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雙向失眠

發佈時間: 2024-08-08 05:56: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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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下手機, 裴聽頌依舊沒有能順利入睡。翻來覆去已經是凌晨三點半, 他坐到書桌前打開電腦。那枚U盤就躺在桌上。想到方覺夏賭氣說的話,他拿起U盤, 插·入接口。

但就在電腦上彈出是否要打開的對話框時, 裴聽頌猶豫了。

現在還不是好的時機。

他看得出來方覺夏很珍惜自己的創作, 這樣的心情身為創作者的他完全能夠體會。一份心血灌注的作品需要得到更好的對待。

拔·出U盤後,裴聽頌趴在桌上, 一閉眼就想到采訪時的畫面, 幾乎每個問題他們都給出不同答案。方覺夏就像是一扇窗,光是推開一點點, 他就已經看到了和自己所處的完全不同的世界。

他從沒見過這樣的人, 活得沉靜又清醒, 不需要什麽口號,也不需要彰顯多麽逆反的精神,好像天生就擁有一種可以維持自我的能力。

想起些什麽,裴聽頌坐起來搜出那部講述費馬大定理證明過程的紀錄片。

從小他就對數學不甚了解, 也不太感興趣, 看之前就猜想觀影體驗不會太好。但意外的是, 他竟然認認真真看了下來,並且深入其中。

哐當——

外面突然傳來不小的聲響。

裴聽頌暫停電影,摘掉耳機悄悄走出房門。聲音的來源似乎是客廳。他沿著走道向外,沒想到竟然看到了方覺夏。

他仍穿著凌一送他的毛絨衣,蹲在走廊口鬼鬼祟祟。裴聽頌想嚇嚇他,又怕他萬一真嚇到叫出聲吵醒其他人。於是他放輕步子靠近, 悄沒聲兒蹲在方覺夏的旁邊。

就這樣,他們倆左右挨著,堵住了走道出口。

對於身邊突然多出來的一個人,方覺夏完全不知情。他此刻正努力地整理著剛剛經過時不慎碰倒的一摞書。書的最上面還壓著一個銅製舊花瓶。他沿著走道出來,一轉角就撞上,花瓶咚的一聲砸下去,嚇了他一大跳。

方覺夏把花瓶立起來放到手邊。這些書大多舊到書頁都翹起來,可能正是因為這樣才被花瓶壓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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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是裴聽頌新搬來的,沒地方放就堆這裡。方覺夏的強迫症令他不由自主地開始替他好好整理,直到剩下最後一本,攤開的那頁放了枚長方形的書簽,借著地燈的光,他認出手寫的字跡。

是裴聽頌的。

方覺夏忍不住小聲念出來:“一只知更鳥身在樊籠,整個天堂陷入狂怒之中……”

“咳。”

突如其來的咳嗽聲把方覺夏嚇得直接坐在地上,手不小心碰翻花瓶。

糟糕——

花瓶並沒有如他所想地倒下去,走道依舊很安靜,靜得方覺夏可以聽見自己的心跳。

地燈微弱的燈光將這張無比靠近自己的面孔打亮。裴聽頌離他好近,一只手撐在走道的牆壁,面對面把他圈在裡面。

“你……”

“噓。”裴聽頌松開扶住牆壁的手,穩住自己為了搶救花瓶前傾的重心,也輕輕放下花瓶。

方覺夏愣愣地握著手裡的書簽,眼睛瞪得大大的,一動不動盯著裴聽頌,像只嚇壞了的倉鼠。

見他這樣,裴聽頌憋著笑意抽走書簽,假裝生氣回瞪方覺夏,壓低聲音:“你大半夜不睡覺,就是為了偷看我的書簽?”

方覺夏的表情有點無辜。

他本來也無辜。

“不是……”他也壓低聲音,“我是有點餓了,想出來吃東西,不小心撞到的。”

裴聽頌饒有意味地點點頭,把書簽夾在最後那本攤開的書裡,放在那一摞書的最上面。

方覺夏扶著牆站起來,剛剛那一下真的把他嚇得不輕。

“我也餓了,有吃的嗎?”太黑,裴聽頌打開餐廳的燈。

“嗯。”方覺夏不聲不響開始忙活。

他們的廚房是半開放式的,有一個小小的吧台隔開。裴聽頌就坐在吧台前,給自己倒了一杯果汁,也給方覺夏倒了杯,放到對面。

他靜靜地看著方覺夏在流理台前忙碌。這對他來說是個少見的場景,從小到大他只有負責飲食起居的保姆,他們不會也不能和自己一起同桌吃飯。還是孩子的他就已經習慣了獨自用餐時的孤獨,尤其是外公去世之後。

“你想吃煎蛋嗎?”方覺夏轉過身,小聲問他。

裴聽頌聳聳肩,“可以。”

沒多久,方覺夏就端了幾個盤子放在吧台。六個晶瑩剔透的蝦餃、兩份溏心蛋,還有一碟蘿卜糕。

“做飯這麽快的嗎?”裴聽頌問。

“宵夜而已,”方覺夏知道他是不食人間煙火的小少爺,“蝦餃是速凍的,但味道還不錯,蒸熟就能吃。”他指了指蘿卜糕,“這是我媽媽前段時間寄給我的,她自己做的,你可以嘗嘗。”

裴聽頌雖然含著金湯匙出身,但難得地不挑剔,就算是後來被押到星圖吃苦受罪的,也很少抱怨。

他夾起蝦餃塞進嘴裡,超出預料的好吃。方覺夏看見他眼睛都亮了,嘴角也露出一絲笑意。

“這個還真的挺好吃,怪不得你喜歡吃。”

方覺夏愣了一下,後來想起是這是快問快答時回答的問題。他用筷子戳破煎蛋,讓糖心流出來,“茶樓裡的早茶更好吃。”

裴聽頌又夾起一塊蘿卜糕,他很好奇這個長方形的軟糯膏體是什麽味道。

“這個也好吃。”

看到他滿足的表情,方覺夏心裡有點高興。

吃東西像個小孩。不過也是,他本來就剛滿二十歲沒幾天的孩子。

想到這碟蘿卜糕是方覺夏母親做的,裴聽頌有點羨慕,又有點好奇,“你小時候是不是天天吃媽媽做的飯。”

方覺夏喝了一口果汁,“也不一定。”他猶豫了幾秒,還是解釋說,“我媽是中學老師。我念小學的時候經常等不到她回來做飯,她會給我錢,讓我去樓下買燒臘飯或者別的什麽。但只要她有時間,她就會親自給我煮飯吃。”

原來媽媽是老師。聽到方覺夏自己說出家庭和童年的時,裴聽頌心裡冒出些沒來由的愉悅感。

方覺夏像是想到什麽,抬頭望向餐廳一角的攝像頭,“他們晚上也在錄的吧。”

“沒事。”裴聽頌又夾起一枚蝦餃,“我們又沒有帶麥,他們聽不見。”

“可是他們看得見我們偷吃宵夜。”

裴聽頌含糊不清道,“你都餓得睡不著了,還在乎這些。”說完他又瞥了一眼方覺夏,“再說了,你看你瘦的這個死樣子。”

方覺夏被他噎住,早知道這家夥嘴裡說不出什麽好話。他轉了話題,伸筷子去夾最後一塊,“你又是為什麽不睡覺?不是一向覺多麽。”

“我在看費馬大定理。”

聽到他這句話,方覺夏剛夾起的蝦餃不小心掉下來。他真的沒有想到,眼前這個人會因為他的一句話跑去看一部數學紀錄片。

裴聽頌手撐著下巴,眼睛望向他,“比我想象中更好看。”

“是嗎?”方覺夏放下筷子,“我以為你會覺得無聊。”

“有很多地方是看得一知半解,畢竟我數學不好。”裴聽頌又說,“是因為你說很打動你,我才想去看的。”

這句話落到耳裡,隱隱有些燒燙。

“不過我水平有限,我看過之後的體會肯定和你也不一樣。所以想問你,”裴聽頌看著他的眼睛,“為什麽這麽喜歡?是因為那種學術精神?”

方覺夏低著頭夾起剩下的小塊蘿卜糕,將它們碼得整整齊齊,一塊挨著一塊,“嗯,畢竟三百多年那麽多人前赴後繼,就為了證明這個定理。這段過程就很熱血。”

“而且,”他抬起頭,“懷爾斯十歲的時候就以證明費馬大定理為夢想,成年後竟然真的做到了。你能想象到那個感覺嗎?”

他看見方覺夏眼裡閃動的光,他整個人都活起來了。裴聽頌忍不住地就想點頭,想肯定他。

“當然,”裴聽頌說,“他說這一段的時候,表情和你很像。”

方覺夏有些不好意思,收斂住小表情又喝了一口果汁,“沒有,只是每次想到這個,我就覺得很振奮。”

裴聽頌幾乎是一瞬間就想到了采訪時方覺夏對於偶像的定義。

“所以,這就是你說的夢想的具象化。”

方覺夏點點頭,他臉上呈現出一種雲淡風輕的平靜,“起碼這份存在性讓小時候的我敢去做夢了。”

裴聽頌覺得不可思議,“你什麽時候開始這樣想的?”

方覺夏喝光了杯子裡的果汁,“我第一次看這部電影還是剛上初中的時候。到現在都記得這部紀錄片的開頭,我可能會記一輩子。”

“就是那段獨白?”

他回憶著,眼神漸漸變得柔軟,“我記得,那一段的背景音是滴答滴答的鍾表聲。懷爾斯是這樣說的,‘描述我研究數學的經歷最恰當的比喻,就是進入一座黑暗房子的過程。因為當一個人剛進入完全的黑暗之中,會跌跌撞撞地碰到家具,一次又一次。’ ”

這和他們剛剛的意外經歷竟然驚人的相似。

“漸漸地,你會摸清每件家具的位置。可能經過六個月或者更久,你找到開關在哪兒,你可以打開燈,突然間你看清了一切。到那時候,你就清楚地知道了自己的位置。’”

方覺夏頓了頓,沉默過後再次開口,“我知道我現在就在黑暗中。”

“但總有一天,”他抬眼望向裴聽頌,笑容沉靜,“我一定也可以打開那盞燈。”

“我會清楚地看到自己的位置,也讓所有人看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