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船屢禁不止,膽大的海商買通市舶司的官員,私自與南洋商人交易,所得銀錢一半被市舶司的官員私吞,一半入了幾手,根本沒有繳稅到朝廷。
不是朝廷掙不到銀子,是朝廷不願掙啊。
寧晏彷彿看到了當年的波雲詭譎,無情的浪潮一波又一波漫過鼻息,她窒息了,又深深吸著氣。
也不知道哪裡來的勇氣,她雙目漫著血紅,雙頰發燙,扭過頭來,緊張到打顫,
“我有法子,有法子讓朝廷在最短的時間內,掙到最多的銀子,源源不斷的銀子….”
從來穩重自持的人兒,淚水如溪,綿綿滾了下來,迎著他們吃驚訝異的神情,將壓抑多年的念頭,條清縷析地說出來。
………
燕翎已不知多少次被這個小姑娘給驚豔,她才十七歲,見識廣博,眼界高闊,她像是從岩縫裡開出的一朵嬌花,柔韌而有生命力。
燕翎從未去過泉州,對海貿雖有提綱挈領的了解,卻遠遠不如寧晏親身經歷來得深刻,
“你的法子很大膽,但我覺得可以一試,父親您說呢?”
他緊緊握著妻子冰涼的手,輕輕揉著她的掌心,試圖安撫她。
燕國公還沉浸在寧晏描繪的畫面,感慨萬千,“我竟不知在南洋港口,百肆方興,百姓農閑之時便去工肆當小工,這麽說女子也能掙銀子?”
寧晏的心久久平複不下來,她雙手依然在發抖,卻借助丈夫的熱度勉強尋到知覺,“是的父親,不僅有短工,還有長工,有些百姓田地被豪強佔領,他們便跑來百肆打下手,一年也能掙不少銀子,回去買些田地,供一家老小吃喝,”
“更有婦人聯合開個小作坊,專做小褂,您不知,那南洋諸國極熱,他們的百姓不著長衫,最愛穿小褂,每年我外祖父都要捎不少小褂送給南洋的客商,對了,不少中原人也在南洋定居,原先他們往來南洋與中原,海禁施行後,他們叫苦不迭,隻得通過官府走市舶司朝貢的途經,才能換一些所需的物品回去,可這些遠遠不夠他們日常所需…..”
寧晏說起來意猶未盡,彷彿是泄閘的洪水,滔滔不絕。
燕國公也是聞所未聞,極為震撼,稍作思忖便與燕翎道,“此是國策,你即刻入宮,將此議稟報陛下,若陛下首肯,你不妨親自去一趟泉州,你且想一想,如今朝局詭譎,形勢並不明朗,東宮與三皇子都盯著你,與其左右為難,還不如避風南下。”
燕翎眸色一振,“兒子正有此意。”
事不宜遲,燕翎連忙換了官袍入宮,寧晏回到明熙堂,側臥在牀榻,心如擂鼓般,咚咚地要蓬勃而出。
燕翎這一去便是三日三夜,一面爭取皇帝同意,召集內閣廷議,一番唇槍舌劍取得百官首肯,拿到開禁詔書,又立即回到兵部安排諸務,待十月初四日傍晚,他方趕了回來,見得妻子慵懶臥在塌上不動,覆身過去,將她半抱起來,綿綿親吻她,“晏兒,對不起,我又要離開了,此去泉州,興許要半載功夫,你答應我,在家裡好好的,等我回來….”
寧晏眼神無光,像軟塌塌的木偶任由他擺布。
她也不知為何,自說出那個念頭,整個人像是被抽幹了精神氣,她的心已飛了….如今聽得燕翎要走,去她最想去…最惦念的地方,身子越發像被巨浪載著,飄忽不定。
燕翎目色繾綣逡巡著她,眼尾也泛了幾分紅,
“你別難過,我會幫著你外祖家重振家業,盡力實現你的念想….”
寧晏忽然坐起來雙手蜷緊了他的脖頸,螓首埋在他肩頭,輕輕抽搭了一下,沒有做聲。
燕翎不知是她是難過穆家的遭遇,抑或是舍不得他,耐心安撫片刻,吩咐榮嬤嬤替他收拾行囊,告訴寧晏,他連夜就要出發。
寧晏抱膝坐在牀上,雙目泛紅盯著他,一言未發。
燕翎匆匆用了些晚膳,又回來抱了她許久,“別怕,我盡量早些回來….”
寧晏就這麽看著他掀簾而出,腳步聲一點一點走遠,直至徹底消融在夜風裡,她忽然下了塌,都顧不上趿鞋,奔入梢間,尋來一個布囊,將換洗衣服,香膏,防身的匕首,銀票等,一物一物塞入囊中,她眼神清冷,冷靜到近乎麻木,待她收好行囊,提筆與國公爺和徐氏寫下一份告罪信,喚來榮嬤嬤等人,三言兩語交待去處,也不給眾人反應的機會,將行囊往身上一系,裹上一件厚厚的大氅,掩上兜帽徑直尾隨燕翎而去。
待她行至側門,卻見雲旭送完燕翎回來,手裡正捧著一發燙的紅薯,剛剝開皮,吃了一口熱乎乎的肉,撞上寧晏清凌凌立在門口,他大吃一驚,雙手一扔將紅薯給扔至牆角,又在衣裳擦了擦手心,連忙朝寧晏施禮,“少夫人,您這是做什麽?”
寧晏臉不紅心不跳,面無表情吩咐,“背馬,我要去追世子,我有要事告訴他。”
雲旭悄悄覷了她一眼,將她心思猜了個透,燕翎此去泉州少說也要半年,寧晏舍不得,要跟過去也在情理當中,總之先追上,讓不讓去是主子自個兒的事,眼下他沒資格攔寧晏,麻溜給備了一匹快馬,護著寧晏往城門駛。
燕翎已離開半刻鍾,他快馬加鞭,又是輕車簡行,早已出了城門。
寧晏馬速比不得燕翎,帶著雲旭到城門口,被盤查一番又耽誤了些功夫,雲旭見夜風寒涼,幾度勸寧晏侯一侯再出發,寧晏不肯,倔強的姑娘咬著凍紅的唇,一聲不吭往南邊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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