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0.完美新世界(十四)
那是一個漫長的夜晚。
漫長到池小池後來回憶起時,都覺得不可思議。
七點半過後,他就頻頻望向門口,卻只一次次等來問他上不上菜的服務生。
池小池沒吃中午飯,現在實在有點餓了,想點份沙拉,但覺得人沒到就提前吃,顯得沒誠心,就婉拒了服務生,說再等等。
包間裡是古典的歐洲風裝修,牆上掛著王爾德的詩,用花體寫的。
在把那首詩背得滾瓜爛熟後,閒極無聊的池小池又轉頭對落地窗裡的自己鼓著腮幫子做鬼臉。
桔梗的花露乾了,他就蘸了檸檬水往花瓣上灑。
八點鐘的時候,他向那個名字是一串隨機亂符的人發了一條私信。
“我已經到了。”池小池努力讓自己顯得樂觀一點兒, “我猜你已經到樓下了。”
他喝了一杯紅酒,數遍了窗外的一百三十二盞大小不一的霓虹燈,才低頭看手機。
沒有回复。
池小池查詢了路況,發現周邊沒有交通堵塞。
他翻上去看記錄,確認他們約的是的確是今天晚上的七點半。
池小池開始胡思亂想。
他想,如果現在是在遊戲裡,他是不是需要製造一個觸發點,才能走出新的情節線呢。
是不是因為他的領結掛得不夠好,是不是因為現在皮鞋上有一點灰?
或許正好領結、擦去灰塵,再一抬頭,他就進門來了呢。
可是他直起腰來時,門仍是虛掩著的。
外面有杯盤的碰撞聲和細微的人語,還有隱隱的生日快樂歌傳來。
一切都與他無關。
池小池拿起手機,編輯私信:“你還要多久才來?”
食指停留在發送鍵上良久,他把手指移回鍵盤,把這句話刪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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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輸入了四個字:“你是不是……”騙我。
不等輸入下文,池小池便立刻把前面的四個字統統刪掉,裝作無事發生,裝作他從沒有冒出個這個念頭。
最後,他發出去的話是:“我等到你來。”
池小池一直等,等到一百三十二盞霓虹燈一盞盞漸次熄滅。
半夜三點,他彷彿坐在了這個城市絕無僅有的帶光的房子裡,外面則滿佈潮湧似的黑暗。
喝完了三瓶紅酒後,服務生推門而入。
看到不是婁影假扮的,池小池便側靠在軟墊上,用微醺含光的眼睛望向他,剛想重複不用上菜,便聽服務生禮貌道:“先生,我們要打烊了。您……”
池小池沉默了。
他輕聲說:“你們走吧,給我留個燈。”
他聲音太小,服務生沒能聽清:“先生,您說什麼?”
“沒什麼。”池小池垂下眼睛,看向落地窗裡自己的倒影,輕笑一聲,“買單。”
服務生去打單了。
池小池抬手揉一揉眼睛,拿起手機。
與他最近的一條私信停留在一個小時前,是他發出的,沒有回复。
最近的十幾條內容,都是他一個人的自問自答,蠢得可笑。
即使如此,池小池仍是小心地徵詢對方的意見:“明天我還可以來嗎。”
這次,他很快收到了對方的回复。
“由於對方的設置,你不能發送消息”。
包廂里傳來了一聲清脆的玻璃碎響。
拿著單子折返的服務生聞聲一驚,加快腳步,推開了包廂門——
地上是客人剛剛喝空的紅酒瓶,大概是摔下來時不小心磕到了桌角,一片片尖銳的破片落入地毯的長絨之中,在水晶燈下反射著碎裂的帶有水色的駁光。
服務生忙道:“先生,別動,小心受傷。我馬上請人來清理。”
客人坐在座位上,單手搭在桌面上,微微發著抖:“抱歉。有掃帚嗎。”
服務生迅速按下了通知鈴:“先生,請別動。稍等。”
池小池彎下腰來,把地上的大塊碎片全都撿了起來,一片片疊好,放在桌角。
簽完單後,他把身上熨得沒有一絲皺褶的西服外套挽上臂彎,雙手插兜,慢步向外走去。
走出電梯工都下班了的電視塔,池小池覺得前路微微一暗,回頭望去,原來是電視塔上還亮著的唯一一處光源也消失了。
池小池習以為常地走入了暗夜,沿著馬路下昏暗的路燈柱漫無目的地走了好一陣,突然累得不想動了,連叫車和打車都沒了力氣。
他撥了自己能記住的唯二兩個電話號碼的其中之一:“Lucas,叫公司的車來接我一下。”
Lucas來接他時,池小池正坐在一家手機店前的馬路牙子邊,屈著身子,把臉埋在膝蓋上。
Lucas看來是趁昨天晚上放假去換了個髮色,髮尾染成了淡淡的粉藍色,身上還有點染髮劑的味道。
他出來得很急,還穿著他最喜歡的兔子睡衣。
池小池抬頭看他:“Tony老師,髮型不錯。”
Lucas第一次沒有糾正他,從車上急急下來,跪在他身前:“我的祖宗啊,你怎麼回事?不是出去見朋友了嗎?”
“被鴿了。”
池小池用三個字概括了一下自己這近九個小時的等待後,想站起來,臉色卻微微一變,扶著腿不敢動了:“……麻。”
有潔癖的Lucas猶豫片刻,還是一臉破罐子破摔地在池小池身邊坐下了:“那你靠著我。”
池小池笑:“我跟你說,現在八成還有狗仔在跟著我呢。現在的標題還是買醉街頭,我這一靠,明天的標題就是當紅影星潛規則經紀人。”
“拉特麼倒吧你。”Lucas說,“按咱倆的家底,是老子潛規則你。”
池小池戳穿他:“平時不是老娘嗎。”
Lucas:“滾啊。看語境懂不懂。今天老娘就是你老子了。”
他搶過池小池手裡那價值上萬的西服,團吧團吧成了一個枕頭,放在了自己的右肩:“知道你那臭毛病,喏,靠吧。”
池小池問:“真不怕拍?要花公關費的。”
Lucas說:“拍,讓他們拍,拍爽拉倒。反正跟你傳緋聞,我又不吃虧的 ”
池小池就真的靠了上去。
他叫Lucas:“Tony啊。”
Lucas:“你是不是找死。”
池小池問他:“你有沒有過這種感覺?一個人,他明明知道自己被人耍了,卻還是有那麼一點點希望,覺得自己有可能沒被耍。”
Lucas認同道:“有啊,我氪金抽卡的時候就有這種感覺。”
池小池:“你覺得這人傻不傻?”
Lucas斷言道: “大傻叉。”
池小池被逗樂了,笑個不停。
Lucas側頭看他:“那大傻叉回不回去咯?家裡有煲解酒湯。”
池小池直起腰身:“回。”
接下來的幾天,Lucas一直陪在他身邊,一邊聯絡公關部解決那天晚上的麻煩,一邊變著花樣替池小池痛罵那個騙子。
他已經做到他能力範圍之內的最好了。
只是,就連Lucas也不懂那九個小時,池小池是怎樣度過的。
聽人說來的事情,哪怕講述者再動情,也永遠不能與親身體會相比。
何況,他聽到的內容,不過是池小池輕描淡寫的一句話。
——我被冒充過去好朋友的人騙去見面,白等了好幾個小時,最後,他把我拉黑了。
池小池不習慣把傷口翻給人看,不習慣告訴別人,那個“好朋友”對他來說,是有多麼多麼的好。
他是大人了,知道什麼是正確,什麼是錯誤。他知道交流是打開心扉的方式,知道睡不著可以做運動而不是磕安眠藥,知道抽煙會導致肺癌。
他只是懶得去為池小池做而已。
人的悲歡從不會互通,所以池小池把自己過成了一座孤島。
突然有一天,因為一場意外,他來到了全新的世界。他要用別人的面孔與身份生活下去,因此他不敢再渾渾噩噩和得過且過。
他學著去做正確的事情,為每一任宿主盡可能地籌劃未來。
因為知道不幸福是什麼滋味,所以池小池希望他們能幸福。
結果,兜兜轉轉,他竟然回到了自己的平行世界。
這裡不是荒島,是一座巨大的樂園。
周遭是他曾經熟悉的一切,也正是這份可以完全浸入的熟悉感,才催人沉迷。
說實在的,這個世界和其他世界有什麼不一樣呢。
歸根到底,這世界裡的百般熱鬧與年少繁華,都是不屬於他的。
等池小池回過神來時,他竟然發現,自己正習慣性地掐自己胳膊內側的肉。
他吃了一驚,馬上鬆開了手,用另一隻手壓上了手背。
這是他的老毛病,心思偏移時,他常常犯病。
Lucas糾正過他這個毛病很多次了,有時候拍雜誌封面時一脫衣服,Lucas都能給嚇蹦起來:“我天,你這是怎麼了?你被誰打了?”
池小池信口胡謅:“我去練拳擊了。”
Lucas:“拳擊打大腿內邊啊?哪門子的色·情拳擊?我舉報了去。”
Lucas每次對他耳提面命,但最終的結果,也總是對池小池無可奈何。
因為就連池小池從來沒有想過,好好成為池小池,是什麼樣子。
後來,因為換用了別人身體,不能隨心所欲,這個毛病就自然修正了過來。
池小池想,這大概就是主神把他下放到這個世界的緣故了吧。
畢竟,他扮演過這麼多角色,唯獨池小池這個角色演得最失敗。
突然,池小池的課桌被撞得歪了幾厘米,把他從幻夢中撞醒了過來。
同桌和前座不知道起了什麼矛盾,在互相踢對方的凳子。
同桌把前座女生的回擊稱作“尥蹶子”,結果被前桌女生拿捲起來的課本吊打。
池小池從情緒中抽身,把掌心裡089留下的米雕掃盡,含在嘴裡,用水杯裡的水送服下去。
他想要叫一聲婁哥,求上一點心安,卻想起那邊現在是089代班,話到口邊,就又咽了下去,只低頭笑了一笑。
……
主神空間,“須臾之間”內,充斥著無數氣體與塵埃,像是一個小小的星雲,受引力牽拉,四周盤旋著宇宙流浪的碎片,但仔細看,塵埃間閃爍流轉著膠片似的動態畫面,在其上無聲地一幀幀掠過。
每一顆塵埃,就是一個人一生的故事。
主神剛剛從總系統那裡返回,還沒有從人身轉換成巨大的懸浮的腦子,因此他的身體,在偌大的“須臾之間”內顯得極為渺小。
當初,他就是因為不喜歡這種渺小感,才為自己選擇了“大腦”這麼一個至少在外形上有足夠威嚴的工作形態。
他問AI:“都各歸各位了?”
AI答道:“是。061已經回去,089也回到值班室了。”
主神嗯了一聲。
AI頓了片刻,開口詢問:“您真的不擔心嗎?”
主神把一顆塵埃引渡到眼前,端詳兩秒便喪失了興趣,信手揮了開來:“擔心什麼?”
AI:“您的動作太大了。按照規定,世界的難度應該是逐步提升,不會把最後一個世界安排成C級難度……”
“這就是我嘉獎優秀員工的方式。”主神似笑非笑道,“他之前隨機到了那麼多難關,都憑自己的努力解決了,我希望他在最後一個世界里平安過渡,這有錯嗎?”
AI:“恕我直言……”
主神:“你直言得夠多了。 ”
AI卻沒能明白主神話中的諷刺,自顧自道:“結合之前的異常數據,061去舉報的可能性太高了。”
“讓他舉報。”主神審視著面前的一顆塵埃,“反正他也不記得,他自己上次是因為什麼被處理的。”
AI沉默。
他知道,主神和監察機構裡直接負責“渣攻回收系統”的監察員R99是認識的。
AI提醒他:“您可以讓R99打回他的舉報,但您找不到理由像當年那樣格式化他。”
畢竟,假如沒有那個腦子進水的戀愛腦宿主舉報明明已向他請過假的061擅自離崗,主神就算能把這件事壓下,也沒法找到好的理由善了。
“理由有的是。”主神說,“你以為,我為什麼要和他簽訂那個允許他在各個世界裡擁有真身的協議?”
AI不說話了。
主神又揮散了兩顆不感興趣的塵埃:“那份協議,我根本沒有發到總部去。……說白了,那就是一張廢紙。”
“他在這些世界裡做了這麼多違規的事情,再加上他和池小池的關係……我只要把他在任何一個世界裡的舉動寫成報告遞交上去,別說格式化,就連銷毀他都是綽綽有餘。”
AI微微嘆了一口氣: “還是不要銷毀了。系統裡一直缺人手……”
“我知道。”主神道,“他是個很好的員工。所以他會忘記自己要回到哪裡的。”
“他要是識相點,就該和池小池一起留在那個世界裡,時間越長越好。”
說完061的事情,主神又問:“089還有多少次任務就該到期了?”
AI查看過數據後,答道: “212次。”
“盡量給他安排工作。”主神說,“最近的工作的確越來越多了。你需要一個副手。”
……
下一節課是體育,按理說會被其他科目老師瓜分,但鑑於今 的特殊原因,體育老師破例重新上崗。
二中的體育老師向來不負責任,象徵性集合點名後,就是大家自由撒歡的時間。
同桌邀他去打籃球。
池小池說:“不了。”
同桌:“不了是啥意思?不打?”
池小池:“不會。”
同桌:“那你長那麼高個子是為了什麼?天塌下來你頂著? ”
池小池:“為了反襯得你矮。語文學過嗎。”
同桌錘了池小池一把:“死鬼。組織交給你一個艱鉅而光榮的任務,一會兒替補到對方隊裡,做我的臥底。”
池小池和他簽下了這猥瑣的合作協議後,就坐在場邊的木凳上休息,腦袋枕在靠背上,仰望天空。
他不是不會打籃球,只是有點累了。
然而,池小池在場邊放了不到十分鐘的空,對方隊內一個體力不足的就下了場。
他起身上場後,同桌沖他比了個大拇指。
池小池回了一個大拇指。
池小池以前拍過一個和籃球傷退隊員相關的電影,為了完成幾個動作,跟著專業教練練習過很久,後來就時常去籃球場跑一跑,出出汗。
雖然很久不打籃球了,投籃沒什麼手感,但活動開後,他帶球過人加打配合的技術還是有的。
再加上他的身高優勢,同桌只能日日地攆著池小池跑,邊跑邊喊操·你慢一點你怎麼跟個兔子似的等回去你爸就紅燒了你。
活動開後,池小池的筋骨和精神都放鬆了很多,身上也漸漸熱了起來。
到了中場休息,他大步跑到場邊,拿剛才自己喝剩的小半瓶礦泉水嘩啦啦澆上了頭頭,又拉起小背心擦了把臉。
當他拉起衣服時,場邊同班女孩原本竊竊的議論陡轉成了興奮的小聲尖叫。
他坐上了長凳,雙臂壓在膝蓋上,低頭控水。
烈日之下,冰涼的水流過他的脖頸,很舒服,也刺激得他的腦袋嗡嗡作響。
池小池喘息著,心神有些恍惚。
剛才的回憶,還是耗費了他的心神,直到現在他也沒能完全走出來,一顆心像是空了一塊,總感覺不大舒服。
他隱約聽到同桌喊了他兩聲,應該是要上場了什麼的。
池小池又緩了一會兒,剛一抬頭,恰好看到一隻籃球落在距離他不遠的橡膠地上,旋即朝他的面門徑直彈射而來。
同桌也沒想到池小池是真沒聽清大家在招呼他,就隨手砸了個球過去,還特意沒直接丟過去,而是在地上彈了一下,本來覺得這麼簡單的球池小池不會接不住,誰成想那球奔著池小池的臉就上去了。
一瞬間,他絕望地想,完了,自己這回得成全班女生的公敵了。
哪個打籃球的能不被籃球磕碰上一兩下?
池小池閉上了眼睛,算是做好了拿臉硬接的初級防護。
然而,已襲到臉上的帶著橡膠味的風被突然截停。
池小池久等疼痛不至,一睜眼,就看到一隻手從他肩膀處伸出,空抓住了整顆籃球。
池小池轉過頭,看到了不知何時站在他椅子後的婁影。
池小池一怔,看到池小池的婁影也是一怔。
……婁影眼裡的池小池是長發成年款的,頭髮被水潤濕,順著鬢角往下落,睫毛上還沾著一點水珠,臉上浮著運動後的紅暈,因為頭髮打濕露出了額頭,顯得健康、年輕又乾淨,像個大學生。
兩個人對視數秒,雙雙臉紅。
婁影本來接得穩穩噹噹的球沒能抓住,落在了地上,反彈了兩下,被趕來的同桌一把抱在了懷裡。
婁影回過神來,輕聲叮囑:“打球小心一點。”
同桌看了婁影一眼,“哎”了一聲,又用球擋住臉,問池小池:“……這誰呀?”
池小池:“我哥。讀高中的。”
同桌:“哪個高中這麼早放假?”
婁影代答:“逃課了。”
同桌乖乖噤聲。
在沒見識的初中生看來,逃課是件相當大逆不道的事情,偏偏婁影長了張再標準不過的好學生臉,左臉五講四美,右臉天之驕子,逃課這種事情和他的氣場完全不兼容。
同桌吸吸鼻子,問池小池:“還打嗎?”
池小池:“要不讓我哥跟你們打?是他教的我籃球。”
“別別。”同桌果斷認慫,“二位好吃好喝,小的去拉其他人了。”
同桌離開後,婁影自然地在池小池身邊坐下。
而池小池心裡缺的那塊拼圖,被剛剛好地填滿了。
池小池看向他:“你逃課?”
“還是不大放心你。跟老師請了假,開學前就不去上學了。”婁影口吻很平淡,像在談論一件再簡單不過的事情, “系統那邊的事情也辦完了,獎勵了1500點兌換點,可以拿來等價兌換好感值能兌換的物品。”
池小池等了半天下文:“……沒了?”
婁影:“嗯,沒了。”
在籃球撞擊地面的咚咚悶響裡,池小池往後一靠,故作輕鬆道:“這點事你直接用系統跟我說不就行了。”
婁影答道:“因為我想見你了。”
池小池看著婁影,想,天真熱啊,烤得他臉燙。
“這樣說是不是有點唐突?”婁影抬手輕輕按按他的後腦勺,溫和道,“下次我會準備好足夠的理由再來見你。”
不知怎的,池小池心臟猛地一跳。
……婁影剛才的口氣,讓他想到了那個他曾經極力想要忘卻的人。
說實在的,他們不是很相似。
那個欺騙他的人青澀得很,沒有婁影這樣溫柔篤定的自信感,言談舉止更像是個初次戀愛的少年。
池小池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把這兩個人突然聯繫起來。
只是因為他們都使用了“唐突”這個詞嗎?
池小池想起,自己在第二個世界裡與身份還未曝光的061進行過一次閒談,還懷疑到了婁影的真實身份。
那個時候,兩人談起了婁影之前的記憶。
他說,“出了一點意外,就全都忘了。”
他又說,“我欠一個人一場約會。”
而089在米雕上說,婁哥被格式化過。
而在格式化之前,他把一個磁盤交給了089。
池小池將手探入褲兜,在那磁盤一角上敲打兩下,若有所思。
能試過的字符組合方式,按089所說,應該都試過了。
他把這個交給自己,而不是交給婁影,一來,可能是怕引起主神的注意,二來,他也是相信自己能夠破解的。
……32位的密碼啊。
婁影問他:“怎麼不講話,在想事情?”
“嗯。”池小池看向婁影,“哥,你覺不覺得,朱守成過得太順風順水了一點?”
婁影:“嗯?”
池小池:“他執教也有二十多年了。帶過的孩子,最大的也快四十了。到現在為止,居然沒有一個人出來指控過他?”
“時過境遷了吧。”婁影覺得這個問題不算很難,“再說,沒有證據,拿什麼來指控?最後也就忍了,算了。”
池小池眼睛眨一眨,對這個答案並不抱有十足的認同:“他的運氣就這麼好?不說告他上法庭,連一個來他家裡勒索撒潑的都沒有?”
251.完美新世界(十五)
這個疑問,直到池小池的暑假到來,仍沒有得到解答。
他坐在朱守成對面寫《快樂暑假》。
朱守成在電腦上寫了一段教案後,探出頭問他:“有哪裡不會?”
池小池就隨便拿了一道幾何題,虛心求教輔助線應該畫在哪兒。
經他觀察,朱守成是一個極有耐心的人。
不怪他小時候沒能察覺到朱守成的惡意,剛開始補習的前三天,朱守成沒有展現出任何越界的企圖心,目不斜視,心無旁騖,哪怕是對他早就心存提防的池小池也挑不出什麼錯來。
他只能等待。
和池小池一樣,朱守成也在等。
朱守成是個經驗豐富的獵人,而池小池則是他職業生涯裡罕見的優秀獵物。
如果能讓池小池也愛上他……
如果……
懷著這樣美好的綺夢,幫池小池解決完幾何問題後,朱守成回到電腦前,繼續在“教案”上寫道:池小池,缺乏父愛與母愛,應該在感情方面予以關懷。
末了,他把今日新編輯的內容添加進了一個名為“池小池”的文件夾中。
每個他愛的學生,都會在他的電腦上擁有這樣一個專屬的文件夾。
第二天,在池小池來他家中後,他按住了他即將翻開的作業本,像是怕池小池上班的父母聽見似的,噓了一聲,溫柔道:“我們今天不學了,陪老師釣魚去吧。”
如他所料,池小池驚訝兼驚喜地眨了眨眼:“釣魚?”
朱守成知道,池小池這個年紀的孩子,鮮少有真正喜歡學習的,寧願出去毫無目的地瞎逛一天,也不願對著習題冊一個小時。
常年和孩子們混跡在一起,朱守成身上的成人氣裡,混雜著與他年齡不符的孩子氣,這讓他很容易讓孩子產生“他同我一國”的錯覺,頗感親切。
他笑說:“是。老師今天想偷個懶,不想上課了,你能陪老師嗎?”
想迅速和孩子拉近距離,很簡單,就是陪他玩、討他歡心,然後和他共享同一個秘密。
朱守成帶池小池去了一處他常去的垂釣魚塘。
魚塘的老闆都認得他了,見他背著釣竿,便熱情地同他打招呼:“朱老師,又帶學生來釣魚啊。”
朱守成向老闆點頭致意。
而這話果然引起了池小池的好奇。
朱守成低頭,笑著解釋:“老師喜歡釣魚。”
他研究比較過,釣魚是一項很適合帶學生來的活動。
這個年紀的男孩子很少釣過魚,只是聽著覺得名頭新鮮,而平時又不會主動來嘗試,往往坐上一會兒就會焦躁起來。
在這種時候,就是朱守成出手的時候。
他的釣技相當高超,備有親手調製的香餌,又摸透了這條河裡魚的習xin,只要偷偷換了餌,不出五分鐘必有魚上鉤。
池小池這個年紀的孩子,不論男女,或多或少都會對“輕易辦到自己辦不到的事”的人產生崇拜之心。
大約半小時後,朱守成就如計劃一樣,拿走了池小池的釣竿,替他釣魚,他則在小矮凳上攤開雙腿,啪啪地拍蚊子。
水邊向來是蚊蟲極多的,沒有朱守成的提醒,池小池什麼也沒帶,朱守成就把自己早就準備好的花露水借給池小池用。
看著淡綠色的液體在他光溜溜的胳膊與小腿上暈開,朱守成輕輕吞嚥了口水,妥當地斂起眼神裡的貪饞之色。
“小池,你的腿可真白,真直。”朱守成這句誇獎,內裡不摻任何肉·欲,就像是一句普通的真心實意的誇獎而已,“應該去打籃球。”
池小池低頭塗抹著自己的小腿,細長柔軟的肌肉在他掌下被壓出了極美妙的弧度:“我籃球打得好著呢。”
朱守成說:“是嗎?改天咱們切磋一下?”
池小池驚訝:“老師會打籃球啊?”
此時,朱守成的釣竿被一條肥碩的蠢魚壓彎了。
他將魚甩出水面,摔在地上。
看著池小池瞬間亮起的眼睛,朱守成心滿意足了。
他拿起魚,將魚鉤從魚嘴上取掉,眼里和魚一樣,泛著奇異的微光。
晚上,他回到家裡,和衣倒在牀上,拉起領子,身上盡是烤魚的蒜香氣。
但朱守成並不想去洗澡。
他回味著少年在燈光下咀嚼魚肉的樣子,以及他剝下魚皮、用筷子分開滑嫩的魚肉時的觸感。
他萬分慶幸,自己之前沒有放棄這只獵物。
朱守成想,他又得到了一次愛情。
在他心情正好時,兒子打來了一通報喜的電話。
他說,他的赴美工作計劃得到了上級的大力讚揚,不出意外的話,大概在一周後就要赴美進行初步的工作。
兒子在電話裡表示了濃濃的不捨,說,他唯一不能放心的是老父,問父親想不想跟他一起去國外。
朱守成守著他的花園,正是椿風得意時,且滿心都是甜蜜的愛情,怎麼會同意這樣的提議,溫和拒絕道:“好,就按我們以前約好的,我一退休就去找你,到時候在美國給你給梅子帶孩子,啊。”
電話那邊的兒子有點哽咽,說梅子會替他收拾行李,他想趁著自己還留在國內,抓緊時間回家陪父親兩天。
這無疑打亂了朱守成的攻略節奏。
但他相當懂得如何經營自己的形象,於是,在放下電話後,他親自去了一趟池家,向池小池的父母告了兩天的假。
接下來的兩天,他只能在門縫裡偷偷看著小池從外經過,聽著他一步兩階的下樓聲,以及從斜對的樓下房間里傳來的電子遊戲音樂聲,想像著池小池做這一切時的表情,滿心甜蜜。
朱守成是個很重情的人,在下定決心和每個學生髮生愛情時,他都會全身心地沉浸進去,因此,他每次都能獲得了一段嶄新的青椿。
在兒子依依不捨地告別他後,池小池又一次開始了每日的補習。
為了沖淡他盡情玩耍後可能出現的對學習的厭倦,也為了防止他把這份厭倦轉移到自己身上,朱守成並不急於指導他的功課,而是在補習時間閒聊,關切地詢問他:“小池,你身上有點紅疹啊。”
池小池抬起胳膊:“嗯。我換季的時候特容易出疹子。”
“咱們這兒是老樓老棟了,本來就潮濕,再熱起來,可不容易長疹子嗎。”朱守成取出專門治療皮炎的藥膏,狀似無意道,“都是老毛病了,你的父母就沒想著給你準備點藥?”
池小池撇了撇嘴:“他們才不會關心這種事兒呢。他們只會覺得我被蚊子咬了。”
朱守成搖頭道:“不像話。”
朱守成的筆記裡清清楚楚地寫著,想取得年輕男孩子的共鳴,有幾條簡單的訣竅,罵老師,罵父母,談女生。
百試百靈。
這次的結果也沒有讓他失望。
朱守成輕輕鬆松撬開了池小池的話匣子,兩人一起吐槽池家父母,一直談到了黃昏時分,池小池越說越氣,連家都不想回了,賭氣說在哪兒不是打地舖,不如在老師這裡打。
朱守成聞言,心裡咕嘟嘟地冒起了小火,被烤得喉頭焦渴。
但他還是秉承著事先撰寫的教案步驟,溫和道,家還是要回的,不過,如果你願意,老師的家門隨時向你敞開。
事情的發展都是那麼的恰到好處,甚至讓朱守成覺得有些乏味了。
這次的狩獵對老獵手來說簡直沒有任何挑戰xin。
好在獵物足夠佑人,大大削減了追逐過程的無趣。
將近半個月的補習時間裡,朱守成細心呵護著這顆漂亮的果實,潤物細無聲地將它一點點催熟。
夏天,正是收穫的好季節。
一天中午,當電閘咔噠一聲跳掉,當他在牀上大汗淋漓地輾轉,發現自己想念池小池想念得受不了時,朱守成知道,是時候了。
朱守成穿著拖鞋下牀,事無鉅細地做著檢查工作,檢查了冰箱,又在牀頭櫃裡備好了糖果。
每個孩子,在被收穫後都會得到一顆糖。
朱守成把牀單鋪展一點點平整時,撫到了一片淡褐色的薄暈,這才恍然想起,這張牀單好像是上一個躺在這裡的孩子用過的。
上頭的血,怎麼洗也洗不掉。
朱守成還依稀記得,事成後,那孩子趴在牀上茫然的眼神。
他小聲問:“老師,我做錯什麼了嗎?”
朱守成告訴他,這是愛情,然後拍走了他的照片。
……細緻到每一處。
朱守成作為一個熟練工,太清楚一個男孩子的羞恥心的強烈度了。
他們不會說出自己受過的傷害,因為這個世界每天都在談xin色變。
如果說柔弱的女孩受到傷害,還能依靠“女xin天生的體力弱勢”來增添一層無可奈何的悲情色彩,那麼男孩就連這點憑依也不配擁有,甚至會在傷害之外,更得到一份對他男xin身份的鄙薄。
“你就不會跑嗎”。
“連打都打不過嗎”。
“那你可真夠廢的啊,連架都不會打”。
幼年受到傷害的男孩,往往比女孩羞於啟齒百倍,哪怕在網上匿名也不願言說,寧肯把這件事漚爛在自己心裡,連著心肝脾肺腎一塊兒腐壞掉,也不會給別人看。
而朱守成留下的照片和視頻,更是斷絕了他們最後的一絲報復的勇氣。
除非殺了朱守成,否則,誰也不敢保證,在他們懵懂時留下的這些東西會不會外傳,會不會毀掉他們已有的家庭,毀掉他們的名聲,讓他們淪為其他人茶餘飯後的那一點八卦和笑料。
他們的人生已經從傷了根,難道還要因為這個人,掐掉他們好容易在廢墟里生出的花嗎。
結果,到頭來,只留下一句看似雲淡風輕、實則千瘡百孔的“算了”。
朱守成沒有換掉這張牀單。
他走到池小池家門前,叩響了門。
“午睡了嗎?這停電了,怪熱的,我家裡有綠豆棒冰,你來嗎。”
內裡睡眼惺忪的小孩兒如往常一樣毫無戒心地提著書包跟了過來。
朱守成著迷地凝望著對面吃著綠豆棒冰的孩子,用紙輕輕擦著他的唇角。
池小池剛開始下意識躲了一下,但很快便溫馴了下來:“謝謝老師。”
一個美麗的孩子,不管說什麼話都是最佑人的。
而一個美麗而溫馴的孩子,在朱守成看來,更是這個世界的瑰寶。
朱守成輕聲而狂亂地說著情話,溫柔的,讚美的,洋溢著散文詩的詩意和激情。
進展順利得超乎想像,池小池如他見過的所有孩子一樣的懵懂,在他的指揮下,躺上了那張帶血的牀單。
朱守成正準備覆身壓上他的果實、準備收穫時,陡然僵住了。
“……老師。”
池小池的聲音,細聽起來還有點發顫,但朱守成已經無暇分辨那是因為恐懼還是興奮了。
“你怎麼不動了啊?”
朱守成背上的冷汗涔涔而下。
……他不知道那把裁紙刀是什麼時候被池小池握在手裡的。
而現在,閃著雪光的刀尖,正停留在他的腿間。
作者有話要說:
寫這一章的時候不知道為什麼滿腦子循環播放“蔡根花寶貝”……
簡直雙重debuff加暴擊
好在噁心了一路,終於可以滿級殺豬了