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宴洲似乎是太入神了,沒有注意到程寧過來。
他收回視線,沒說自己看什麼,轉而問:“怎麼這麼快就出來了?”
溫漾在他懷裏睡得很熟。
短短十多天而已,衛宴洲已經從一個連抱小孩都不會的新手,到現在哄睡喂迷糊都樣樣俱到。
溫漾小小地打着鼾,小手睡着了還抓着衛宴洲的衣領,口水沾溼了口水巾。
他腦袋上蓋了薄毯,在父親懷裏不受任何外界紛擾。
讓程寧想起小時候的衛宴洲。
但父子兩的人生大不相同。
衛宴洲是要不到奶喝的小孩,他總跟在衛宴書身後,安靜又好奇地看程寧。
有時候衛宴書會被程風緒抱起來,他是將軍,力氣大,一只手一個。
左手是程寧,右手是衛宴書。
笑着逗他們,說大殿下快快長大,好娶我家阿寧。
而衛宴洲則仰頭看着,他只有程風緒的大腿高,依舊面無表情。
後來程寧想,會不會衛宴洲也曾渴求過被抱起來呢。
回到現在,他安靜地抱着他們的孩子,在黃昏裏站成一顆歲柏。
“我跟我嫂子說把溫漾給她。”程寧從善如流,一邊看着衛宴洲的表情。
他果然意外,但又不敢置喙:“留在這嗎?”
開口時聲音都啞了,不知道是被風吹了太久,還是因爲太突然。
他覺得程頤夫婦一定會答應,畢竟在他眼裏,他的兒子是世界上最可人的小孩。
誰會不喜歡溫漾,誰不想留下他?
更何況是曾經渴望孩子的陳意禮。
他也終於懂了程寧那天說的,已經給孩子找好了爹。
懷裏的溫漾突然變得沉甸甸。
衛宴洲又想,要是溫漾有記憶就好了,這樣他照顧了幾天,他就會知道自己還有個親爹。
希望他可以記得自己。
程寧見他神情越來越暗,最後幾乎到了一種悲傷的地步,不由覺得或許她挺殘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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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知道衛宴洲不敢插手她的決定,但她也沒有想過問衛宴洲的意願。
從一開,最最想要這個孩子的人,其實是他。
但她難得起了玩心,還想逗衛宴洲:“你給我吧,我送進去,過完年我會回幽水。”
衛宴洲更呆了:“明天就是大年三十,能不能讓我再跟他呆一夜?”
太可憐了,看起來眼睛都紅了。
程寧又想到這個人在她面前其實挺愛哭,會不會如果她把溫漾送進去,他就又得哭上一陣?
“恐怕不行,”程寧很爲難:“你也看到了,嫂子很喜歡他。”
“我也很喜歡他。”衛宴洲有點委屈地說:“他以後會不記得我,不會喊我爹,阿寧,這是我們唯一的孩子。”
如果把溫漾送走,他就什麼都沒有了。
唯一兩個字,乍一聽有點刺耳,好像除此之外,他們確實什麼都沒有了。
程寧故作苦惱:“可我已經答應了。”
衛宴洲有一會兒沒說話,他只垂眸盯着溫漾的臉。
他能說什麼呢,想說程寧心狠,可是她最心軟了。
又想要不耍賴帶着溫漾走算了,可那樣程寧會生氣。
她不像他孑然一身,跟前塵往事切斷了乾淨,她還有在乎的兄長和嫂子。
程寧要顧及他們,當然會選擇捨棄最沒有立場的他。
所以他既不能有怨言,也不配有委屈。
兒子又不是他歷經辛苦生出來的,他沒有資格。
心底百轉千腸想了一圈,衛宴洲才微微說服自己。
反正他這一生總是在失去,趁跟溫漾感情不深,只要程寧能開心,那就都沒有關係。
他想通了,在溫漾臉上印了個吻,然後將人抱給程寧。
程寧看他的眼睛,裏面很紅很紅。
紅到…..她覺得自己的心也被燙了一下。
那些恨意如時光過隙之後,原來她還會爲衛宴洲心疼。
她沒伸手接溫漾,而是問:“你很委屈嗎?”
衛宴洲沒有否認,他難得在程寧面前那麼坦誠:“你剛剛的問我在想什麼。”
這時溫漾在他懷裏打了個哭嗝,小眉頭動了動。
他於是又輕拍着他哄了兩聲。
程寧看完,才接着問:“你在想什麼?”
“萬家燈火,粗茶淡飯,”衛宴洲又朝田野那邊的人家望過去:“想到我以後會陪着你和兒子,等到他蹣跚學步,會跟小夥伴一起玩彈弓。”
歲月靜好,煙火年年,是他餘生最大的追求。
程寧也別過臉去,靜靜地陪他站了一會兒。
而後找一直跟在暗中的影衛要了一罐藥膏,她輕嘆了一口氣:“坐下,給你塗藥。”
衛宴洲坐下後才反應過來:“不把溫漾抱進去了?”
他感覺程寧似乎在開他玩笑,但又不敢確定,一顆心繃緊像拉滿的弓。
清涼的藥膏塗在傷口上,帶來細細密密的疼痛,程寧沒回話,上藥上的很專心。
末了擡起衛宴洲的下巴,端詳這張臉:“下次人家朝你扔杯子,別傻楞站着。”
“不站着他們更生氣。”衛宴洲有自知之明:“你哥本來就不喜歡我。”
從小,程頤這個書呆子就更衛宴書那個書呆子多一些。
他跟程風緒一樣,覺得衛宴洲的性子陰沉。
“又不用他喜歡,要是摔在眼睛上,我看也不用治了,我不喜歡醜鬼在我面前晃。”
要知道程大帥連馬都得是眉清目秀的。
衛宴洲已經顧不上醜不醜了,他急切地要一個答案:“漾漾還送嗎?”
“送個屁,讓他們自己生,”程寧冷哼:“不知道託誰的福,我反正被趕出來了。”
衛宴洲感覺自己一顆心被拋棄,又狠狠下落。
他想擡起嘴角,又覺得有點難過。
“傻了吧?”程寧狠狠在他眼角碾了一把,將那裏揉的很紅:“你再動不動哭試試?”
衛宴洲也不想哭,他將溫漾塞進程寧懷裏,然後張手抱住她們母子。
在田野那頭飄過來的飯菜裏,他哽咽着聲音,輕輕說:
“程寧,給我一個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