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書晚在李佑掌中的手輕輕一抖,旋即笑了,道:
“皇上,原來您和紅綃是在說這事啊!”
她撐着微微側身,將頭順勢依偎在李佑的身腿上,喃喃道:
“臣妾都不介意,皇上反倒介意起來了。”
說着一指那畫,目光定定地看着,道:
“宛姐姐如此風流人物,臣妾今日得見也是心生嚮往。皇上,宛姐姐也愛桃花嗎?”
李佑聽她的聲音平緩,沒有半分嫉妒。
從前只當她大度,可眼下心中反而生出些許疑竇。
她若是真心愛他,怎麼可能會不介意他心中愛着別人?
譬如胡瑤,知道自己在別人宮裏,還要拈酸喫醋,撒潑打滾一番呢!
從前忠妃還摔盤子、皇貴妃還聽整夜的戲呢!
李佑不動聲色,手指繞着江書晚的頭髮,輕聲道:
“不!她不愛桃花,她不光不愛桃花,她還不愛任何花。”
聽李佑這麼講,江書晚倒是十分意外。
只聽李佑繼續道:
“她摘桃花,只是因爲桃花可以做桃花羹。
小時候,沒東西喫。御花園和北苑到處都是沒人要的果子和鮮花。胡宛就去摘花瓣做鮮花餅,桃花羹。那些果子摘得多了,喫不完,她就和母妃一起做果子酒,與宮裏的內侍換點銀子。
還記得朕當初在桃林第一次見到你,你說摘了桃花去做胭脂。朕又是驚喜又是害怕。朕還以爲……”
“皇上還以爲見到了宛姐姐?”
江書晚仰頭,看着李佑的眼睛問道。
李佑愣了一下,終究還是點了點頭。
衆人只知道投他所好,去桃林製造偶遇。卻不知道他這其中真正的淵源。江書晚真正打動他的,也不是其他,而是她說她囊中羞澀,只能採了這桃花去做胭脂,以討好皇后。
江書晚還是第一次聽李佑說從前的事情。
心中也萬分詫異,自己當初竟是因爲窮纔打動李佑的?
她溫順地躺在李佑腿上,靜靜地聽着。
“有一年春天,她去桃林摘桃花,遇見了先太子和楚王等人。楚王風流成性,仗着先太子的庇佑,在後宮糟蹋了不少宮女。後來,朕趕到的時候,她已經……朕在桃林小屋裏陪了她一夜。也是那一夜,朕才下定決心,要爭一爭這九五至尊的位置。”
江書晚輕嘆一聲,這段往事她早就知曉。可如今聽李佑親自講出來,還是有些唏噓。
“那後來呢?皇上替宛姐姐報仇雪恨了嗎?”
李佑眉頭一跳,手上卷着江書晚的髮絲一頓,
“那是自然。朕登基後,他們一路叛逃去了南蠻。被南蠻收留後,還試圖借兵反攻。朕這纔不得不在劍南打了一仗。”
他們的頭顱如今裝在匣子裏,就放在太后寢宮的博古架上。
皮被剝了,做成了宮燈,日夜在太后牀前亮着。
至於血肉和骨頭麼,早就在劍南道餵了狗了!
當然這事不能同江書晚說。
江書晚輕聲道:
“宛姐姐天上有靈,知道皇上至今還如此思念她,必定是萬分高興的。”
李佑低頭,用手掌托起江書晚的臉對上自己,輕聲問道:
“那你呢?朕思念她,你會不會不高興?”
燭光搖曳,牀頭的燈芯爆出一朵燭花,啪的一聲在空中炸開。
江書晚仰頭直視,在李佑的眼中清晰地看到了自己倒影。一瞬間,卻有一股寒氣從腳底直衝頭頂。
從李佑方纔進門開始,她就覺察到他情緒不對,與早上的狀態判若兩人。方纔他與紅綃的對話,她其實全都聽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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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佑今日一反常態,與她講這麼隱密的話題,她就覺得哪裏不對!如此溫情脈脈的時刻,原來還掩藏着無盡的猜疑!
男人啊!
你喫醋胡攪蠻纏的時候,他希望你大度一點。
你真的大度了,他又覺得你不愛他不在乎他!
真的是奇怪的動物!
江書晚鼻子一酸,兩滴熱淚奪眶而出。
眼淚滾燙,灼燒着李佑的掌心,叫他下意識地抖了抖。
只見江書晚將臉在李佑掌中蹭了兩下,哀聲道:
“皇上,逝者已矣,臣妾如何能喫宛姐姐的醋?臣妾縱然心中有萬般不願,可也沒辦法阻止皇上想她念她。皇上,臣妾只願您能開懷展顏,您高興了臣妾也就高興了。”
李佑手心濡溼溫熱一片。
他心嘆,若是江書晚真如這後宮其他女子一般會耍心機耍手段,那眼前如此情形會不會也是她在耍心機,故意爲之的呢?
只是他一想到,他的晚兒也許並不是他原先所想的那樣溫婉無辜,心裏總歸有些難過和莫名的失望。
他鬆開江書晚,手指摩挲着將她臉上的淚拭去。卻扶着她的肩頭將她放回到牀上,又溫柔地替她蓋好被子。
“睡吧。朕還有事,明日再來看你。”
起身走到那幅畫前,思忖了片刻,擡手取了下來。
“這畫,朕就帶走了。”
說着,已經悶頭出去了。
江書晚看着牆上空出來一塊,心頭疑竇叢生。
李佑今日與往常大不相同,雖還是一如既往地溫柔體貼,但總覺得多了一絲疏離。
她思忖自己方纔的話,分明沒有什麼差錯!
照理說,他今夜本該會留下來陪她纔對,可這才坐了一會就走了?
她都想好推辭他的藉口了!
這都還沒來得及用上!
到底哪裏不對?
想到這裏,她睡意全無。
這種失控感讓她很不安心。
她衝着外頭喚了一聲:
“來人!”
紅綃和汀蘭已經端着點心進來了。
“娘娘,怎麼了?”
“皇上早上從這裏走後,去了哪裏?”
江書晚上午接待了吉妃等人,下午就昏睡至今,李佑這段時間去了哪裏,見了什麼人,她要立刻馬上知道。
紅綃哼了一聲,道:
“還能去哪兒?從重華宮一出去,就去了皇后那裏。聽說皇后昨日動了胎氣,躺在牀上要死要活的,還不得巴巴的趕過去瞧瞧。”
一旁,汀蘭已經端着湯水過來,吹了吹喂到江書晚嘴邊。
“娘娘,聽說皇上從永和宮出來後,直接回了承乾殿。一直在案前枯坐到天黑都不自知呢!”
“你怎麼知道?”
紅綃疑問道,一邊給江書晚胸前鋪了一塊帕子。
汀蘭一笑,
“方纔,奴婢請福公公在外頭喝茶。”
江書晚讚許地點點頭,汀蘭心思是真的又細膩又敏銳。
只聽汀蘭繼續道:
“娘娘不覺得今日珍妃過來,態度和昨日及以往迥然不同嗎?她昨日還咄咄逼人的,怎麼今日就主動上門來和解了?怕不是憋着什麼壞吧?”
江書晚喝着湯,心中盤算着,然後徐徐道:
“本宮驟然升了妃位,皇后和珍妃自然坐不住了。不過,她們既然都來和解了,本宮也要禮尚往來纔對。皇后不是動了胎氣麼?汀蘭,你明日備上厚禮,同小安子走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