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二十四顆檸檬
周遭的空氣僵硬得可怕，顧准臉上閃現一絲陰霾，像是要發作，卻被段幾許以眼神制止。顧准按捺住心頭燃燒的怒火，率先起身，大步流星地出了包間。
段幾許抹了把臉上的涼水，默然看了他一眼，緊隨其後，出了門。
他們一走，何清媛顯得尤為尷尬，眼圈紅了又紅，最後，她低聲說：“我去看看段段。”
臨出門，她止住腳步，也沒回頭，聲音很低，充斥著委屈，解釋道：“陸焰，大家是真心關心蘇學姐，沒別的意思，如果讓你不高興了，我替他道歉。”
他沒搭腔，只是漫不經心地把玩著水晶杯，水晶杯在他手指間變幻出各種形狀，他湊過去，像是在認真觀察一般。
蘇淺抬眼看了他一眼，見他也不搭理人小姑娘，那雙黑漆漆的眼睛裡，跟往常一樣，讀不出情緒。
“那我先走了。”
小姑娘帶著哭腔的聲音很是動人，跟他道別時，回頭看了他一眼，見他眼皮都沒抬一下，何清媛扭頭出了門。
房間就剩下他們兩個人，剛才不覺，現在不自禁就緊張起來。
蘇淺不明白他剛才為什麼要那麼做，說是為她出頭，可最喜歡欺負她的，除了他也沒別人。
見他既不走，也不吭聲，蘇淺默默地蹲下來，繼續收拾玻璃碎片。
這回，陸焰沒攔，在她低頭認真收拾時，他放下手中的水晶杯，單手撐著臉頰，直勾勾地注視著她。
女孩子的手指纖細素白，將細小的碎片一一歸攏，她做事一向細緻，像她這個人一樣。
陸焰若有所思地望著她，目光停留在她潔白的指間。
回想著跟她十指交握的觸感，細膩柔滑，捏在手心裡，特別柔軟，就像是西西的小肉墊一樣，讓他愛不釋手。
蘇淺收拾好碎片，還沒起身，就見他從座椅上起身，在她面前微微俯身，居高臨下地看向她。
蘇淺微微一怔，抬眼望著他。
他伸出手指，撫上她的眼角。
蘇淺全身僵直，愣在那裡。
剛才撞見那幸福的一家三口，其樂融融共用晚餐，雖然拼命告訴自己沒什麼關係，可還是很沒出息地在衛生間掉了眼淚。
風乾的淚痕導致眼睛下方微微泛紅，這會兒他一碰，眼角下方脆弱的皮膚發緊發疼。
陸焰濃黑的眉輕蹙，眼神卻很專注地盯著她，“我說過，不喜歡你掉眼淚。”
他思索了幾秒，又是那副迷茫的模樣，“會很不舒服。”
“？”
手指從她眼角滑過，然後，捉住她的手心，往自己心口處按去，他說，“這裡，很煩躁，懂嗎？”
“……”
掌心下，感受到他強有力的心跳。
蘇淺呆呆地望著他，心口的溫度從掌心傳遞至四肢百骸，蘇淺一時之間分不清，到底是誰的心在跳。
……
“蘇淺，04號台呼叫，你去招呼一下。”
時嵐在對講機裡吩咐，蘇淺腳步還有些輕飄飄的，聽到時嵐的聲音，她飄遠的心神立即回籠。
回頭望了一眼包間，就見陸焰獨自坐在桌前，他平時不喜歡在外頭吃飯，因為太過挑剔，家裡的廚師換了一茬又一茬。
眼下，他一個人點了一桌菜，果然沒動，只是吃了少半個巧克力蛋糕。
蘇淺知道他血糖偏低，是有隨身攜帶巧克力的習慣，今天也不知道為什麼沒帶。
低頭望瞭望手心，手心很燙，連帶著她整個人都燒了起來。
他這人做事總是隨心所欲，匪夷所思，蘇淺沒覺得他那句話別有深意，畢竟，他每次注視著自己時，跟看向西西的並無差別。
只不過……
還是很容易讓人誤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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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煩意亂了幾秒，蘇淺甩甩頭，揮去心頭的不安定，掛上慣常的笑容，去了04號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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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04號台，蘇淺臉上的笑容僵住了。
蘇眉正在給付瑤切牛排，付瑤則貼著付行知觀看著自己獲獎的照片，她手機螢幕碎了，用的蘇眉的手機，蘇眉的朋友圈裡除了工作，大部分都是女兒的各種榮譽照片。
“爸，就是這個，當時我差點就被刷掉了，東分競爭越來越大，哦對了，最近我們班裡來了一個超級學霸，天天蹺課，大考小考卻直接碾壓……”
付瑤抱著付行知的手臂，小女兒心態畢露。
“真有那種天天蹺課成績還很棒的學生？”
付行知笑著問她。
“真的啊，從國外回來的。”
付瑤的性格其實偏內向一點，平時在學校裡總給人很安靜的感覺，但是跟父母面前，就完全不同。
沐浴在父母極致寵愛下，小姑娘總歸顯得更樂天一點。
“瑤瑤，你張口閉口提那個轉學生，你是不是動了什麼心思？”
付行知對女兒雖然寵溺，可在管束上，卻很專制。
同理，對於蘇眉，也是如此。
“哪有，就是比較羡慕和崇拜而已。”
付瑤鼓鼓腮幫，反駁他，語氣卻沒什麼底氣。
“好了好了，好不容易吃頓飯。”蘇眉溫柔地笑笑，看向付瑤，“飽了嗎？要不要再點些別的？你不是最喜歡這家的小蛋糕嗎？”
“吃什麼蛋糕，牙齒要壞掉了。”
蘇眉微微一笑，“偶爾吃點沒關係。”
付行知看見她溫柔的笑臉，什麼脾氣也沒有了。
蘇眉朝付瑤眨眨眼，付瑤歡快地跑過去，一把摟住蘇眉，跟她撒嬌，“謝謝媽媽！”
“這麼大孩子了，還撒嬌，羞不羞。”
“才不會。”
蘇淺遠遠望著她們，鼻頭一酸，眼淚差點飆出來。
她忙別過臉，眨去即將奪眶而出的水霧，調整好心態後，走了過去。
“您好，請問需要加餐嗎？”
雖說做了心理建樹，聲音還是不自覺在發抖。
付瑤正在跟蘇眉鬧，驀地察覺到母親臉上的變化，餐廳光線很足，付瑤打量著母親，就見母親臉上的血色急速褪去。
“媽媽？”付瑤不解地在她面前揮揮手。
付行知沒留意到妻子的不對勁，不耐煩地催促道：“不是要點蛋糕嗎？吃完早點回，明早我要出差。”
蘇眉即刻回神，躲閃著蘇淺投遞過來的目光。多年的電臺主播從業經驗，鍛煉了極佳的心理素質以及隨機應變的能力，蘇眉按捺住心底的恐慌，狀似不在意地說：“麻煩來一份招牌甜點。”
並不想多生事端，說完，她添了一句，“打包，謝謝。”
蘇淺低垂眼眸，重複了下她點的東西，確認無誤後，用點菜器下了單。
“祝您用餐愉快。”
下完單，她朝蘇眉鞠了一躬。
蘇眉不自在地別過臉，半晌，才喃喃說了聲：“……謝謝。”
出了餐廳，付瑤跟著蘇眉坐在後排。
“媽，我跟您講，剛才那個女生，算是我同校的學姐，雖然不在一個校區，不過，聽說她很厲害，高考提前交卷，兩道大題沒做，竟然還考上了Z大。”
“為什麼提前交卷？”
蘇眉抓住了付瑤的手，顯得很緊張。
付瑤聳聳肩，“不知道。我聽周靜說，她家裡出了事，反正挺可憐的。”上了一天課，酒足飯飽，不覺就困了，她靠在母親肩頭，眼睛困頓得睜不開，迷迷糊糊地說：“而且，剛才我們不小心撞在一起，我手機不是壞了嗎？她也沒錢賠，看上去特別心酸。”
蘇眉聽她這麼說，雙手緊緊絞在了一起。
半晌，她癡癡地說，“一個手機而已，既然是、是一個學校的，沒必要計較……”
“嗯嗯，知道知道，我沒打算讓她賠啊。”付瑤說，“可她留了微信給我，她自尊心好像挺強的，我也不好意思拒絕。”
忽而想到什麼，付瑤精神了點，從母親肩頭抬起頭，笑著說：“媽嗎，你看我跟那個蘇學姐長得像不像？”
蘇眉心頭一跳，啊了一聲，像是被戳破了什麼秘密一樣。
過激的反應讓付行知也扭頭看她，付瑤沒察覺出母親的異樣，羡慕地說：“班裡很多同學都說我們長得像，我今天仔細看了，真的有點誒。對了對了，她眼角有顆小淚痣，就在這個位置。噫，媽媽您眼角以前不是也有一顆嗎？”
……
忙碌了一晚，腳後跟鑽心的疼，幾乎不能走路，蘇淺抱著餐盤，後背抵在衛生間門口的牆壁上。餐廳11點打烊，距離打烊還有一點時間，客人陸陸續續散去。
剛才雖然疼得厲害，因為忙碌，無暇顧及，閑下來，這才發現，已經疼得走不了路。
“蘇淺，這會兒不忙，你先走吧，學校不是有門禁嗎？”
時嵐整了整領口，隔著老遠對她說。
“沒關係的。”
“走吧，女孩子太晚了不安全。”
蘇淺跟她道謝，應了。
時嵐問，“你怎麼回？打車嗎？”
“不用，餐廳離學校不遠，我走路回去就好了。”
“那行，路上小心點，到宿舍了給我來個電話，報平安。”
“謝謝經理。”
回到更衣室，換回衣服，她將餐廳的制服折好，裝入袋子，打算清洗。彎腰脫下高跟鞋時，腳後的肌膚像是被撕裂了一樣，蘇淺疼得咬住嘴唇，低頭一看，那片肌膚被磨得血肉模糊。
面積不大，創口很深。
蘇淺強忍著疼痛，換上了小白鞋。才穿上，單薄的小白鞋就被染上了血色。
每走一步，就像是踩在刀尖上，不想讓旁人看出端倪，蘇淺咬緊牙，下了樓，出了餐廳。
剛出餐廳，沒走幾步，她就疼得直不起腰。
蘇淺停下腳步，靠在門口的護欄上，稍作休息，她從口袋裡摸出一包面紙，抽出來想要墊在腳後跟處。
才脫下鞋子，就聽到陸焰清冷的聲音，蕩漾在夜色裡，“蘇淺。”
蘇淺愕然抬頭。
繚繞的夜色下，陸焰後背抵著牆壁，隔著迷離的燈光，黑漆漆的眼睛瞬也不瞬地注視著她，表情很淡，聲音卻很輕，“我睡不著，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