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給你答案
厲坤趕回隊裡, 遲到了一分鐘。
李碧山正在整隊,看都不看他一眼,說:「一百個俯臥撐!」
厲坤腳跟一併,昂首:「是!」
他彎腰, 雙手撐地,右腿往後拉大步。
李碧山瞥了眼:「單手。」
已經集合的戰士們站得筆直, 眼珠忍不住往這邊兒瞄。
厲坤得令, 左手背在身後,右胳膊的肌肉線條繃到極致, 一點都不含糊地把處罰完成。
李碧山這才放過他:「歸隊。」
厲坤沒帶半點兒喘的,站進了第一排。
李碧山在隊裡有個綽號,叫鐵礦山。因為人嚴厲, 古板,甚至對一些常見的社會現象也表現得慷慨異常, 雖然他四十不到正值壯年,但給大夥兒的印象就像個冥頑不化的小老頭。
有時候起了興,凌晨兩點緊急集合搞拉練。今兒在時間上還算仁慈,厲坤的假期反正就快結束, 純當「收心」訓練了。
半小時常規項目後,分組翻越兩米高台。厲坤保持住了水平,單臂支撐、單腳掛板, 是隊伍裡耗時最少的一個。
短暫休整的時間,厲坤問李碧山:「李中隊,表現可還行?」
李碧山:「湊合。」
厲坤嘖了聲:「直接誇不就完了。」
「你小子, 別膨脹。」李碧山站得筆直,下巴一抬:「下一個,四百米障礙跑。」
兩個小時緊急訓練終於結束。
戰士們沒散去,圍成一團你擠我,我擠你的。
「哎哎哎,別搶啊,看看就行了。」
「別亂按,都給按沒了。」
「還不清晰呢?能拍到就不錯了。」
林德儘量護著手機,移來移去的給大夥兒看。
「漂亮吧?美吧?年輕吧?」
眾人附和:
「雖然有點糊,但是看起來是美女。」
「是個女的跟咱厲隊站一塊,都年輕!」
厲坤悄無聲息走近,開聲:「你們在幹嗎?」
「哎媽呀。」隊伍頓時刷刷站齊。林德手機使勁兒往褲兜裡塞。
厲坤:「拿來。」
林德眨眼,「哥,我還在假期,手機不用上交的吧。」
厲坤擰眉:「你們在看什麼?」
出賣戰友那叫一個快,有人高聲:「報告,在看女朋友。」
厲坤遲疑片刻,盯著林德:「你的?」
這回是大家齊聲回答:「厲隊,是你的!」
厲坤:「……」
屏幕上是一張有點糊的相片,明顯是心虛偷拍的,看周邊場景,應該就是上一次他們仨在林德家吃飯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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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片裡的迎晨五官看不太清,但姣好的氣質還是出挑。
戰友們面面相覷一會,然後偷偷地笑了起來。不在訓練期間,厲坤也算是休假,所以大家膽子大起來,調侃問:「厲哥,什麼時候正式介紹一下嫂子?」
「照片看不清,我們統一申請,想看真人!」
這嗓子蹦出來,場面樂的不行。
厲坤雖面色嚴肅,但目光明顯放緩和了。他清了清嗓子:「訓練強度不夠是吧?還想再來一小時?」
戰士們閉緊嘴巴,齊齊搖頭。
短暫的安靜,你看我,我看你,最後竟是厲坤先失了控,沒忍住,嘴角彎起,笑了。
他轉過身,意味不明地留了一句:「下次吧。」
背影走遠了,一人問:「下次幹嘛?」
旁邊的人答:「下次訓練?」
林德:「你們咋比我老家地裡的大白蘿蔔還要笨呢?厲哥的意思是——下次看嫂子。」
他聲音敞亮,為自己的閱讀理解能力感到驕傲。
李碧山突然出現,呵斥:「無組織,無紀律!」
這下不比剛才,真安靜嘍。
這邊。
厲坤在換衣服。李碧山走進來,「嘛去?」
「回家。」厲坤套上黑T恤。
「這麼晚還回?」李碧山丟了支菸過來。
厲坤單手接住,對嘴裡一咬,說:「假期快結束了,回家處理些事情。」
李碧山呼出一口煙,直截了當地問:「你和姓迎的那女孩兒,好上了?」
厲坤低頭點煙,沒吭聲。
「你小子。」李碧山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別糊塗。」
「我怎麼了?」煙霧薄薄,厲坤微微眯眼。
「那姑娘的家底,你心裡沒數?她爸在位,據說這兩年還得往上走,迎義邦,她大伯,隨便數數,都是厲害角色。」李碧山向來有話就說:「你想少走彎路,傍棵大樹也可以理解。」
李碧山不瞭解厲坤和迎晨之間的那些糾葛過往,以為兩人才認識。
厲坤沒解釋,倏地冷下臉:「我不是那樣的人。」
李碧山呵的聲:「管你是不是,你堵不住人的一張嘴。」
見他不說話,李碧山接著道:「你想找對象,別找個懸殊太大的,大老爺們一個,就等著以後受窩囊氣吧。」
厲坤說:「老李,這話你就太偏激了。」
「我偏激?我這叫過來人,你不信就走著瞧。」李碧山擰開門,「虧不死你。」
安靜了。
只有煙在燃。
厲坤盯著紅火明滅的菸頭,莫名一陣煩,把它往桌上一摁,滅了。
———
假期還剩兩天,厲坤趕早去療養院看父親。
結果厲敏雲比他還要早,正手腳麻利地倒米粥,「嘗嘗這個,熬了一宿的,來,張嘴。」
厲明遠目光痴愣,嘴巴張大,「啊。」
厲敏雲喂一口,就給他擦擦嘴角。
厲坤走過去,「我來吧。」
厲敏雲還記恨著之前的事,手臂一甩,「不用。」意有所指道:「沒良心的人,喂的東西都是狼心狗肺。」
許阿姨在旁不明所以。厲坤輕聲招呼:「許阿姨,你先出去。」
人走後,厲敏雲把碗勺往桌上重重一放,直言不諱問厲坤:「你還顧著那女人是不是?」
厲坤音淡:「就事論事,你找上門去鬧事,就是你不對。」
厲敏云:「我不對?我這是在給你們出氣!你看看你爸。」她指著厲明遠,痛心疾首道:「你爸都成這樣了,你摸著良心說,你還想跟那女的不清不楚的糾纏下去?」
聲音一大,厲明遠受著了刺激,竟然癟著嘴,傷心地喊著一個人的名字。厲敏雲忙前去安慰:「不哭不哭啊哥,嫂子去買菜了,待會就回來。」
厲明遠懵懵懂懂,半信半疑:「嬌嬌去買菜了,哦,要、要她快點回來好不好?」
「好好好。」厲敏雲拍著他的手背,「我去催嫂子。」
這一幕,看得厲坤心底泛酸。
把老爺子安慰妥當,厲敏雲站起來,橫眉怒目壓著聲音:「阿坤,為人子女,你得有良心!」
她把厲坤拽拉到外面,終於不用壓抑音量,衝他嚷:「你和誰談戀愛結婚都可以,但絕對不能是迎家的人。」
厲坤下顎繃緊,手虛握成拳頭,在微微顫抖。
厲敏雲見他不表態,急地去捶他肩膀,「阿坤啊,你不能糊塗啊,咱家被他們欺負了一次,你還送上去給欺負第二次嗎?清明節去給你媽掃墓,你愧不愧疚啊?」
說到動情處,厲敏雲眼淚都出來了,「你以為我想鬧,我想上門找她?還不是因為,我不想讓咱老厲家再丟一次臉!」
厲坤這麼穩的體格,這會都能被厲敏雲推搡得腳步踉蹌。
他心在搖,在晃,血管都好像擰成了一股繩,弄的他血肉都在翻湧。
厲敏雲抹了把眼淚,放了狠話,「你媽過世了,你爸也成這樣了,我必須管你,我不能看著你選一條錯路走下去。你要是再糊塗,我就天天去她公司鬧!」
厲坤終於有反應,抬眼看她。
「反正咱們已經沒了好日子,她也別想過好日子。我要讓所有人都知道,她家做的那些齷齪事。」
厲坤壓抑無聲,雙手重重按住激動的厲敏雲。
他表情隱忍,痛苦乍現而過,啞著聲音說:「……別鬧了。」
留下三個字,他不置一詞地轉身,背影沉默。
厲敏雲還想說,喊他:「阿坤啊,你。」
「嘭!」
厲坤像只發了怒的獅子,一腳踹飛走廊上的一條矮凳,凳子撞上牆壁,兩條凳腿瞬間散了架。
———
從療養院出來,厲坤一個人在護城河邊待了好久。
十點多的陽光新鮮明妹,對岸是個城市公園,還有不少在鍛鍊的老人家。
厲坤的煙一根接一根地抽,腦子裡全是記憶殘骸。
一個聲音說:「你對迎晨還是有感情的,你一直喜歡她。」
但這中間隔了七年。
另一個聲音說:「沒有彼此的這七年,你和她不一樣地過來了?都不是非誰不可,感情啊,沒那麼重要的。」
那道聲音又急急勸道:「別聽它的,你得跟著心走!」
另一個聲音:「呸,你們又不是十八歲,只求風花雪月。奔三的人了,人情世故、柴米油鹽才是現實,理智一點行不行?」
腦子裡像是一場辯論賽,吵吵嚷嚷實在頭疼。
煙盒空了,厲坤把它捏成一團握在手心,緊緊的。
河面波光平靜,偶有飛鳥低空滑過。
沉默了幾分鐘,厲坤拿出手機,給迎晨打了個電話。
———
迎晨真沒想到厲坤會主動約自己。
她提早十分鐘下班,邊等電梯邊給他打電話:「你在哪?我下來了?」
厲坤:「大門口。」
迎晨鮮活得像是一隻小彩蝶,「好,你等我哦。」
吉普停在路邊,厲坤站在邊上,雙手插褲袋,一會兒看看鞋尖,一會又看看大門處。
迎晨一眼就望著了他,伸手雀躍:「這裡!」
她明妹笑臉,眼神至真,小跑過來,「吃飯了嗎?肯定沒吃吧,我下午沒什麼事,我們一起去遠一點的地方吃飯怎麼樣?」
她的熱情從不掩藏,期待和渴望全寫在了臉上。
厲坤把人叫住:「迎晨。」
她駐足,側頭,笑臉依舊。
厲坤看著她,聲音異常平靜,說:「我假期快結束了。」
迎晨點點頭,「我知道。」
厲坤:「假期結束,我就回隊裡,不會有太多時間……」
迎晨打斷:「先吃飯,吃完飯再說。」
像是有了預感,她調整呼吸,邁步往前走。
「迎晨。」手腕被厲坤拉住,他不打算繞彎子,直接講:「算了吧。」
三個字平平淡淡,手腕還被他握著,迎晨掙了下,沒松。
厲坤說:「我們兩個,不要再見面了。」
這個角度,只能看見迎晨小半邊的側臉,看不清她的表情。未到下班的時間,人聲安靜,馬路上偶有汽車鳴笛。
迎晨終於轉過來,直視他的眼睛,「這就是你要給我的答案?」
厲坤目光寧靜,承認:「是。」
迎晨嗤的一聲,笑了出來,笑著笑著,眼底都紅了。
「你能不能真誠一點?不要這麼虛偽?」
厲坤竟然沒反駁,點頭接受:「是,我虛偽,我不真誠。迎晨,你想過沒有,咱倆在一起意味著什麼?」
迎晨別過頭,「我不想聽這些。」
厲坤:「對,你不想聽,正是因為你不想去面對事實。」
迎晨欲言又止,張著嘴唇,卻一個字也說不出口。
厲坤越發理智:「迎晨,過去那些事已經成定局,我走出來了,往前看了,不恨你們了,但讓我不計前嫌……我也做不到。」
他穩了穩呼吸,聲音放緩了些,「你看,這幾年,沒有彼此,不也一樣過著嗎?」
沉默已久的迎晨,在聽到這句話後,突然發了怒,舉起拳頭朝著他的肩膀就是一下。她用了全力,狠了心,牽一髮動全身,蓄了滿眼眶的眼淚,就這麼抖落下來。
迎晨咬著唇,淚一顆顆往下砸。
厲坤喉結微滾,半晌,啞聲問:「還打嗎?」
迎晨聲音也啞:「不打了,你是不是就要走了?」
厲坤點點頭,「話說開了,就到這吧。」他轉過身,當真不留戀地邁步。
迎晨出於本能:「厲坤。」
背影遲疑半秒,沒停留,繼續向前。
迎晨揚聲:「厲坤!」
厲坤的聲音隨著腳步一起,漸漸小下去:「你好好過日子,我家裡人,不會再來打擾你了。」
迎晨明白。
井水不犯河水,就是他最後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