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發佈時間: 2024-06-30 16:06: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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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一院春風意(4)

唐其琛摁斷電話,重重一聲呼吸,再轉過頭看溫以寧時,她整個人已經佝僂著,頭埋在膝蓋間一動不動。

唐其琛推了推她的肩,溫以寧維持著這個姿勢,輕輕搖了搖頭。

「還好?」他稍用力地把人掰開了些,手一碰到她胳膊,就覺得虛虛軟軟的不太對。唐其琛皺了皺眉,手指碰了碰她的臉頰。

溫以寧發燒了,燒得整張臉都是不正常的潮紅。唐其琛把人挨著車門坐,然後自己坐上了駕駛位。他空出一隻手給老陳打電話,告訴他自己半小時後到診所。老陳剛忙完一個病人,聽他語氣也不免緊張,「你胃又疼了?」

唐其琛轉著方向盤,一點一點把車給挪出來,說:「不是,一個朋友。」

「四十度,我給打了退燒針,半小時後再量一次。」老陳穿著白大褂,個頭比唐其琛稍矮,一副無框眼鏡架在鼻樑上溫文爾雅。他看了溫以寧的採血化驗單,白細胞升上來了,幾個指標也異常。

唐其琛在他辦公室待著,自己倒了熱水喝,問:「能退下來嗎?」

「估計有一陣反復。」老陳問:「你朋友?」

「同事。」唐其琛走到桌邊,把車鑰匙擱他抽屜裡,「人醒了沒?」

「睡著呢。」老陳丟了包喉糖給他,「我聽你剛才咳了兩聲,吃點這個。」

唐其琛沒要,人徑直往病房去了。

溫以寧是側臥,半邊臉都埋進了被子裡,一雙眼睛露在外面,因爲是閉上的,所以眼睫格外長。燈光映在上頭,眼瞼下一小團陰影。唐其琛沒坐,站了一會,看了一會,走前給她把點滴調小了些。

陳颯的未接電話有兩個,最後她也沒打了,發了條短信問:「唐總?」

唐其琛這才回了一句:「沒事。」

下班的時候被工作耽擱住了,幾個負責人都在唐其琛辦公室議事,陳颯在一旁頻頻看手機,柯禮問了一句,才這麽把吃飯的事兒給告訴了唐其琛。其實應酬飯局在陳颯部門司空見慣,幷不值一提,陳颯那時候都沒太放在心上。但唐其琛聽了後,打斷正在發言的技術工程師,問陳颯:「和誰吃飯?」

陳颯楞了下,才答:「溫以寧去談代言的事了。」

唐其琛靜著一張臉,當時沒再說什麽,抬了下手示意技術員繼續。不到一分鐘,他又給打斷,說到此為止,明天再繼續。安藍的團隊就那麽些人,好幾個跟柯禮的關係不錯,打聽了一圈就套出了地址。

從病房出來,老陳在走道上等他,對他說:「你放心吧,我晚上就在這裡,我親自盯著,有事兒就給你電話。」

老陳這人誠懇靠譜,極講醫德。唐其琛拍拍他的肩,多的話不必說。他從診所出來,又給陳颯打了個電話,告訴她讓溫以寧這兩天在家歇著。陳颯帶著笑,不痛不癢地刺了句:「讓您親自請假的人,這是頭一個吧。」

唐其琛聲音淡:「挂了。」

「都到這個位置了,帶的什麽猪腦團隊?唐總,公司如果非要指定代言人,這工作我沒法兒接。您另請高明。」陳颯的態度是異常堅決,說完就把電話給掐斷。

坐了沒兩分鐘,手機又響,這回是傅西平。

「公司還是家裡?」那頭直接問。

「有事?」

傅西平說了幾句,丟了個地址,「過來嗎?」

「來。」唐其琛打了左轉向,漸漸幷入車流中。

西閘路上的這傢俱樂部是傅西平一親戚開的,傅西平在這兒有自己的包間,唐其琛到的時候,安藍正跟人玩骰子,四五個圍著一桌,笑聲跟鈴鐺一樣。唐其琛撥開人,直接把安藍叫了出來。

「你拽我幹什麽,你拽疼我了!」安藍今天格外不配合,扒拉著唐其琛的手。

兩人在小廳站定,傅西平早就看出了情勢不對,後脚也跟了進來。「怎麽了怎麽了,你倆給人看笑話是不是?」

唐其琛肅著臉,看向安藍:「你今天干的那叫什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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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藍當仁不讓地回:「我做什麽了我? 」

「有意思麼?人家沒招你惹你,犯得上嗎?嗯?」唐其琛克制著語氣,但眉眼神情之間不講絲毫溫情。

安藍揚著下巴,姿態撑在那兒像一隻不服輸的孔雀,「人家跟你非親非故,你犯得上這麽爲她出頭嗎?」

聽到這裡,唐其琛反而冷淡下來,以一種理智平靜的語氣說:「安安,沒必要。一個合同而已,你願意就簽,不願意就不簽。這事兒你不用考慮誰,我從來不勉强。你想知道什麼,想證明什麼,都沒必要做這麼幼稚的舉動。」

安藍還鎮定著,情緒斂在眼裡,眸色都亮了幾分,她說:「老鐘請她吃個飯,從來沒有强迫。她願意吃就吃,不願意就不吃。怎麽轉個身又朝你訴苦來了?有沒有點業務素養?」

以牙還牙地把他之前的話給刺回去,伶牙俐齒態度也是沒有半分妥協。唐其琛這一刻是真有了怒氣,他走前一步,雙手按住安藍的肩膀,直接把人給按在了沙發上坐著。

「聽不聽得懂我的話?你什麼身份,做事之前就不過過腦子?一公眾人物,多少雙眼睛盯著?這要是曝到媒體那邊,給你扣個耍大牌的帽子就高興了? 」唐其琛冷笑一聲,「這些年你都養了些什麽人在身邊?」

安藍不以為意,「我怕?」

「你不怕。」唐其琛睨她一眼道:「那是因爲你吃定她不會說。但我給你提個醒,她身後是陳颯,陳颯這人要做什麼,誰都攔不住。你跟陳颯對著幹,你掂量掂量,她要跟你玩兒,你討不到便宜,說到底還是你吃虧。值不值得?嗯?」

都是名利場上混迹了一身本事的人,賭氣歸賭氣,但心裡還是嵌了一塊明鏡。安藍的心思唐其琛早就揣了個透,人情世故大都如此,吃軟怕硬,擱哪兒都一樣。

安藍被這番話給刺著了,繞了一圈子就爲一句話,纏繞憋屈梗在心底的一句話。她橫了心,乾脆問出口:「溫以寧是你什麼人?」

唐其琛一聽便明白。稍早時候給那位姓鐘的回的話,一定被轉告給了安藍。最燒心的就是「我的人」那三個字。安藍喜歡唐其琛這麽多年,縱使從未得他一句肯定的回答,但他對自己的好,那也是跟別人不一樣的。

安藍演藝事業繁忙,不能盡心經營這段有可能的感情,是她最大的遺憾。

當然她也明白,這些年,唐其琛不是沒有過合適的對象,景安陽曾給他介紹過一位中學老師,教語文的。父母都是大學教授,正兒八經的書香世家。女孩兒也知書達理,長得很有氣質。唐其琛工作再忙,也抽空去相了這次親,也試著接觸了一陣。但不到一個月,這事兒就無聲無息地畫上了句號。

是女方提出的,說唐其琛工作太忙,自己希望有人陪。

其實只是個體面的台階。真實原因很主觀,唐其琛這種男人,相貌氣度沒得挑,待人接物紳士有禮。但就是太過面面俱到,反而顯得冷淡寡情。浮於表面的完美固然好,但女人找一個知冷知熱的,才最重要。

就這麽一次,之後唐其琛再也沒有過主動結交女伴的時候了。安藍當時心裡還慶幸,哪怕傅西平早就告誡過她一句話–「安安,其琛如果真想跟你有什麽,那早就把你辦了。」

安藍也不是不知世事人情的傻白甜女人,這個道理她又何嘗不知。安家和唐家本就有錯綜複雜的利益往來,一個圈裡混著,不管政商工農,大都經脉相通,這裡面關係網密,唐其琛和她、她家就斷不了。

人大抵如此,得不到的,也不想讓別人得到。安藍就沒見過唐其琛爲了誰而跟她對峙。這是頭一回,一回就够了,够叫人傷心了。

不過唐其琛當時說的那句「再動我的人你就試試看」多半是站在亞匯集團的角度,爲他做事,用不著受誰的委屈,但情緒到了那個點,說出來就是爲溫以寧撑腰的意味。

唐其琛聽了安藍的質問,安靜了很久。他看著她,眸子裡的慍色隱隱。連一旁的傅西平都屏息住,不敢再勸。

片刻,唐其琛說:「我要是真去追一個女人,還能讓你這麼欺負她?」

說完,他轉身走出小廳,門一拉開,外廳的喧鬧熱烈蜂擁入場。安藍怔在原地,像是被這波聲浪給定住了穴位。她似懂非懂,或許是根本不想懂。傅西平沉默地拍了拍她的肩,輕鬆著聲調說:「跟你其琛哥還能吵上啊?乖了啊,回頭讓這老王八給你道個歉。」

今晚這鬧劇圓的不夠舒坦。傅西平看著唐其琛遠去的背影,那句話他是聽明白了–這老男人是真動了心思了。

唐其琛從俱樂部出來,踏入倒春寒的凉夜裡,他下車的時候外套就沒穿上,這會兒往車裡一坐,周身回了暖,才覺得外面真是冷的不行。手機上有兩條微信提示,是老陳十五分鐘前發的。

陳醫生說:「這姑娘又燒起來了,你要不要跟她家裡人說說?」

唐其琛回了句話:「我過來。」

來回折騰這一路已經是淩晨一點。老陳見到他的時候,特別操心地指了指:「怎麼不穿外套?回頭受了寒,胃疼起來有你捱的。」

唐其琛就穿了一件霧靄藍的襯衫。這個顔色挑皮膚,黃了黑了就顯得土。不過唐其琛膚色好,撐得起,遠遠走過來,襯衫下擺掩進皮帶,一雙腿走起來賞心悅目。他沒接老陳這話,只問:「人怎麽樣了?」

「我給她又做了幾項檢查,還照了個片,肺部有感染,急性肺炎,人燒得厲害,藥我加了劑量,再觀察吧。」老陳看他一眼,「這麽晚還過來,真的只是同事?」

唐其琛沒答。

老陳笑眯眯地拍了拍他肩,「也不小了,有合適的就是好事。」

唐其琛失笑,「別瞎猜,好好治病。」

溫以寧醒來的時候是早上,她看了眼陌生的環境,下意識地去摸手機。護士拿著棉籤進來,「喲,醒了呀。別亂動啊,我還沒給你拔針的。」

溫以寧捋了捋耳邊的碎頭髮,身子虛的很。記憶慢半拍地跟上了節奏,記起是唐其琛把她送這兒來的。護士給她拔針,低著腦袋給她扯膠帶,說:「燒退了,你肺炎呢,回去好好養。來,按住這兒。按五分鐘。」

溫以寧照做,說謝謝。

「你男朋友對你真好啊,一晚上都守在這兒。」護士笑著說:「你睡著的時候,他進來看過好幾趟呢。」

溫以寧楞了楞,門又被推開,小護士回頭一看,「呵,您好。」

唐其琛點了下頭,看向溫以寧,問護士:「她燒退了?」

「退了,不放心的話可以住兩天院。回家自個兒休息也行。」護士拿著空藥瓶出去了。

唐其琛走到病牀邊,「你休息吧,陳颯那邊我打了招呼。」

溫以寧看他一眼,又看看這病房,「謝謝你送我看醫生,到時候我把住院的錢轉給你。」

她是真客氣,唐其琛自然也不會假正經,推辭來推辭去的,倒顯得心虛。於是點點頭,「隨你。」

溫以寧坐直了些,掀開被子想下牀。唐其琛沒勸阻,只說:「老陳是我朋友,他幫你看過了,沒大事,消消炎,回去躺兩天別再受寒。」

「我,我去問問看,我想出院。 」她昨晚那一喝,渾身酒味兒過了夜,粘糊在身上極不舒服。自己的身體自己知道,沒大礙了,就想回去換身乾淨衣裳。

正出神,唐其琛忽然說:「想出就出吧,不用問醫生了,老陳那邊我都問過了。走吧,我送你。」

春光三月,只要是個晴天,溫度和空氣都變得不一樣了。十點光景,連陽光都是新鮮的。走到戶外時,溫以寧抬手遮了遮眼睛。唐其琛開的那輛路虎停在最近的地方,上到車裡,能看見車窗玻璃上隨著陽光輕揚的微塵。

溫以寧沒拒絕他的好意,身體確實不適,實在沒力氣折騰這些。

老陳那兒有個他自己休息的小房間,備的東西簡單乾淨,唐其琛就凑合著休息了一晚。也是奇怪,短短幾個小時,睡眠質量竟難得的優質。

車子開上高架,過了早高峰,一路也算順暢。溫以寧靠著椅背,看著窗外晨曦明亮,白晰的皮膚浸在光綫裡,將輪廓染出了一小圈毛茸茸的光影。等紅燈的時候,唐其琛把壓在腰後的外套丟在了她身上。

「老陳讓你別受寒,我這車的風口保養的時候裝了香條,就不開空調了,你拿這個蓋蓋。」唐其琛說得四平八穩,沒有半點別的情緒。不殷勤,不假好人,還是那樣溫淡的模樣。說完就打開電台,調到新聞頻道聽起了簡訊。

溫以寧拽緊了他的衣服,領口是正對她鼻間的,男士淡香水和著一種很好聞的鬆木味,慢慢襲入而來。

兩人之間,哪怕是幾年之前還好著時,都甚少有過如此恆溫的瞬間。

溫以寧側過頭,看著正開車的男人,唐其琛察覺目光,也往她這邊轉過來,四目相對,輕輕一碰,誰都沒有慌亂和躲避。半秒交會又挪開,唐其琛開車看路,但握著方向盤的手不自覺地緊了緊。

溫以寧的手機就是這時候響起來的。她拿起一看,是江連雪。

江連雪這人縱橫牌桌數年,跟釘在上頭的一樣,別說平常,逢年過節她都不會主動給女兒打個電話。溫以寧按了接聽,幾句之後,眉頭皺了皺,「什麽?你來上海了?行行行,你找個地方待著,好,你就在麥當勞等我,我現在打車過來。」

電話掛斷,溫以寧說:「不用送我回去了,我就在前邊兒下車吧。」

唐其琛沒減速,問:「要去高鐵站?」

「啊。對。我媽媽從老家過來了。」

「坐著吧,我送你。」

溫以寧楞了下。唐其琛已經變道走了左邊。

從這裡過去近二十公里,江連雪等了半小時多已經不太耐煩。一見到溫以寧,免不得幾聲抱怨:「昨晚你電話一直打不通,幹什麽去了?」

溫以寧還想問她怎麽突然來上海了,江連雪就把最重的那袋行李往她手上一推,「先幫我拿會兒,拎死我了。」

東西沉,溫以寧還病著,猛地一提特別費勁,人都跟著往前栽了栽。唐其琛停好車往這邊走,走近了,直接把東西從她手上接了過來。他拎得輕鬆,就這麼拽在手裡,然後對江連雪微微頷首算是招呼。

江連雪眼神起了疑,在兩人之間溜了溜,彷彿知道爲什麽昨晚溫以寧的電話始終打不通了。

唐其琛站在哪裡都是姿態出衆的,身高撑得起氣質,整個人立在陽光裡,很應景於一句詩詞–不是逢人苦譽君,亦狂亦俠亦溫文。

出於禮節,唐其琛對江連雪說:「伯母你好。」

江連雪含著笑說:「伯母?叫姐吧,叫姐比較合適。你多大了?」

唐其琛大概是沒想到她會來這麽一出。「伯母」把江連雪叫老了,另外一個意思,他唐其琛也沒有那麽年輕。

唐其琛的神情極其克制,嘴角輕輕扯了個半尷不尬的弧,對江連雪回答說:「……34。」

而一旁的溫以寧,早已轉過頭去看別處,嘴角忍著笑,不想讓他瞧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