了』。
這句話,是顧關山內心最深的傷疤。
那是一種真正的絕望,世對於一個沒有成年的、遭受家暴的少年人而言,最深重的恐懼。
那是他們對愛情,對親情最深的不信任感,是他們放眼望未來的時候看到的漆黑的黑洞,他們不知出路在哪,不知道這世上會不會有人愛自己。
而沈澤的答案的確在顧關山的意料之中,是人間的真實。
——橫豎就是玩玩。腦海中的鄒敏模仿道。
顧關山閉上眼睛,眼淚吧嗒吧嗒地掉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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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澤拿完藥倒了水回來,打算給顧關山喂下,卻看見顧關山靠在沙發上,正在哭。
顧關山咬著嘴唇嗚嗚地掉眼淚,沈澤看得心都要碎了,幾乎想跪下求這位小姑奶奶別掉金豆子,但他矜持地忍住了。
——在顧關山面前,忠犬屬性絕對要不得,狗尾巴不能露出來,顧關山是個得寸進尺,給點顏色就要開染坊的小脾氣,沈澤深諳這點,因此不敢叫這姑娘姑奶奶,也不敢下跪。
沈澤坐下來,把那杯熱水遞給顧關山,說:「吃了,去睡覺。」
顧關山咬著嘴唇,仍在哭,無聲地掉著眼淚,一滴滴的,特別可人疼。
沈澤:「還疼?你告訴我他是誰,老子去揍他。」
沈澤只當她有個奇葩親戚,說不定顧關山父母都不在了。哪家父母會容忍自己的女兒被打成這樣?何況還是個這樣嬌氣纖細的,像畫又如煙的女孩兒。
如果顧關山是他妹妹,誰把她打成這樣,沈澤去卸那人一條胳膊。
而沈澤沒有妹妹,顧關山是他心上的姑娘,沈澤能去把那人弄成殘廢。
顧關山哭得嘴唇通紅濕潤,眼眶也泛紅,眼裡汪著水。
「沈澤……」她沙啞地說:「離我遠點吧。」
沈澤頓了頓,望向顧關山。
沈澤又皺起眉頭道:「把藥吃了。」
顧關山鼻子塞了,臉也哭紅了,毫無形象可言,生病的她卻格外的順從——她拿起藥杯,把阿司匹林和退燒藥吞了下去。
沈澤讚許地嗯了一聲,又伸手探了探顧關山的額頭,手底滾燙,真的燒得不輕。
「顧關山——」沈澤擰起眉頭道:「你知道逃避沒用,自己一個人挨打也沒用,告訴我到底是誰,你家裡到底是怎麼了,我想辦法給你解決。」
顧關山喝了水,咳嗽了起來,她瘦的蝴蝶骨凸起,蜷縮成了一團。
沈澤在咳嗽聲中頓了頓,問:「——顧關山?」
一個『到底是誰打了你』的問題重複了這麼多遍,從認識到現在,從白山牆到沈澤自己的家,問了不下五六次——沈澤開始感到不耐煩,這能是多大的問題,橫豎不就是個人名?
顧關山看了他片刻,以哭腔說:「……你離我遠點吧。」
那句話,讓沈澤登時炸了。
他說:「顧關山,你再給我說一遍?」
顧關山哽咽道:「算,算我求你了……你離我遠點,好不好?」
沈澤聽到那句話之後猶如被砸了痛點,頓時沉默了一下。
「你他媽——」沈澤一把抓住顧關山的胳膊,她胳膊上還有一條淤青,因為女孩發燒而腫脹疼痛。女孩被他一捏,疼得鼻尖發紅,朦朧模糊地看著他。
沈澤一聽她疼,又心疼得下不去手,將那條細胳膊鬆開,氣得發抖道:
「——我他媽哪裡對不起你?!我對你下的功夫,就算捂一塊泥人都捂熱了,到你這兒了你讓我滾?」
顧關山病病殃殃,虛弱地說:「……你要是想這麼理解,隨意。」
——沈澤的怒火,被那句話,徹底點燃。
「你不識好歹——」
他氣得耳朵裡突突作響,幾乎口不擇言:
「——老子他媽什麼時候對女人這麼上過心,你給個笑模樣老子惦記一整天,現在你他媽挨打了!」沈澤氣得眼睛都發了紅,抓過顧關山剛拿來喝水的杯子,往地上摔,摔得稀碎!
「——你挨打了!」沈澤一腳踢開玻璃渣,暴躁吼道:「我問你是誰——我他媽的是想給你出頭!不是想害你!」
顧關山沒聽見別的,卻被『什麼時候對女人這麼上過心』幾個字刺激得眼淚都要出來了,她眼底水光朦朧,嘲道:「——是啊沈澤,你對我這個女人格外上心,所以我就要感恩戴德,你是家裡有皇位要繼承嗎?別把自己看得太高。可是問題是,你是我的誰啊?你有什麼立場?」
沈澤:「……」
顧關山又哂道:「你前女友這麼多人,剛剛那句話怕不是對她們說了個遍吧?」
沈澤聽了那句話,握緊了拳頭,心中酸澀難當。
沈澤:「——很好。」
顧關山忍著眼淚,針鋒相對道:「謝謝了。」
然後沈澤沉默片刻,盯著顧關山一字一句道:
「——不用謝,顧關山。我以後再管你一個字,我就是傻逼。」
顧關山聞言點了點頭,憋著眼淚道:「我走了,再見——」
然後,門側傳來一聲轟鳴。
沈澤以腳頂著門,暴怒道:「——你敢走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