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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陽呂家乃醫藥世家,與荊州葛家齊名,兩家男丁都不入仕途,但呂家在洛陽開有醫館,有外地人登門求助,他們也會樂於幫忙,不像葛家,醫術傳得出神入化,葛家子弟卻難尋蹤影。這次周文庭兄弟倆就是從洛陽請了呂家最德高望重的家主呂太公過來。
含珠坐在椅子上,微微低著頭,在一眾人的注視下讓呂太公給她診脈。
方氏凝珠都知道她沒有生病,方氏裝得有模有樣,凝珠就老老實實扮乖,好奇地打量頭發花白的呂太公。
阿洵靠著周文嘉,緊張地看著姐姐的手腕。
周文嘉則是眾人裡面最緊張的,也是最盼望表妹恢復記憶的。他跟表妹青梅竹馬,雖然表妹常常訓他罵他,動不動就生氣,得他費半天勁兒才能哄好,但表妹也喜歡他啊,她會打扮得漂漂亮亮問他她好看不好看,還會讓他閉上眼睛然後她飛快地親他一口,不像現在,表妹看他的眼神就像看陌生人,還總回避他的注視。
屋裡靜得針落可聞。
呂太公眉頭越皺越緊,收回手,又按了按含珠額頭,感覺不到任何異樣,聽含珠也說沒有痛感,奇道:“依老夫看,姑娘身體康健,沒有任何問題啊。”
含珠垂眸不語,因為騙人心中有愧,在外人看來就是黯然神傷了。
周文嘉急道:“怎麼沒有問題,她都記不得以前的事了,您再好好看看?”
“文嘉。”周文庭低聲斥了一句,拱手朝呂太公賠罪:“捨弟急躁沖動,請太公恕他不敬之罪。”
方氏也跟著賠罪。
呂太公笑著搖搖頭:“不怪他,不怪他,腦疾神秘莫測,老夫也曾聽聞多起這類病症,確實有人身體有疾卻診不出來。方才聽夫人形容姑娘之症,老夫還慶幸自己終於可以反駁那些謠傳了,不料真有此事。”
“那你到底能不能治啊?”他嘮叨半天也沒給個准話,周文嘉忍不住嘀咕道,被兄長狠狠瞪了一眼。
呂太公起身道:“恕老夫才疏學淺,愛莫能助了。”
周文嘉當場怔在那裡。
方氏寬慰道:“治不好也沒關系,你表妹能醒過來咱們就該燒香拜佛了,其他的順其自然吧。”
她明白兒子的心思,只是此時沒空跟兒子細說,轉過身,與長子一起請呂太公往外走,“勞太公千裡迢迢趕過來,這兩日就在寒捨歇下吧?讓我們盡盡地主之誼。”
呂太公六旬年紀,奔波一路確實累到了,感激道謝。出了廂房,正巧撞見影壁那裡轉過來兩道身影,走在前面的三十四五,面容平和,看打扮應該就是武康伯周寅了,另一個長眉冷目,二十左右卻比旁邊長輩高出半頭,不知是何人物。
周文庭替兩方引見。
得知呂太公也沒辦法醫治好外甥女,周寅有點失望,但也不是很難過,仔細想想,竟不覺得忘記以前的外甥女有何不好的,說實話他更喜歡現在的外甥女,便收起那點感慨,請呂太公去上房堂屋喝茶,周文庭也去作陪。
程鈺隨方氏往廂房那邊走,快進屋時,他回頭看了一眼上房。
呂太公不認識他,他卻認識呂太公。
他十四歲時才真正明白魚.水之歡是怎麼回事,當時他與異母兄長在王府花園散步,撞見一個小廝與丫鬟廝混,回頭兄長派人送了本冊子給他,算是為他啟蒙。程鈺發現了自己的不對,他不想跟任何人說,自己想辦法,看春.宮圖不管用,他就潛入花樓聽人牆角,依然不管用,程鈺才想到了看郎中。
看太醫不方便,他易容打扮,去看京城最好的郎中,對方查不出病因,開了個方子給他,程鈺用了幾次毫不見效。後來他就去了洛陽,照舊喬裝,呂太公倒是號出他這病不是天生,要麼幼時玩耍時無意傷到了根,要麼誤服了毒,然也配不出解藥。
名醫都沒辦法,程鈺徹底放棄了尋醫。
他唯一想知道的,是他的真正病因。
這些年他都在回想過去,但他記不得小時候有沒有傷到了,更不記得自己身體有過特別的不適。非要懷疑,他是嫡次子,兄長早早封了世子,沒必要害他,繼母謝氏要為兒子謀爵位,最先對付的也該是兄長。
但他還是保留了懷疑。
他暗中尋找王府有人害他的蛛絲馬跡,一無所獲,就像當年母親的死,當時因為年歲太小無能為力,長大了可以查證了,又無從下手,證據早被人銷毀。
“表妹不用怕,我會派人留意葛家子弟的消息,葛家醫術遠勝於呂家,只要找到了,就一定能治好你!”
走進外間,卻見周文嘉湊在含珠身邊,信誓旦旦。
含珠真的不知該怎麼應對周文嘉,換成完全無關的人,她早就攆他出去了,可周文嘉是楚菡的親表哥,他不知道她是另外一個人,她繃著臉趕人,他一片好意反被表妹嫌,得多難受?不趕,他看她的眼神分明帶著情意,含珠實在消受不起。
“舅母!”瞧見方氏,含珠猶如見到了救星,等她發現程鈺也來了,腳步不由一頓。
“說什麼呢?”方氏佯裝沒有察覺含珠的尷尬,握住她手對兒子道:“你表妹不記得你了,你逼她也沒用,先回去好好睡一覺,明天再過來陪你表妹說話。”
周文嘉看著含珠,不想走。
凝珠知道姐姐不喜跟男子待在一起,盯著周文嘉背影瞅了會兒,借著周文嘉身形遮掩,悄聲同阿洵耳語:“咱們叫二哥去院子裡玩吧?”
阿洵最喜歡跟嘉表哥玩,興奮地點點頭,放開凝珠的手走到周文嘉身邊,拽著他就手往外走:“嘉表哥走,我帶你去看黑黑壯壯,可好玩了。”
周文嘉本能地往回使勁兒,眼睛依然看著含珠。
含珠扭頭躲他。
程鈺都看在眼裡。
方氏走過去將兒子往外攆,“去吧,阿洵想你了,這幾天天天跟我念叨嘉表哥去哪了,你快好好陪他玩玩。”
有舅母幫忙,阿洵拽得更起勁兒了,“嘉表哥陪我玩!”
周文嘉頭疼,但他拒絕誰也不會拒絕表妹最看重的弟弟,戀戀不捨看含珠一眼,領著阿洵往外頭走,走到門口想起什麼,回頭喚凝珠,“阿凝也來,二哥牽你。”
他還沒仔細瞧過這個干妹妹,但既然成了兄妹,他當哥哥的就不能忘了她。
少年眼裡帶笑,一聲“阿凝”喊得親暱自然,凝珠歡喜極了,紅著小臉趕過去,把手遞給他。
含珠早在周文嘉喊妹妹的時候就轉過來了,見周文嘉對妹妹這樣好,她越發發愁。
“懷璧也出去吧,我跟你表妹說說貼己話。”方氏笑著道。
程鈺什麼都沒說就走了,如意四喜兩個丫鬟識趣地退了出去。
方氏牽著含珠去了內室,歪坐在炕上問她:“你覺得文嘉如何?”
含珠錯愕地看她。
方氏見她一副受了驚的樣子,忙道:“你別誤會,舅母沒有別的意思,就是跟你說說心裡話。相信你也看出來了,文嘉跟阿洵姐姐是青梅竹馬,兩人從小就要好,我也是把阿洵姐姐當未來兒媳婦看的。如今阿洵姐姐去了,你受我們連累得留在侯府照顧阿洵六年,六年後你十九,就算減一歲,十八也不小了,我就想啊,如果你覺得文嘉還不錯,舅母就讓文嘉一直等你,六年後娶你過門,你要是看不上文嘉,舅母再給你留意旁的好人選,反正不會虧待你的。”
這樣溫柔懂事的姑娘,方氏真心盼著能娶回家當二兒媳婦。
含珠知道方氏是好意,堂堂伯府夫人,明知她的身世,還願娶她一介孤女過門。
可她真的不想嫁給周文嘉,既因周文嘉心裡喜歡的是楚菡,也因她對周文嘉無意。
她垂著頭,低聲婉拒:“舅母,嘉表哥喜歡的是表姑娘,我頂替了表姑娘的身份,享受了舅父舅母阿洵對我的好,怎能再去搶了表姑娘的青梅竹馬?而且我現在只想好好照顧阿洵,只想回到侯府後如何隱瞞身份,完全無心婚嫁之事。舅母還是幫我勸勸嘉表哥吧,別讓他繼續錯喜歡我了,我,問心有愧,受不起。”
方氏懂了,這姑娘是不喜歡自家兒子,不喜歡才會有各種理由,喜歡了,只會羞澀應下。
“好,舅母會勸他的,不許他再來糾纏你。”方氏握著她手道。是她太著急了,先讓兩個孩子以表兄妹的關系熟悉兩年,或許日久生情,還會有轉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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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話,方氏出去尋兒子。
程鈺站在廂房門前看凝珠阿洵教黑黑壯壯從這頭跑到那頭,比誰跑得快,周文嘉守在阿洵身邊,幫他把四處亂跑的黑黑往前面趕。聽到身後有腳步聲,程鈺回頭,發現舅母嘴角翹著,他垂下了眼簾。
方氏並不知道外甥猜到她與含珠單獨說什麼了,見兒子陪弟弟妹妹玩得歡,她決定晚飯後再去提醒兒子往後在含珠跟前要守禮,轉而對程鈺道:“難得咱們一大家子都來了,懷璧今兒個就別回去了,晚上咱們吃頓團圓飯。”
程鈺沒應,“不了,我還有事,這就走了,回頭您替我跟舅舅告個罪。”
方氏還想再勸,程鈺已朝阿洵走了過去,抱起小家伙說會兒話,領著陳朔走了。
路上,陳朔偷偷觀察他,見他臉色比來時難看多了,來時是涼風這會兒就是寒冰,不禁困惑。自家二爺是個悶葫蘆,有什麼心事都不說,他只能根據二爺前後經歷的事揣度,可剛剛在莊子上也沒有鬧什麼不快啊,二爺這是跟誰置氣呢?
猜了一路也沒個頭緒。
回到王府,程鈺直接進了內室。
陳朔守在外頭,日頭快下山了,長風堂專門負責傳送消息的侍衛匆匆趕了過來,遞給他一封信。
看清信封上的字,陳朔神情一凜,迅速進去,走到內室門口沉聲道:“二爺,遼東有信來。”
“進來。”
陳朔大步走了進去。
程鈺面無表情坐在書桌前,拆開信封,看完信後,目光變了變。
楚傾要提前回來了?
那她,準備好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